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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夭夭芳華 4037 2025-02-11 15:31: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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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我剛出生那年,我爺在山上打石頭時被滾石擊中,人當場就沒了。


    我奶罵我是煞星,剛出生就克死了我爺。


    因此給我取名字叫夭夭,早夭的夭。


    五歲那年,我奶趁我娘回娘家,十兩銀子將我賣給了京城寶沣銀號的程家。


    程家買我是為給家中大郎做童養媳。


    整個京城都知道,程家長子天生腿瘸還是個痴傻的。


    1


    我爹十六歲便過了鄉試,隻是那會試一考再考卻都再無結果了。


    他整日醉心於讀書,家裡人如何生計他並不放在心上。


    我娘幫有錢人家洗洗衣,做些縫補也能賺點銀兩家用,她雖辛苦賺來了銀兩,可我們娘倆依然每日吃不飽飯,也扯不到新衣。


    那天,從不讓娘回娘家的奶奶突然拿出一匹粗布,讓她回家去看看病弱的老母,我娘跪謝了我奶後,捧著那匹粗布激動的哭著回了娘家。


    我娘走後,我奶找出一件小姑的衣衫套在我身上,還破天荒地給我煮了一顆雞蛋,她笑吟吟看著我吃完了雞蛋後,就牽著我的手出了家門。


    初日高照,微風卷田野。


    我滿心歡喜,被我奶牽著一路穿過村子和田地走到了村最東邊的簡陋茶肆處,交給了站在寬大馬車旁的一位衣著華麗的婦人。


    她笑的諂媚:「多謝夫人能相中,這丫頭什麼都會做,你們盡管使喚,不聽話就往死裡打。」


    她雙手捧過婦人遞過來的包裹,顛了顛,便笑得更諂媚,腰也更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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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緊緊牽著我奶的衣角,躲到了她的背後。


