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唯獨每年一兩次見到父母時,我才能感受到,我似乎也是個擁有一點親情的普通女孩。
但現在,連這一份奢侈的感受也已消失殆盡。
為首的那個女孩,似乎並不歡迎我的到來。
她的視線將我從頭到腳掃了一圈,而後對我怒目而視。
「葉媽媽!她不可能是沒人要的孩子,您看她身上的衣服雖然破,但明顯就是非常貴的材質,如果她真是孤兒,那她一定是小偷!」
我垂眸看向自己身上的衣物,即便破舊卻仍未透出廉價感。
我那些為數不多的衣服,都是曾經父母買給我的。
父母出事後,我住進親戚家,便再沒添過一件新衣。
連從前的衣物,都被他們比畫著想要拿給自家小孩穿。
奈何我太瘦了些,這些衣服他們都穿不上,才又被丟回給我。
「小禾,不可以這樣說。」這是我第一次從葉院長臉上看到嚴厲的神色。
「無端猜疑與詆毀他人,都是非常不好的行為。
「況且,還是一個你隻見了第一面的人,你在不了解的情況下,更不可以對別人隨意下定論。」
薛禾聽了這話,顯然愣住了。
反應過來後,她狠狠瞪了我一眼,然後哭著跑遠了。
葉院長無奈地嘆了口氣,隨後看向我,微微俯身,與我平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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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禾並非有意說這些話,她隻是戒備心比較強,我會讓她向你道歉的。」
我搖了搖頭,我並不在意這些。
道歉與否,對我來說都可有可無。
葉院長再次輕輕摸了摸我的頭:「你叫什麼名字?」
我遲疑了一會兒,終於還是緩緩開口:「溶月。」
她一聽,眼睛彎彎地笑了起來:「溶月,真是個好名字。」
好嗎?我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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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睡不著,我拿著一本葉院長放在我房間裡的書,坐到院中的秋千架上,靜靜地看著書。
樹影婆娑,月光從枝葉間灑落,在地上留下淡淡光斑。
遠遠傳來了一陣趿拉的腳步聲,忽然又慢了下來,似乎帶著些遲疑。
我從書中抬眼,見是薛禾站在不遠處,神色有幾分不自然的忸怩。
她好似也沒想到我會坐在這裡,慢吞吞地向我走過來,問道:「你怎麼也在這?」
我指了指手中的書,向她示意:「睡不著。」
她看我仿佛並沒有任何要與她爭吵的意圖,便慢慢放下了戒備,一屁股坐到我身邊。
「我叫薛禾,你叫什麼名字?」
「溶月。」我的目光落在書上,並未因她此刻與我的闲聊而分心。
薛禾盯著我看了幾秒後,自顧自地開口:「你真是認真,這麼晚了還在看書,學習一定很好吧?」
我翻了一頁書,片刻後輕聲應答:「還可以。」
「還真謙虛。」她輕哂了一聲,晃蕩著腳丫子,「我也想上學。」
我放下書,望向她:「你沒有上過學嗎?」
「是啊。」她聳了聳肩,好似無所謂般開口,「我爸媽在我很小的時候就不要我了。為了不讓自己餓死,我就撿別人扔掉的剩飯吃,壞了也吃,能填飽肚子就行。」
「後來遇到了葉媽媽,她將我帶到了這裡,對我很好,我不用再撿別人吃剩的東西了,我很感激。」
她仰起頭,望著星空,聲音輕輕的:「這就足夠了。」
她眼尾有晶亮的光一閃而過。
轉換話題般,她硬邦邦地說:「還有今天的事,對不起。我隻是看到你的衣服這麼好看,長得又漂亮得過分,下意識就覺得你和我們不一樣。」
