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全上京都知道,沈秋白是個中毒短壽之人。
我追在他身後十一載,終於為他制出了續命的解藥。
可當我冒雪為他送藥時,他卻百無聊賴,將藥喂進了狗嘴裡。
為哄郡主開心,他逼我給狗下跪。?
後來,我心灰意冷,將最後一顆解藥給了他的兄長,並與之大婚。
誰知沈秋白卻發了瘋。
他病恹恹地守在我門外,疼到吐血,隻為見我一面:
「你明明說過,隻會嫁給我!」
我卻撫摸著他蒼白如紙的臉:
「可我也說過,不想做寡婦啊。」
1
我終於制出了能救沈秋白的解藥。
來不及披上鬥篷,我便冒著疾風勁雪,急匆匆去了望玉樓。
熟悉的包廂門口,正趴著一隻大黃狗。
我認識這狗,是昌和郡主養的,她經常跟著沈秋白。
「沈秋白,我幫你制出解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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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停下手上的動作,齊齊看向我。
片刻後,趙嘉月拿手帕捂著嘴,率先譏諷地開了口:
「沈二公子,你又該試藥啦,趕緊看看謝姑娘這次的藥有沒有用。」
她是寧王的女兒,十五歲便被封了昌和郡主,深受皇家寵愛。
這些世家公子們也一向捧著她。
她這話一出,眾人便紛紛對我手中的解藥嗤之以鼻。
沈秋白也懶洋洋地看向我,蒼白的臉上流露出淡淡的厭棄:
「姜窈,跟你說過多少次,別再鬧了。」
沈秋白的父親是首輔。
當年為了護駕,沈父讓自己的兩個兒子代替了太子和三皇子,被敵軍擄走。
最後,兩位皇子無恙。
可沈家兩個小公子被救回來時,已被下了毒。
那毒名叫神仙夢,世間無解藥。
太醫斷言,他們活不過二十五歲。
這不是我第一次讓沈秋白試藥。
我追在沈秋白身後,已經整整十一載。
得知他是我短命的未婚夫君後,我便沉浸在醫書裡,守著藥爐過日子,聲稱一定要在沈秋白二十五歲之前,制出解藥。
起初,沈秋白對我很好很好。
他明知我煉不出來解藥,也會耐心配合我。
甚至會在我失敗時安撫我:
「沒事,二十五歲還很遠,我還能活許多年。
「窈窈,你別急。」
可漸漸地,失敗次數越來越多,沈秋白的身子越來越差,態度也越來越冷淡。
旁人都說,我根本不懂醫術。
不過是借著「煉制解藥」的借口,來糾纏沈秋白罷了。
可這次不一樣——
我接近五日沒合眼,終於制出了僅有的兩枚藥丸。
我無視那些嘲笑聲,隻抬眸望著沈秋白,堅定道:
「最後一次了,你再試試。這回,我有九成九的把握。」
見我執拗,沈秋白終於懶懶地伸出手:
「拿來吧。」
我小心地倒出藥丸,遞到他的掌心。
他捏過藥,忽然突兀地叫了一聲:
「大黃。」
門口的大黃狗聞聲,搖著尾巴跑了進來,在他面前親昵地蹦蹦跶跶。
他卻反手將藥塞進了大黃的嘴裡。
「嘬嘬嘬,大黃嘗嘗,甜不甜?」
他笑著問大黃,滿臉逗弄。
我僵在原地。
一時間,竟來不及阻止他。
「神仙夢」毒性強烈,配的解藥也是以毒攻毒。
待我反應過來,那條名叫「大黃」的狗已經完全吞咽了下去。
我紅著眼抱住大黃,不顧一切地抬手摳向它的嘴,試圖將它吞咽的藥催吐出來。
趙嘉月卻不高興了:
「大黃,過來!」
狗得了主人召喚,掙開我,扭頭跑回了她的面前。
沈秋白微微擰眉,不悅地提醒我:
「夠了,姜窈,丟不丟人。
「太醫都解不了的毒,你就別出這個風頭了。」
我這才驚覺,自己對著狗折騰了半天,已經滿身湿透,十分狼狽。
原來,和那些嘲笑我的人一樣。
他,也並不信我。
我心裡酸澀難忍,夾雜著細密的疼。
而就在這時——
趙嘉月突然驚呼:
「大黃怎麼了?!」
隻見,那狗一頭栽倒在地上,口吐白沫,渾身痙攣。
趙嘉月一手攥著衣襟,一手指著我,胸腔震動:
「你剛剛的藥……」
沈秋白的臉色也驟然冷了下去,他看向我,嘶啞的聲音中帶著一抹不可置信:
「你給我的藥有毒?」
2
四周一片唏噓。
我張了張嘴,卻無言以對。
沈秋白緊緊拽住我的手腕,將我帶到大黃面前。
「快救它。」
我無力地垂下頭。
「沒用了。」
大黃已無力回天。
有人後怕之下,脫口而出:
「真不敢想,若沈兄服了這藥,現下怕是已經——」
怕是已經魂歸西天了。
可他們懂什麼?
