第3章
爸爸說得對。
媽媽做錯了什麼?
我又做錯了什麼?
竟雙雙死在我這愚蠢又貪婪的廢物妹妹手中。
8
何昱還是跟方晴和好了。
這在我意料之中,畢竟從小到大,都是他吵過架後低聲下氣地再去哄。
連接在我跟何昱之間的線,變得更細更長。
我由衷地祈禱它真正斷開的那天快點到來。
方晴又得到了一張黑卡,興致勃勃地聯系小姐妹去做醫療美容。
何昱則拖著我回到公司,當他十年如一日的印鈔機器。
這周的行程有些趕,何昱忙得焦頭爛額,秘書卻來敲門說,他弟弟突然找來,正在外面鬧著。
何昱籲了口氣,將額前亂發重新用發膠固定到腦後,緊了緊領帶,穿好馬甲,一絲不苟地調整坐姿後,才發話讓他進來。
何啓跟方晴差不多,是圈子裡有名的紈绔,從小就沒少讓何昱操心。
但他又不能將何啓掃地出門,隻因何啓是繼母的兒子,而他父親從前對何啓的期待,要比對他高得多。
「老哥,項目又黃了,手底下那些人根本不能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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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啓一來就大大咧咧地坐在沙發上抱怨。
我默默移開,免得被他的狂妄愚蠢隔著虛空傳染。
何昱拇指抵著額角,顯然也頭疼至極:「給你的都是跟過我的人,怎麼就不能用了!」
「他們都不聽我的!」何啓一條腿盤在膝上,搖頭晃腦,「哪有手下不聽領導的,是不?好歹我也是一流商學院畢業的人啊,學歷比哥還高呢,他們卻都當我是小孩,你說氣不氣人?」
「何啓,」何昱忍著脾氣說,「不想幹就拿著零花錢老實回家,爸媽都老了,身邊是該有個照顧的人,我在外面忙,你顧好家裡,兩邊都不耽誤。」
何啓嗤笑了聲:「怎麼?想讓我把股份交出來,從此指著你的善心過活?老哥,我是比你年輕,可我又不傻!當年要不是你橫插一腳,方昭早就嫁給我了,哪能輪到你坐在那位置上對我頤指氣使的?」
他剛說到我的名字,我就知道要壞事。
果然,緣分線經這一遭,突然變粗變短。
我被噌地一下拉到何昱面前,跟他那張因盛怒而扭曲的臉咫尺之間。
這可真是無妄之災。
快得我都沒來得及反應。
何昱硬生生掰斷了手裡的鋼筆,一雙濃黑的眼睛好像回到了年輕時,帶著極端的冷酷與陰鸷。
「我跟你說過,別在我面前提她的名字。」
「喲,還沒找到呢?」何啓看好戲般,挑眉瞥著他,「承認吧老哥,你根本就不愛你現在的老婆,方昭才是你一輩子都邁不過去的那道坎。」
半截鋼筆甩著墨點飛來,狠之又狠地砸在他臉上。
何昱一手指著門外,聲音因盛怒而變得很輕:「滾,現在,立刻!」
何啓根本不怕,好整以暇地起身整了整西裝,嘲道:「就是嘛,這才像你。老哥,這麼多年了,裝得不累嗎?連我都要可憐你了。」
他說完,邁著輕盈的步子走出去,臨出門又狂妄地補了一句:「趕緊吸藥吧!你還得為老何家當牛作馬一輩子呢!」
何啓就愛滿嘴跑火車。
我無聊地看著何昱劇烈喘息,抖著手翻出抽屜裡的氣霧劑,咬住吸入器艱難用藥的樣子,心想。
他怎麼會不愛現在的老婆?
他簡直愛得深沉,愛得猛烈,活像個情聖轉世了。
我有時甚至懷疑他的腦子,是不是真的因為常年缺氧不正常。
9
第一次見到何昱時,我對他的印象其實很好。
那是媽媽去世後的第二年,爸爸帶了個年輕女人回家,說是給我們找的繼母。
媽媽死後,顧姨也被辭退,他經常因工作不沾家,隻找了兩個佣人照顧方晴和我。
外公在媽媽的葬禮上扇了他一巴掌後,再也沒跟這邊往來過。
兩個舅舅都在海外,隻會隔幾周發封郵件,敷衍地問問我們的近況。
我時常把自己關在屋裡,拉上厚厚的窗簾,吃極少的飯,也不跟任何人講話。
方晴一開始會怯怯地來敲門,或偶爾叫叫我的名字,但時間久了,就也漸漸不把我放在心上。
那段時間,她跟我一樣,是缺愛的孩子。
但我不能原諒她的背叛。
繼母是爸爸在生意場上認識的,很年輕,長相溫柔知性,笑起來時,跟媽媽的某個角度很像。
她第一次見我們時,穿著很樸素的棉裙,柔順的長發夾在兩個秀氣的耳朵後,看不出是否化了妝。
不知為何,我一見她就下意識地反感,隻覺得那笑容很假,好像有一層厚厚的面具套在上面。
但方晴簡直開心壞了。
她像隻幼鳥,激動地張開翅膀飛到繼母身邊,雙手緊緊抱住她的大腿,把臉埋在她的小腹上,喊著:「媽媽媽媽!我終於又有媽媽了!」
周圍大人都聽得紅了眼眶。
我瞪大眼睛看著她側頭時露出的得意微笑,實在氣不過,扭頭跑回房間。
門關上時,還聽爸爸在外面大罵:「沒規矩的畜生!我們自己吃,別管她!」