    她卻一把將我從身後拽出,狠狠往婦人前面一推。


    我奶彎著腰討好地笑著謝過婦人,便利落地頭也不回走了。


    我被婦人緊拉著手在後哭的悽切:「奶,我要回家。」


    可我奶的腳步甚至連頓都沒有頓一下,便匆匆離開了。


    我被婦人半拖半拉帶上了馬車,在沉重的馬蹄聲中漸漸遠離了村子。


    這一路的行程頗為遙遠,馬車直到第二天的傍晚才到達程府。


    程府大院前垂柳環繞,院內一棵高大的玉蘭樹捧著一隻鳥窩從牆垣處探出。


    我隨著婦人幾經繞轉走進後院,迎面撲過來一個俊朗少年。


    他一把將我抱住後哈哈大笑,「哈哈哈,妹妹,你終於被我抓到了。」說著就扯著我往裡走。


    我幾乎被嚇傻,腳步一步也挪不動,隻驚慌的看著他。


    婦人側身給少年行了個禮,然後笑道:「大郎君,這不是妹妹,是夫人為您選的未來娘子呢!」


    少年便撓撓頭,想了想,拉起我的手笑著喊:「娘」。


    2


    第二天一早我被領我進府的婦人帶著去跪見了老爺和夫人。


    出乎我的意料,程老爺慈眉善目,隻是比較嚴肅。程夫人體態豐腴,氣質優雅,言笑間還漾著幾分女孩兒般嬌憨。


    程老爺問:「你叫什麼名字?」


    「夭夭」


    「你可知是哪個夭?」


    「我不識字,我奶說是夭折的夭。」


    程老爺皺了皺眉,對我說道:「給你改成瑤瑤你可願意?」


    我心裡猜是搖搖頭的那個搖嗎?也可以吧。


    我點點頭。


    我被安排在大郎君院內的東偏房,平時負責哄大郎君開心,並沒有其他活要做。甚至府裡嬤嬤還帶來一個比我大幾歲的丫鬟說是照顧我。


    程老爺隻一位夫人並無妾室,家中有兩位郎君和一位小姐。


    大郎君名字喚作程淵,今年將將九歲。


    他左腳稍微有點跛,並不十分影響行走,隻是痴傻的厲害。


    二郎君程燁卻是個絕頂好看的少年。


    他比大郎君小上一歲,並不善言語,在外院家塾讀書,平日還要跟隨櫃上掌櫃學習一些打理銀號的事務。


    最可愛善良的是小姐,名叫婉芸,家裡人叫他芸娘。


    剛剛三歲的她,粉嘟嘟肉團子一般,扎著兩隻小髻,講話聲音奶奶的卻清脆的像百靈鳥一樣。


    大郎君雖然痴傻,但是個頂頂善良的。


    他從不鬧事,人又好哄,我想家傷心的時候他還會拿來糕點逗我開心。


    在程府的日子和之前在家的日子天壤地別,這裡可以說是神仙般的日子,除了很想我娘。


    隻是,我沒想到,這樣的好日子,很快便要到頭了。


    3


    後院的那株玉蘭開開敗敗,轉眼我十四了。


    這些年,我自己也存了了一些傍身的銀兩,每次都是找府裡的嬤嬤陪著我去銀號換成銀票。


    嬤嬤看著我小心把所有銀兩都放在木匣,就刮著我的鼻子笑我守財奴。


    說笑猶然在耳,未曾想數年後這點散碎銀竟有那麼大的用處。


    日升月落間就已世事萬變。


    老爺和二郎君去靖州、江夏分號巡查寶沣分號。這幾年銀號生意極好,朝廷也諸多關注,老爺怕出紕漏,有規模的分號都帶著二公子親自巡查。


    一天,夫人鄭重地問我:「瑤瑤,及笄後你可願與淵兒成婚,若你不願……」


    我想都沒想直接打斷夫人:「夫人,我願意!」


    我本就是府裡買回給大郎君做童養媳的,還有什麼好猶豫的,而且我實在也想不出還有哪裡有比程府這麼好的去處。


    夫人摸了摸我的頭笑了。


    她的聲音清雅而溫柔:「那等老爺歸來後,請人選個好日子。」


    我笑著點頭。


    冬月的最後一日,老爺回來了。


    但,老爺永遠不能再回來了。


    4


    程老爺被送進府裡的時候已經有些難聞氣味了。


    那個帶他回來的官兵說程老爺遇害二十多日了,同行的二少爺也被山匪逼著跳下山崖墜亡,隻是屍身還未尋到。


    我看著程老爺耷拉在白布外的手,曾經白淨修長的大手,現在已變成了浮腫的紫黑色。


    我的腦子轟然迷蒙,靈魂被一縷縷抽離了體內,我動不了,哭不出,就那樣呆呆的看著。


    夫人被嬤嬤扶著踉跄著走向老爺,她掀開白布,隻看了一眼,便昏厥了過去。奔著一路跑過來的小姐撲向老爺屍身,被嬤嬤們抱住後哭倒在了地上。


    程府亂了。


    老爺遇害,夫人病臥在床,能頂事的二郎君屍骨無存。隻剩下痴傻的大郎和才十二歲的小姐。府裡的東西被偷的偷,賣的賣,隻幾日功夫,府裡東西空了一大半。我去找管家,沒成想他支支吾吾一番竟辭了工。


    山雨欲來風滿樓,這個道理女先生講過,我也懂的。


    不然,為何偌大的府邸隻因為主人去世就立刻亂了套呢?


    我剪了一把油布傘,把我這些年攢的銀票和細軟包成一塊方塊,用棉線緊緊纏住,天黑時分四下無人,我爬上了牆頭把包裹放進了牆垣處那棵玉蘭樹上大大的鳥窩裡。


    影影綽綽的月色鋪滿了程府,風連綿襲來,撕扯著即將破碎不堪的府邸。


    次日清晨,官兵就前前後後包圍了程府,抄府的原因是在查老爺遇害案的時候結果無意中查到老爺私建鹽號販賣私鹽,程府所有財產一律罰沒,成年男子或流放或下獄。


    一切都好似準備好一樣。府中女眷連坐,要賣身為奴,丫頭婆子們都一圈就地散了。那些官府帶來婆子把夫人,小姐身上搜了一遍後,便把她們推在了門邊等候人牙子。


    夫人門口跪著,嘁嘁哀求著放過大郎君,辦事的頭子些許猶豫,看看手下捕快押著的一臉痴笑的傻子,終是擺了擺手,隨後將大郎君一把推向了夫人身邊,誰也沒必要非要一個傻子的命。