以毒攻毒,那丸藥,隻針對「神仙夢」。
於平常人而言,它自是致命的毒藥。
可沈秋白顯然隻信他們的話。
他一臉陰鸷,吐字冰涼:
「跟你說過多少次了,你那不入流的醫術根本救不了我,為何偏要逞強?」
為何?
因為不想年少心動之人英年早逝。
因為不想自己年紀輕輕就開始守寡。
我熬了多少個日夜,才研制出這麼點解藥,巴巴地冒著風雪給他送來。
他一句不入流,便輕描淡寫地否定了我做的所有事。
我滾了滾喉嚨,不甘心地反問:
「若那藥,當真能救你呢?」
沈秋白眼神失望:
「姜窈,事已至此,你還狡辯?」
趙嘉月緩緩蹲下,盯著大黃:
「大黃,有人成心害你,防不勝防啊。」
她抱著狗,哭得梨花帶雨,我見猶憐。
沈秋白揉著眉心,似是倦極了,無奈地質問我:
「窈窈,你戕害了一條活生生的命,現在怎麼辦?」
我決然地抬頭望向他,聲音冰涼:
「你想要我以命抵命嗎?」
他被我問得一時語塞。
我是尚書府嫡女,再如何,也輪不到我去為一隻狗來抵命。
更何況,害死大黃的人,從頭到尾,也不是我。
寂靜的廂房內,隻剩下趙嘉月偶爾發出的抽泣聲。
沈秋白沉默了須臾,終於像是下了決心,蹙眉道:
「你跪下,給大黃磕個頭。」
我震驚地望著他。
為了哄趙嘉月,他居然不惜這般羞辱我。
趙嘉月頓時停下聲響,緩緩站起來。
比起為狗傷心,她顯然更想看我被羞辱的樣子。
她輕聲對我說:
「姜窈,你害死了大黃,九泉之下,它若得到你的道歉,想必也能走得安心些。」
話音未落,她又故作傷心地湿了眼眶。
沈秋白薄唇輕啟,催促我:
「姜窈,聽話,快跪下——」
3
我目光震顫,緩緩抬頭,重新審視他。
上京的世家公子貴女們自幼便相識來往。
沈秋白幼時雖身子不好,卻是個熱心腸。
我長了一張娃娃臉,即使身上沒二兩肉,臉上也是肉嘟嘟的,跟別家的姑娘比起來,總顯得更圓潤些。
為此,沒少被嘲笑。
他們喚我小胖丫,說我比豬還能吃。
那時的沈秋白明明自己也病弱單薄,一步三晃,卻還總是護著我。
他逼著那些孩子們向我道歉。
全上京都知道,沈秋白是個中毒短壽之人。
更是皇家虧欠、護著的人。
若是誰惹了這位祖宗,整個家族都可能跟著遭殃。
所以,放眼滿京城,都沒人敢惹他。
唯恐他多咳了一聲,多病了一場,自己就會被訛上。
可現在——
「跪下,給郡主道歉。
「跪下,給大黃道歉。」
沈秋白加重了語調,將我從回憶中拉回來。
原來,曾經保護我的尖刀,轉頭刺向我的時候,疼痛感會加重萬分。
我緊閉雙唇,一語不發。
趙嘉月哭著,等著,終於沒了耐心:
「你不願意,那我隻能動手了。」
她朝侍女示意。
「咚」的一聲!
