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小茹!」
我呼喊著,忍著肩上的劇痛,顫抖地將她扶了起來。
遠處傳來刀劍聲,隱隱夾雜著嘈雜的人聲。
刺客已然被不知哪冒出來的侍衛制服了。
我無暇他顧,用沾滿鮮血的手帕按住小茹的傷口,可那血還是不住地往外湧。
「怎麼辦?怎麼辦?這血為何止不住?」
我心急如焚,淚流滿面。
「小姐……」小茹癱在我懷裡,氣息微弱,「小茹要死了,今後……怕,怕是……不能再陪著您了!」
「不會的,你不會死的!我這就帶你找大夫。」
我抬起頭,欲尋人相助,卻遠遠見著蕭寒野帶著侍衛,朝我這邊跑來。
我心中燃起了希望:
「小茹,我不走了。我們回京,回京找太醫。」
小茹輕輕搖了搖頭。
「小茹傷……傷及要害,活……不成了。」
我絕望地抱著她,哭得不能自已。
直到最後,她還在努力勾起唇角,竭力安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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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您別難過!這輩子……能遇見小姐,已是……小茹最大的幸事!」
話音落下,她漸漸閉上了眼,很快便在我懷中咽了氣。
我的喉間湧上濃濃的腥甜,眼前一黑,生生地嘔出一口鮮血,暈在慌忙趕來的蕭寒野懷裡。
19
再睜眼時, 我已回到了將軍府,正躺在紅木雕花拔步床上,右肩上纏著厚厚的紗布。
我艱難地坐起身,卻是頭暈難受。
我下意識脫口喚道:「小茹!」
四周一片寂靜,無人應答。
我這才想起,小茹已死。
那個圓臉翹鼻的姑娘,再也不會回來了。
我掩面痛哭。
此時,蕭寒野推門而入。
「若兒,你醒了!」
我拭幹了淚,轉過身去,並不理會他。
寫下《和離書》的那一刻起,我與他的情緣已了,再無瓜葛。
若非那日受傷昏厥由不得自己,我定不會再回來。
蕭寒野在我床邊坐下,討好地哄慰道:
「若兒,我知錯了。你不生氣了好不好?
「你聽說了吧?婚事我取消了。你不喜歡柳玉瑤,我不娶她便是。待她生下孩子,我便讓她離開將軍府。可好?」
我聞言不免有些驚訝,轉過頭來看他。
我以為他深愛柳玉瑤,才會那樣不管不顧地將她從邊關帶回,才會違背了誓言傷透了我的心,隻為給她一個名分。
可如今他卻輕描淡地說,生了孩子便讓她離開將軍府。
相識多年,我竟越發看不懂他了。
不管他是發自真心還是在我面前做戲,我都不願去探究。
我垂下眼,冷漠道:「一切皆與我無關!我已不再是你的妻。」
蕭寒野一怔,旋即緊緊地將我抱在懷中。
「怎會無關?你永遠是我的妻。你不願我納妾,我便不納,此生我隻守著你便是。
「若兒,求你別離開我,別再離開我了!」
我不顧肩上有傷,用力推開了他。
「蕭寒野,我和離書上已經寫得清楚了……」
他雙目通紅,急急地打斷我:
「去他娘的一別兩寬,我定不會讓你離開的。」
我沉默。
心中滿滿的,唯有蒼涼和失望。
20
我養傷的這段時日,蕭寒野下了朝便回府守著我。
知我胃口不佳,他時不時會去萬香樓為我買吃食。
待回到府上,吃食都還是熱的。
在這樣的寒冬,我大抵能想象,他路上該有多匆忙。
若是從前,我定會不忍,會感動。
隻是現如今,任他為我做再多事,我的心也難有波瀾。
我與他早已緣盡。
我不與他撕破臉,隻是我還有事未完成。
我還需要暫留在將軍府。
柳玉瑤卻是坐不住了,找上門來。
「藍梓若,你既然已決意離開,為何還要回來?既舍不下這富貴榮華,又何必裝什麼瀟灑恣意?」
我冷冷地看著她。
想來她尚不知蕭寒野留子去母的決定,竟還有這闲心來這與我爭風吃醋。
「你為何不說話?你承認了?」
我輕笑一聲,緩緩道:
「怎麼?此前你不是說有本事讓蕭寒野厭棄我嗎?如今是怕我回來,你會被蕭寒野趕出將軍府不成?」
柳玉瑤似被戳中了痛處,面色劇變。
「你胡說!他說過他心悅我,不會不要我的。況且,我還懷著他的孩子,他肯定會給我一個名分的!你分明是嫉妒我,想挑撥我與將軍的關系。」
我搖了搖頭,淡淡地瞥了她一眼。
「既如此,那你又何必來與我多費唇舌?」
柳玉瑤惡狠狠地盯著我,眼神裡仿佛淬了毒。
