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23
我醒來,陌生的人臉、陌生的環境,隻有大黃伏在床邊,低低哀叫。
「娘子醒啦!」一個圓臉少女欣喜道。看裝扮,像大戶人家的婢女。
我掙扎著想要坐起來,卻一點力都使不上。
圓臉少女見狀,慢慢扶我靠床,又去打水給我洗漱。
「我叫萍草,少將軍指我來伺候您。娘子命好,趙將軍親自抱您回來的呢!」
圓臉少女露出害羞的表情。
「我丈夫呢?」我急切拉住她。
「娘子說什麼?」萍草不解道。
說話間,一個高大的身影奔進屋子。
「玉玉!」
趙乾像從前一般孩子笑,坐在床邊,伸手撫上我的臉。
萍草別過頭,退下了。
我躲開。
「我丈夫呢!」
「他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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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去找他!」
趙乾按住我的肩,眼露急迫,卻還要故作鎮定。
「他死了,你還要去哪?玉玉,留在我這,做我的人,不好嗎?」
「我是他的妻,我倆拜過天地,同過一張被,吃過一碗飯,他死了,總有墳,我守著墳過。」
我扒開他的手,對上他的目光,冷冰冰道。
「你一個女人,懷了身子,怎麼守著墳過日子!」
「趙將軍莫不是記性不好,是不是忘了,你娘是一個人養你到大,我也沒有爹。」
趙乾神色忽暗,沒有看我,轉頭自言自語:「你在我這,我帶你回京城,給你名分。」
我冷笑:「名分?是外室還是小妾!」
趙乾像是燃起了希望,又拉住我的手,鄭重道:「玉玉,我怎會如此作踐你。你把孩子流了,身子養好。再等等我,我定過親,那女子最是大度良善,婚後我和她商量,先委屈你做妾,等我立下軍功,求旨讓你做平妻。」
「春姨知道嗎?」我笑得瘆人。
畢竟從正妻變成平妻的,可不隻有一個人,趙乾的娘親,就是春姨。
這話傷到他的逆鱗,趙乾突地眼神狠戾,推開我,我沒力氣撐住,肩膀撞向床柱。
大黃看見我吃痛悶哼,狠狠咬向趙乾的褲腿。
他抬腳踢開大黃,大黃哀號,嘴裡吐出血沫,肚子一下一下抽搐。
他冷冷道:「這畜生傷人留不得!」
就有僕人抱起大黃往外走。
「大黃!你丫個豆芽菜!放開我!」
趙乾緊緊抱住我,我嘴裡罵著,拼命想要掙脫開,可根本使不上力氣。
很久後,他放下筋疲力盡的我,對上我怨恨的眼神。
「玉玉你好好休息,我明日再來看你。」
24
趙乾給我扎的麻藥,藥性讓我癱軟在床上五日。
他日日來看我,坐在床邊,替我拉好被子,有時摸著我的頭發,有時想拉我手。
我背過身,不願看他,也不想和他說話。
趙乾就自言自語。
說他回趙家沒多久,繼母菩薩面,蛇蠍心,母親便被繼母蹉跎死了,他本來是趙家嫡長子,如今卻變成庶子。
他初入京,沒見過世面,繼母撺掇他父親厭惡他,這些年吃過多少苦頭,他又瘦弱,根本報不了仇。
被欺負的時候,他就想從前在遙水鎮的日子。
「玉玉,我把你當作我的光。」
靠著這點慰藉,他熬過來,建功立業,讓父親刮目相看。
「玉玉,你沒有等我,我不怨你,怪我來晚了。
「可我看見,你對那個泥瓦匠笑,我心裡煩躁。
「他真是個傻子,說你是因為你娘的卦,才嫁給他。
「金刀相助,乾坤為補。我怎麼能服氣,本來就應是你我金玉良緣!