我的腿彎處被人狠狠踹了一腳,不受控制地跪在地上。
三年前,我為給沈秋白外出尋藥,跌下了山溪,摔斷過腿。
自此以後,那條腿便不能再受傷,不可再久跪。
他是知道的。
當時他還心疼地守了我好幾天。
而如今,我的腿上傳來刺骨的疼,幾番掙扎都站立不得,隻能紅著眼睛,抬眸望向他——
沈秋白卻隻是淡淡地別過了眼。
他默許了趙嘉月傷我辱我的行徑。
可笑。
太可笑了。
卻沒想到,就在這時,門口傳來一道低沉的聲音——
「都住手。」
我朝門口望去。
隻見一男子身披玄墨大氅,裹挾著風雪而來。
他容色蒼白,卻有著驚為天人的美色。
輕輕掃了一眼被押跪在地上的我,他朝我伸出了一雙看起來並沒那麼溫暖的手:
「起來。」
那人指尖微涼。
果然,不怎麼溫暖。
卻也足夠讓我借力而起。
待我站穩後,他將我護在了身後,又轉身望向沈秋白:
「為何欺負她?」
沈秋白臉色一僵。
擋在我身前的不速之客,正是他的嫡長兄,沈宴之。
4
當年,沈父護駕,讓自己兩個兒子代替皇子受難時——
沈秋白替的是三皇子。
而沈宴之,替的是皇太子。
他們這對兄弟,是一起中的毒。
不同的是——
沈秋白自小就在府上養病,玩世不恭。
而沈宴之,則十七歲登科入仕,五年三升,如今已是大理寺少卿。
他容貌生得極好,隻可惜,再驚才絕豔,他也擺脫不了短壽的命運。
而且,他比沈秋白年長,距離太醫斷言的日子,隻剩最後三年。
記憶裡,沈宴之很少笑,總是一個人,很是清冷。
我與他並不相熟,自然也從未料到,今日願意拉我一把的人,竟不是沈秋白,而是他。
僵持之際,趙嘉月率先開了口:
「宴之哥哥,是姜窈害死了我的狗。」
她三言兩語說清了來龍去脈,這期間,更不忘夾著怒火添油加醋:
「難道,大黃的命,連她一聲道歉都換不來嗎?」
身為郡主,她的話,自然無人敢質疑。
沈宴之靜靜聽完,一雙寒眸望向了沈秋白:
「確如郡主所說嗎?」
沈秋白把玩著手裡的玉佩,散漫道:
「是啊。」
旁人都是一副看好戲的表情。
我下意識地離沈宴之遠了一些。
即使他幫了我,我也並不奢望,他會為了我,連郡主的顏面,和自己的親弟弟都不顧。
卻不料,下一瞬,沈宴之竟淡淡道:
「跪下,給姜姑娘道歉。」
這下,所有人都愣了——
5
沈秋白擰著眉:
「兄長說什麼?」
沈宴之極為清瘦,卻似一座不可撼動的高山般,擋在了我身前:
「其一,姜姑娘冒雪前來,送你解藥,你不僅不知感恩,還將她一番好意丟去喂狗。
「其二,大黃死得無辜,可藥丸是你親自喂給它的,若真論贖罪,也該由你來。
「其三,眾目睽睽之下,你無理取鬧,針對姜姑娘,丟盡了君子氣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