「沒事。」我頓了頓,沉默片刻後,「我可以教你學習。」
薛禾瞪大了眼,好似沒有反應過來我在說什麼,呆呆看了我幾秒後,猛地伸手抱住了我。
「真的嗎?你真好!阿月。」
我本能地有些排斥他人突如其來的親密接觸,但我停住許久,最終沒有推開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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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此刻看著葉院長近在咫尺的臉龐。
她頭發有些白了,近十年的時間,不可避免地在她臉上也留下了許多痕跡。
她看著手機在流淚,眼睛紅腫。
我從未見過葉院長這樣傷心的神態。
她一直都是溫暖積極而又包容萬物的模樣。
我走進房間,在她身旁坐下。
她卻感知不到。
手機屏幕中是關於我乘坐回國飛機意外失事的新聞報道,她翻著上面我的照片,將臉埋進了臂彎裡。
我輕輕嘆了口氣。
「不要為我難過了。」我無聲地說。
院門口突然傳來了推門的聲音。
窗外一名束著高馬尾的少女在院中向這裡走來,好看的五官透著英氣,發梢迎風揚起,眼神中有著同齡人難有的堅定,推門的動作熟稔且幹練。
我看著這張熟悉的臉,一時間不免有些意外。
是薛禾。
暌違九年,這是我離開這裡之後第一次見到薛禾。
當年我在此處待了一段時日,將我所學過的知識傳遞給薛禾。
她的悟性很高,倘若用心學,定然可以走出這座山。
一次深夜,葉院長看著電視上播報的尋人啟事,表情逐漸凝重。
她敲響了我的房門,我並未睡著,與她面對面坐下。
那日,月光如水,她對我說了許多。
「溶月,我知道你來這裡定然是有你的理由,但是你的天資非普通人能及,不應該和我們一樣被困在這座山裡。你應該有更廣闊的世界,而不是讓你的才華被掩埋。
「我相信你必定可以用自己的能力幫助更多的人,社會需要你的力量。」
那時我明白,我該回去了。
回去後,我沒有回到親戚家,而是直接前往學校,申請了全寄宿。
父母留給我的一些東西,夠我生活了。
我將曾經用過的課本,全部寄予了薛禾,並給她寫了信,【一切安好】。
我分出一部分積蓄,一半匿名捐給紅十字會,一半資助福利院。
讓福利院中的小孩都讀上了書。
薛禾偶爾會寫信給我,多為敘述她近來的學習狀況與遇到的問題。
十九歲那年,我在科大完成了本碩博期間要求的所有學業任務,獲得了博後赴英留學資格。
與此同時,我收到了薛禾的來信。
信上說她考上了省裡最好的高中,言語中滿是雀躍。
我向她道了恭喜,便放心地踏上了出國的旅程。
兩年後回國,卻沒想到歸國的航班遇到空難。
再相見,竟是以這樣的方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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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禾推開葉院長的房門,走了進來。
「小禾?」葉院長抬起頭,看到薛禾滿是驚訝,「你怎麼回來了?」
「葉媽媽。」薛禾走到葉院長身邊,手環擁在她的肩上,看到她手機屏幕中亮著的新聞時,眸光微微閃動。
「我看到了……那件事,有點擔心您,就回來了。」
話音落下,她們都陷入無言。
良久的沉默,最終葉院長哽咽著開口:「……溶月是一個特別好的孩子,辛苦了這麼多年,為什麼……為什麼會遇到這種事?」
「還偏偏是在回國的時候,就差一點,差一點就能見到她了啊!」
薛禾輕撫著她的背,仰起頭,強忍著眼淚。
「沒事的葉媽媽,阿月那麼好的人,即使這樣也一定會回來看我們的。她答應過的,您忘了嗎?」
「我在。」我開口。
可惜聲音消散在空氣中,沒有留下一點回響。