「他說他可以解你的劫,我倒要看看他怎麼解。」
一日,趙乾醉酒,半夜跑過來絮叨,邊幫我梳頭,邊悄悄拔掉我新生的白發。
趙乾笑道。
「玉玉你也太不當心了,你替你娘報仇,投在泥料裡的東西被胡家二少爺看見了。」
胡二少爺,殺我丈夫的黑衣人,胡家滅門案唯一的幸存者。
「那胡二本以為你是瓦匠妻,來幫忙的,沒多想。可他大婚當天,雖在門口被屠戶砍傷,卻僥幸從大火中死裡逃生。他胡二可是個聰明人,愣是從這突如其來的大火裡想明白事情端倪。
「玉玉你說巧不巧,這胡二早年在京城遊學,和我是舊識。正巧我來附近鎮壓流寇,他帶著廢墟中收集來的牆灰,來找我幫忙。
「我本可一刀就幫你解決掉禍患。可我想著,既然你有劫要應,我為何不能利用。
玉玉,你看,這才叫命中注定。」
我背對著趙乾,聽他講述,我的心越來越冷。
「我的弓箭手埋伏高處,我怎舍得胡二傷你一根發。
「說來,那姓錢的泥瓦匠也真是可笑,他要是不撲過來,也不會白白丟命。
「你的劫應該由我來解,你的命應由我來救,你我本就是金玉良緣。」
說著說著,趙乾爬上床,輕輕攏住我。
他輕輕喘息,呼出的酒氣奔湧在我的脖子上,我遍體生寒,咬著被子,不敢讓自己發出聲音。
第二日,趙乾迷惘醒來,看見我手腕脖頸的瘀青,迎上我小兔般無辜的眼睛
「將軍昨夜粗魯。」我哽咽。
他大喜,一把擁我入懷。
「玉玉,我會對你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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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低頭繡鴛鴦,針尖戳穿我的手指,鮮血冒出。
趙乾心疼地含住我的手指。
「玉玉,你不愛這些,不必為生計發愁。」
我仰頭露出無奈:「可我沒其他事消磨。」
「你不是喜歡算卦,我給你送來。但隻能在我面前消遣,別給他人瞧見,會被笑的。」他點點我的鼻尖,眼裡是無限寵愛。
「好。」我笑道。
他又想拉我尋歡,我輕輕推開,淚水恰到好處地盈滿眼眶。
「妾想求您。妾體弱,與泥瓦匠成婚兩年才懷上,這個孩子若沒了,此生再也不會有孩子了。求您看在我們以後孩子的份兒上,放過她吧!大不了生下後將她送出去。」
趙乾沉默了下,道:「等回京找大夫給你好好看看身子,再定吧。」
「您對妾好,妾記著。」
我笑著撲到他懷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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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京後,趙乾先將我安置在外宅,吩咐人伺候我。
一個婆子,兩個廚子,三個護衛,四個丫鬟。
我變成折了翅膀的雀,囚在他好心搭建的金絲籠裡。
有僕人怠慢我,我不過在趙乾來時咳嗽幾聲,他聽了就要打死那個僕人。
「妾沒有他們的身契,就算換了新人,妾也做不了他們的主。」
他轉頭把身契都給我,讓我好好管教。
趙將軍營裡事忙,有時深夜才來,雞未鳴就走。
這些天,都是丫鬟萍草陪我說話解悶。
她說好羨慕少將軍對我這般好。
我在心裡頭嘲,對我好的人個個都留不住。
我娘是,錢滿鬥也是。
達達是,趙乾也是。
有日雪大,趙乾來時,身著的織錦狐毛鬥篷上立著顆顆雪粒子。
「也不知這雪要下多久。」他看我替他抖著雪粒,無心感慨。
「不出一刻便停,妾今日算過。還有件奇事,東去五裡有湖,因這雪融氣溫驟降,夜裡會結冰,魚兒躍出,其中有條七寶錦鯉。」
他不可思議地看向我,笑笑,當聽了個笑話。
直到手裡的茶還未喝完,雪倏然停了。
「妾算得沒錯吧!」我搖搖趙乾的手,討好地看他。
他沉默,思索片刻,低頭吻我。
「玉玉真真神機妙算!我先回營裡,晚些來看你。」
第二天,幾個小丫鬟討論著街上聽來的趣事。
說大雪融化,東郊湖突然就結了冰,不少魚兒跳出水面,最神的是有條七寶錦鯉,通體金色,是不可多得的寶物。
有人像知道一般,早早等在那,活捉這錦鯉,連商人出千金都不賣呢!