「藍梓若,你不會總是這般好運氣的!」
我微微一怔,轉身欲走的步伐頓在那裡。
我心頭一動,一個念頭浮現在我腦海裡。
那日刺殺之事,或許,與柳玉瑤有關。
21
我聽聞那刺客是蕭寒野軍中士兵,不久前擅離軍營。
那日被擒後,便關押在牢中,不日將正法。
可我始終不肯相信,那人是為了不滿蕭寒野才刺殺於我。
蕭寒野回府時,我站在院外等他。
這是我回府之後,第一次主動見他。
他欣喜若狂,迎上來牽起我的手,關切地詢問我今日身體狀況。
我並未回答,隻是試探地問道:
「刺殺之事,有沒有可能是柳玉瑤主使的?」
聞言,他面色一僵,不以為意地笑笑道:
「若兒,我知你不喜玉瑤。但憑我對她的了解,她雖有些小心機,但總算質樸善良,斷不會做出這等傷天害理之事。」
一股酸澀猛地從心頭湧出,我喃喃道:
「蕭寒野,你信她質樸善良,那為何卻懷疑我會陷害一個尚未出世的孩子?」
蕭寒野微怔,旋即肉眼可見地緊張了起來。
「若兒, 對不起,那日我不該懷疑你,是我的錯……」
我搖了搖頭,將多餘的情緒從心間掃去。
我抬頭直直地望著他:
「蕭寒野,我無須你道歉。隻是,小茹之事,我勢必要一個真相!」
22
我從柳玉瑤的來歷查起,順藤摸瓜竟真查出了問題。
樁樁件件,皆是心機和算計。
柳玉瑤與那士兵都是桐鄉人,早早就定了親。
那士兵聽聞副將在桐鄉尋女子入軍中為將軍侍疾,便將柳玉瑤尋了來,以解相思之苦。
誰知,柳玉瑤竟與蕭寒野有了床笫之歡,成了蕭寒野的枕邊人。
那士兵本心有憤恨, 可柳玉瑤說自己是被強迫的,仍願與他繼續歡好。
柳玉瑤還說,未來若是懷上士兵骨肉,在將軍府方能盡享榮華。
他被柳玉瑤所蒙蔽,便隱忍了下來。
半月前,柳玉瑤偷偷找到他,讓他去解決掉我。
這才有了後面的事。
蕭寒野得知真相後,當場便瘋魔了,命人將那士兵在牢中直接杖斃。
柳玉瑤不知從何得到消息,卷了金銀正準備出逃,被回府的蕭寒野抓了個正著。
我趕到綠綺院時,隻見柳玉瑤嘴角滲著血,捂著臉跪坐在地上。
見到我時,她忽然仰天笑了,笑得幾近癲狂。
「蕭寒野,你說我是陰險狠毒的賤人。你又何嘗不是虛情假意的偽君子?
「你口口聲聲愛藍梓若,可你卻輕易讓我爬了你的床。我不過隨便做了幾塊桃仁酥,便讓你相信藍梓若有心害我。」
蕭寒野雙目猩紅,惡狠狠地盯著柳玉瑤,怒吼道:
「閉嘴!你給我閉嘴!」
柳玉瑤仿佛不怕死般,繼續道:
「你愛的,唯有你自己。你根本就不配得到真心!」
蕭寒野盛怒之下,命人將她關入了地窖。
待他處置好柳玉瑤再回頭來看我時,我已轉身離開了。
或是自覺未來無望,幾日之後,柳玉瑤竟在地窖中自絕而亡。
消息傳來時,蕭寒野眉頭都沒有皺一下,便命人將其草草埋了。
一切塵埃落定之後,我去京郊山上祭拜了小茹。
我坐在風中,卻見地上冰雪消融,已然有綠色的嫩芽兒鑽出土地。
我微仰起頭,輕聲朝風中低語:
「小茹,寒冬終是過去了!」
23
我回到山腳下時,遇上了策馬來尋我的蕭寒野。
馬車候在一旁,我卻仰起頭看向坐在馬上的他。
須臾,我微微一笑,像從前那般朝他伸出了手。
這數月來,我對他冷漠至極。
今日難得主動一回,他高興極了,慌忙伸出手來將我拉上馬。
他圈著我,在京郊的官道上策馬疾馳。
風從耳邊呼嘯而過,我宛若聽到他初次帶我騎馬時說的話。
「若兒,你伴我騎馬射箭,我陪你白頭到老!」
我相信,彼時他的心中,滿滿當當裝的都是我。
可後來,他終究還是變了心。
不多時,馬兒停在東市街口的花園裡。
這是我的意思。
予他《和離書》前,我並未親口與他訣別,以至於他誤以為我不過是意氣用事。
今日,便在這與他結緣之地,與他話此生緣盡之事。
我緩步行至牆角的槐樹下,轉身望向他。
「當初,我便是在這裡,答應了你的求娶。你可還記得,你當初說的話?」
蕭寒野走上前來,牽起我的手放在他的胸前。
「若兒,我說我此生非你不娶,唯願與你一生一世一雙人。」
我神情淡然,他卻紅了眼眶。
「若兒,我知錯了。我隻是一時鬼迷心竅,才犯了錯。從今往後,我隻守著你,再也不會讓你傷心?」
我靜靜地看著他,心中卻無一絲波瀾。
「蕭寒野,有些話我本不欲說,可若不說,你未必懂我和離的決心。」
蕭寒野的臉色一變,牽我的手猛然握緊了。
「你說你病糊塗了將柳玉瑤錯認成我,才會與她有了夫妻之實。可若非你有意為之,病愈後怎會違背軍紀留她在身邊?