「孩子們照顧您的情緒,都一直待在房間內看書。現在整個院子裡非常冷清,阿月定然不希望看到這樣的場景。
「她,一定不希望我們為她消極難過太久。」
窗臺上掛著曾經薛禾鬧著要與我一同做的風鈴,陶瓷的邊角在陽光下閃著透亮的光。
我伸出手,輕觸那個風鈴。
「叮鈴——」一道清脆悅耳的響聲在屋內回蕩。
是我表達對薛禾剛剛說的話的認同。
面前的兩人皆愣住了。
薛禾小心地將風鈴取下,攏在手中,將其捂得密不透風。
「阿月,是你嗎?你在這裡嗎?」
葉院長也擦幹眼淚,滿含期許地看著她手中的風鈴。
風鈴在她手中靜靜垂下,我站在她面前,再次輕輕撥動了一下。
又一聲脆響後,薛禾好似有感應般,抬頭望著我的方向揚起唇角,露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
「您看, 我說的吧, 她說過的事一定會做到的。」
她說完,一直搖搖欲墜的眼淚終於落了下來。
葉院長也在短暫的震驚後, 淚水再次模糊了雙眼。
我不由得輕聲嘆息。
早知道又會讓她們哭,不如不讓她們知道我的到來。
系統的機械音已經響起, 我知道這是提示我該到回去的時間了。
葉院長站起身,微微顫抖:「溶月,我不知道你現在是以什麼樣的方式在哪裡生活著。」
「但無論怎樣……」她眼裡迸發出光亮, 一如初見時的溫柔與和煦。
「答應我,一定要幸福快樂啊。」
【宿主額外獎勵之一日時空旅行發放完畢, 時空之門已關閉,現帶宿主返回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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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度睜開眼,我對上了顧淮予擔憂的目光。
「怎麼了?不舒服嗎?」他輕輕觸了觸我的額頭, 問道。
我搖頭, 彎了彎唇角:「沒有。」
窗明幾淨的教室, 明媚而不刺眼的陽光, 正值早上的課間時分。
我低頭看向桌面上的試卷, 剛拿起筆,想將剩下的兩道題寫完, 卻聽一道班主任的聲音打斷了所有嘈雜。
「有一位新同學轉來我們班,大家歡迎。」
我抬起頭, 向門口望去。
站在門口的,儼然竟是賀洲野。
他此刻笑眯眯地望向我,我蹙了蹙眉, 不明白他的來意。
自我介紹完, 他不顧其他人震驚的目光,徑直向我這裡走來。
他坐到了我身後的空座上,衝我笑著。
「溶月,還有一個多月高考了,我理科一點都不會,你可要帶帶我啊。」
我沒什麼反應,面無表情地轉回頭。
隻在想這少爺今天又是哪根筋搭錯了。
自打晚會過後,賀洲野便好似變了個人般, 像狗皮膏藥一樣粘在了我。
不論我表現多麼冷漠,他都不再會像從前一樣氣急敗壞地走人, 而是短暫黯然一瞬後, 笑嘻嘻地繼續說這說那。
我不明白他想做什麼, 於是便習慣性地無視。
沒想到今日他竟直接轉來了理科班。
真是個瘋子。
我演算著試卷上的題目, 寫下結果。
卻忽然聽見一道聲音從後門處響起:「阿月。」
姜涉站在後門處,背著光,對我輕輕勾起唇角。
這種明晃晃表現出來的厭惡,我還是第一次見。
「(這」他輕笑了聲,隨意道:「來談談學校投資的事,正好路過, 順便就過來看你一眼。」
他說著, 望向教室內的顧淮予與賀洲野, 意味不明:「這一看可真是讓我對你有點刮目相看了。」
我還未接話。
隻聽遠處的走廊上傳來一道熟悉的聲音。
「阿月!」
這一聲呼喊,讓我微微一怔。
轉頭望去,走廊盡頭站著一位束著高馬尾的女孩, 熟悉的眉眼充滿英氣。
溫熱的風透窗而過,光影明明滅滅。
這個夏天,似乎來得比我預想中更早一些。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