趙乾晚上來時,眼裡是止不住的驚喜,緊緊摟著我。
「玉玉是我的福將。果真如此,我派人埋伏,捉了那錦鯉獻給聖上,聖上賜我這頂白玉冠。」
南邊的朱鹮,北邊的寶馬,西邊的神龜,我一一替趙乾算來。
有日,在他期待的眼神中,我無奈地搖頭。
天下奇珍,哪有這麼容易多得。
「將軍忠君心可鑑,近日忙於軍事,少獻一次寶,聖上會諒解的。」
趙乾暗淡的眼眸突然又亮了起來。
「玉玉算事,可會算人?」
我點頭。
「那就替我算算,我收回失地有幾成勝算。」
「若要算得準,就得算命卦,需要將軍掌中血,額間發。」
他割掌斷發。
燒發、灑血、燃草。
在灰燼裡,我告訴他結果,連哪日有突襲都一五一十告知。
說完,我嘔出血來。
趙乾緊張地扶住我,問命卦會不會損我身體。
「會耗我精氣,要休養一段時候,才能算第二卦。」
「無妨,我讓人多備些靈芝人參,給你補身子。」
趙乾如釋重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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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將軍趙乾收回失地,聖上大喜,有意晉封他。
趙乾來時,帶了好些山參,興奮地握住我的手,讓我多替他謀算。
「玉玉這幾日辛苦些,你我便能長相廝守。」
我強壓下心裡的惡心,笑著答應了。
他破草寇、收失地,連勝數場,戰功赫,威名顯。
心如欲壑,後土難填。
「玉玉,我要當護國將軍。」
「好啊!」我笑臉盈盈。
月份大了,我身子愈加厚重,得收網下刀,殺魚刮鱗。
「明兒將軍與聖上圍獵,有流寇突襲。未時三刻,有一支利箭從東南方朝聖上射出。將軍隻要擋下那支箭,便是護駕之功。」
「您千萬小心,別傷著自個,妾會心疼的。」
我笨拙地替趙乾披上外衣。
他瞥了眼我臃腫的身軀,不動聲色道:「以後這些事,讓丫鬟做就行,接你來是享福的。」
趙乾走後,我笑出眼淚。
萍草進來看我在哭,關心道:「娘子大著肚子,不好傷心的。」
我擦幹眼淚, 扯出個笑來。
「以後不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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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子!不好了!外頭都在說,說將軍圍獵中箭,命在旦夕,這可怎麼辦!」
丫鬟萍草哭著來找我,手腳都在發抖。
說到底, 我們都是一根繩上的螞蚱。將軍死了,手下的兵能活幾個?
我的卦沒有錯,一支箭隻要揮刀擋下就行。
可日日這樣卜卦,日日如他願。
人心不滿足,一個自負的將軍,妄圖算計角度,以身攔箭,受點小傷, 承的是護駕大功。往後聖上每每看見他,都會想到今日救駕。
趙乾慣會用這些伎倆。
他醉酒時曾和我說過遙川鎮的招安。
去年遙川鎮的招安, 那些流寇本是義士, 從未害過無辜。
我娘姓昆,我就叫昆玉。
「我車」招安當日,寇首醉酒,趙乾一刀揮下寇首頭顱,趁群龍無首之際, 斬殺其餘流寇。
最後趙乾再殺招安使臣,反怪罪流寇無信!
趙乾成了替天行道的少將軍。
有幾個逃出來的流寇恨毒了朝廷,千方百計混到圍場, 自然抱著必死的心, 箭矢上淬了毒, 一點點就可以腸穿肚爛。
聽萍草說,趙乾將軍被抬回來時, 皮膚潰爛,一張張的血肉皮掉落,很快渾身上下沒有一塊好肉,血淋淋的, 悽慘無比。
我假意掉兩滴淚, 心裡舒爽。
「娘子,我們怎麼辦呀!」
我叫來底下的僕人,把身契還給他們。
「趙將軍一死, 趙家其他人遲早要找上門, 他們可不會放過我。你們是伺候我的人,又能得什麼好處, 不如趁現在, 大家把東西分了, 各奔命去吧!」
幾人又不傻,相互看了幾眼, 很快收拾好東西跑路了。
「萍草你不走嗎?」
萍草搖搖頭:「娘子身子不方便, 我陪娘子。娘子去哪?我就去哪!」
29
萍草租了車, 收拾好包袱,我們迎著朝陽出發。
「娘子,我們去哪呀!」
車架飛馳, 萍草睜大雙眼,好奇地打量著馬車外變換的風景。
我輕輕撫上肚子,笑道:「去一間藍瓦屋。」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