    更何況他們大概也知道程府是無辜被抄。


    夫人靠在大郎君的身上,捂著胸口站在門下靜望著大門上方的赤金牌匾。


    良久,泣道:「懷璧其罪啊!」


    5


    兩日後,程府基本被查抄完畢。


    寒風瑟瑟,空有幾分回憶,卻道落寞萬千。


    漆黑的夜晚我爬到了伸出玉蘭枝的牆垣上,摸出了我放在鳥窩裡的那個方方正正的包裹。次日一早帶著這些銀兩找到了帶走夫人的那個人牙婆子。


    人牙婆子一看便是個賊精明的,銀子交到她手裡時,她掂了掂重量後噙上滿意笑容。


    她假意說著難辦,卻悄悄附上我耳邊低聲說:「亥時人定來接人。」


    一年從她手裡發賣的官眷沒有上百也有幾十個,少一兩個就說是病死了也並沒有人會查,且還帶著大郎君這個痴傻的,她正愁該怎麼處理。


    我接到夫人他們已經子時了,不知道他們遭了什麼罪,三個人身上都是湿漉漉的。夫人抱著幾近昏厥的小姐瑟瑟發抖,大郎君痴痴地茫然的望著。


    我趕緊脫下自己的袄子披在了夫人身上,帶他們回我暫時避身的破廟裡。


    破廟荒廢十數年,到處是灰塵還摻雜著難聞的尿騷味和發霉味。我去廟外面撿了一堆幹枯樹枝,點了堆火,火舌一吞一吐,慢慢廟裡的溫度也稍微升高了一些。


    窗外皎潔月光,透過破敗的窗棂撒在地上,我看著蜷著身子臥在稻草堆裡的三人,鼻子發酸,輕喚了聲:「夫人。」


    聽見我喚,夫人從鋪著稻草的位置上撐起了身子費力的說道:「我哪還是什麼夫人,喚我一聲嬸娘吧。」


    眼前的夫人從聽聞老爺和二郎君出事至今隻有二十來日,原本豐腴的體態已然瘦脫了相,一雙溫柔眼也深陷在眼眶之內了。


    我把今日提前留下的散碎銀兩及三五件銀飾一股腦攤在了稻草上。


    「夫人,別怕,你看!這些怎麼也有個十幾兩銀,咱還能活呢!」


    程夫人看著攤在稻草上的東西顫了顫,啞著喉嚨說:「今日我做主,瑤兒你和淵兒的婚事作罷,你帶著這些銀兩自去,再去尋個正常的男兒吧。」


    我沒有搭話:「夫人,這兩日我打聽了,咱到城郊去,那裡院子便宜,租個小院還能剩些,總不能餓死不是。您就算舍棄自己,那小姐和大郎君呢?況且二郎君現在下落不明,活要見人死要見屍,咱總歸還是要去尋啊。」


    「好孩子,我不忍耽誤你這一生,淵兒是個痴傻的,他喜歡你同喜歡芸娘一樣。老爺過世之前我本也就尋思婚事作罷,豈料事發突然。如今你和芸娘一樣是我的親閨女,萬萬不要再稱呼什麼小姐夫人的,你若不嫌程家沒落,便和芸娘一樣喚我阿娘吧。」


    我心頭一酸,想起了我家中卑微的娘親。


    我說:


    「娘,人在,希望就在。你千萬莫哀傷了身子。」


    夫人拍了拍我的手,又轉頭看了看邊上睡著的兩個孩子,輕不可察的嘆了口氣,點了點頭。


    直到現在我也和夫人一樣,無法相信二郎君墜亡崖下的傳聞。


    那些人,他們能那般顛倒是非,能朝夕間就抄沒偌大得程府,怎麼會找不到墜在崖下的屍身。


    夫人自然也是明白這個道理的。


    6


    我們一行四人在京城郊外的偏僻鎮上租了兩間屋子,這家院子有四間房,我租下一間東側房讓夫人和大郎君住,我和婉芸住稍微便宜一些的西側房。房東以為我們是母子四人是逃難來的,所以兩間房一月隻收一兩銀。另外兩間還未租出去,所以等於小院還隻我們一家,也落得清淨。


    院子東南角有個小屋是廚屋,房東說可以隨便去用。


    家裡安排妥當,便要去尋個營生。


    這個鎮名叫闲雲鎮,地方雖偏人口還挺多,鎮上轉了轉,卻見一家繡莊生意熱鬧的緊,湊近去看,繡品的手藝很是一般。回去拿了我與婉芸的繡品給老板看,老板眼神發光。


    於是我便接了老板店裡的繡活,他們提供布匹和絲線,我們按照他們的花樣和要求完成。


    婉芸她手藝是真的好,因著她,繡莊也能接到城裡頭達官貴人家的繡活,例如屏風之類,這些繡品的完成時間就較長,可工錢也高。


    像屏風這些我是繡不成的,於是在婉芸繡這些繡品的時候,我便繡些簡單的帕子,荷包,團扇,做些小孩子的虎頭鞋,虎頭帽,填上些枕頭繡些花擺著攤子拿去賣,也能賺些租金和日常的開支了。


    日子匆匆,轉眼已過了一年。


    手頭有了一些餘銀,婉芸也有了固定的活計,我便去找夫人,準備去尋尋二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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