自此之後,我真的沒跟他們在一個餐桌吃過飯。
這個扭曲的家,像從來就隻有方晴一個孩子般,將我徹徹底底排除在外了。
方晴在繼母有意的溺愛下,性格越來越刁蠻張揚。
她已經完全將對我的愧疚拋之腦後,開始極力追求個性,厭惡我們身上所有的共同點。
她剪碎我跟她同款的衣服,戳爛我毛絨玩具的眼,甚至威脅我剪掉跟她一樣天然卷的長發。
沒有佣人敢幫我,繼母也對我們的吵鬧視而不見。
方晴就更加有恃無恐。
最後,我隻保住了媽媽在去世前的生日時,親手給我們挑選的新裙子。
距離她去世已經過了兩年,我的身量拔高,原本長及腳踝的裙子隻能蓋到膝蓋。
但我一次也沒舍得穿。
方晴得意洋洋,說馬上家裡就要來客人了,讓我學老實點。
繼母生意場出身,最喜歡在家裡招待生意伙伴,維持私下的關系。
她審時度勢,在公司是爸爸得力的助手,在家裡是方晴溫柔的母親,對我的態度則客氣冷淡。
以往家裡來客人,我從來不出屋子,但這天,也許因為被到處布置的花和方晴的囂張氣焰刺激到,我很想出去轉轉。
打定主意後,我穿上那條僅剩的裙子,避開來往的佣人,從後門溜進了花園。
花園早就變了模樣,種滿各種花草,顯然被設計師和花匠精心打理過。
我徑自穿過一道又一道籬笆和花牆,固執地尋找那叢記憶裡的矮冬青。
轉過拐角,卻見到一雙穿著皮鞋的腳正蹬在地上,不斷掙扎。
瀕死般的嘶氣聲陣陣傳來,我驀地想起了媽媽發病時痛苦的樣子,趕忙過去查看。
一個穿著西裝的半大男孩正側躺在地上抽搐。
他雙手緊緊掩住口鼻,淚水涎水流滿了臉,身後草地上躺著一隻沒打開蓋子的氣霧劑。
正是少年時的何昱。
10
我的腦子嗡的一聲。
理智告訴我應該快去找大人,但身體已經條件反射地自顧自行動起來。
我衝上去撿起氣霧劑,拔掉蓋子,把少年的雙手掰開,撩起裙擺一角替他掩住口鼻,催促道:「呼出來!」
少年臉因憋氣漲得通紅,隨著我的動作呼出肺部空氣。
我眼疾手快,又將吸入器吸口捅進他的嘴裡,緩慢按下:「吸!」
少年眼睛湿潤一片,吸藥後屏息了七八秒,再緩緩吐出。
如此幾次,他總算緩了過來。
我後背都被汗水浸透,脫力坐在地上:「萬託林……你怎麼在用這個?姜醫生說有副作用,最好換成舒利迭或者信必可都保……」
少年艱難地爬起來,一雙眼睛濃黑陰鬱,捂著鼻子背對風口。
「你跟上我。」我帶他往空曠處跑。
靠近院子東門,一處被樹叢遮掩的池塘邊上,我們氣喘籲籲,一起坐了下來。
「你救了我的命,謝謝。」少年坐在青石磚上,抱起右邊膝蓋。
我搖了搖頭,蹲下洗裙擺上被他蹭出的汙漬,問:「你不洗洗臉嗎?」
「我冷過敏。」少年語氣漠然,被池水反光映亮的臉和脖頸細膩白皙,沒有溫度的瓷娃娃一般。
「哦,那你一定很辛苦。」我垂著頭,低落地說,「我媽媽也是,不能碰冷水,不能聞花,不能抱貓狗小動物……她明明很喜歡的。」
「你是這家裡的人?」少年皺眉,「你來花園幹什麼?」
「你不是客人嗎?」我也納悶,「你來花園幹什麼?有這個病還不注意,你家人怎麼不看著你?」
少年抿著嘴唇,漂亮但陰鬱的臉上浮現出毀滅一切的恨意,但隻一瞬間,就被另一種煩躁代替。
「我爸不待見我,這次是陪那女人來炫耀小兒子的,我才不要陪他們假惺惺演戲,叫什麼『媽媽』、『弟弟』,我嫌惡心!」
我驚訝地湊到他面前:「我也是!」
小小的共鳴立刻讓我對他產生了好感。
「妹妹和繼母都太討厭了,還有爸爸。」我胳膊撐在腿邊,兩隻腳失望地耷拉著,「這個家裡有我沒我都一樣。」
「他們都隻在乎自己。」少年無聊地說,「我媽也是因為這個才離開了家,不要我了。嗐,大人都那麼回事。」
「那你媽媽還挺壞的。」我有點同情,「我媽媽就很好,你看這裙子,就是她給我選的,其他的都被妹妹剪壞了。」
可能難得遇到「知己」,我的話匣子一打開就再收不住,當著陌生人也不磕巴了,啰啰嗦嗦說了一堆。
少年自始至終認真聽著,偶爾插言問一兩句,得到回答後又板著小臉沉默。
我說著說著,以為惹他討厭了,一緊張,就突然閉上了嘴。
少年等了片刻,眉頭微微皺著:「怎麼不說了?跟你妹妹玩捉迷藏怎麼了?」
我又笑起來:「她把我藏到身後,自己出去了。」
「有毛病吧,這不自己暴露了?」
「她喜歡那小孩兒,我能看出來……」這個話題讓我多少有點害羞,就趕緊打住,反問他,「你呢?」
「我沒什麼可說的。」少年一臉鬱鬱,「我媽走了,我爸喜歡健康的弟弟,弟弟是個大蠢貨,完了。」
我哈哈地笑起來。
「但我總有一天會比弟弟和老爸都強。」少年認真說,「你等著吧,我會證明我自己的。」
我重重點了點頭。
少年又看我:「你呢,你有什麼願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