「你帶她回將軍府,假意由我做主,實則是算準了我心軟,定不會趕她出府。
「你信她,卻疑我。你我十載相知,不及你與她六月相識。
「你樁樁件件,背叛欺瞞,皆是明知我會傷心苦痛而為之。」
「對不起,」蕭寒野面色蒼白,喃喃道,「若兒,對不起……」
「我本以為你太過在意柳玉瑤才如此,未承想,她在你的心中不過爾爾。
「或許柳玉瑤說得對,你真正愛的人,唯有你自己。」
蕭寒野慌亂不已,用力地將我擁入懷中,緊張道:
「不是的,若兒,我愛你,我真的愛你!」
我並未掙脫,靠在他的肩頭輕聲低語:
「可寒野,我不願再愛你了。」
他渾身顫抖,大抵是落了淚,聲音有了一絲沙啞。
「不要,若兒,不要離開我!」
我沉默不語,抬起手環抱住他。
此生最後一回相擁,便當作訣別了。
「蕭郎,這十載,謝謝你曾真心相待!
「我不願恨你,但你我再無來日!
「別再來尋我了。」
24
那日以後,蕭寒野再也沒有在我面前出現過。
我離開將軍府的那一日。
他亦未來送我。
出了城許久,我坐在馬車裡,忽聞一陣馬蹄聲自遠處而來。
馬車停了下來,我掀開側簾,竟是蕭寒野策馬趕來。
他終究還是來了。
我朝他笑了,一如從前初遇那樣。
他痴痴地看著我,忽然便紅了眼眶。
「若兒, 此生,是我的錯。
「來世,定不負你!」
我淡淡一笑, 輕輕放下了側簾。
「此生既已相負, 又何必再提來世!」
馬車繼續前行,蕭寒野騎馬立在原地,遲遲沒有離開。
25
直至此時,蕭寒野終於明白。
有些事, 一旦做錯了, 便再也回不了頭了。
他曾發誓, 絕不會讓人欺辱若兒。
可後來,讓若兒傷心難過之人,竟是他自己。
若兒走了,是真的不要他了。
若兒收拾行囊的那幾日,他不敢見她。
他怕自己會失態,會忍不住強留她下來。
隻敢在每晚她睡下後,偷偷到她房中看她。
他總是在她床邊坐著,一坐便是一整夜。
今日,他本沒勇氣相送,可終究還是忍不住。
他拉著韁繩的手顫抖著, 強忍著再追上去的欲望。
他知道,若他強制將她留下, 隻會讓她怨恨自己。
他不願若兒看他的眼中唯有痛苦與怨憤。
若兒的馬車已消失在遠方。
眼前一幕幕,卻都是若兒的模樣。
初遇時,看著他笑得兩眼彎彎,誇贊他真厲害的若兒。
答應他求婚時,抬著頭調笑, 此生承蒙蕭哥哥照顧的若兒。
洞房花燭夜,紅著臉輕聲喚他「蕭郎」的若兒。
是他自己, 親手把那個滿心滿眼都是他的若兒弄丟了。
他悔不當初, 卻別無他法。
他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
「蕭郎!」
「(一」26
數月後, 邊境有敵來犯,蕭寒野再次奉命出徵。
聽聞我離去後, 他頹廢消沉, 日日借酒澆愁, 早已消磨掉上陣殺敵的勇猛和意氣。
這個曾經百戰百勝的戰神,再無往日的神勇。
連敗了數場戰事後,蕭寒野衝鋒殺敵,卻被一箭射落了馬。
臨死之時, 他手上還緊緊地握著一支玉簪。
收到他死訊時, 我正倚著娘坐在星空下, 吹著江南夏夜的微風。
前來報訊的將軍府佣人將那隻玉簪帶給了我。
那是他親手為我所制的及笄禮。
恩愛的那些年歲裡,那玉簪是我最珍愛之物,日日都要戴著。
我離開時, 那支玉簪,便與我對他的情意一般,留在了將軍府。
握著那支玉簪,我低下了頭。
淚滴落了幾滴在地上。
隻是很快, 便被風吹幹了,再無蹤影。
江南的夏夜,依舊是絢爛而美好的。
一如我的餘生。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