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雙目失明被家族舍棄,嫁給了攝政王當男妻。
同年,妹妹入主東宮,成為聞名天下的太子妃。
我淪為了京城的笑柄。
因為人人都知道,妹妹是攝政王心尖兒上的白月光。
殊不知洞房夜時,攝政王握著我的腰細細摩挲:
「孤要的,一直是你。」
1
我嫁給蕭慕辰那天,京城下了場大雪。
我穿著一身單薄的婚衣,凍得身體打顫,卻仍能感受到落在我脊梁上的各色目光。
鄙薄的,譏諷的,嘲弄的。
也是,我一個雙目失明的廢人,搶了妹妹的好姻緣,的確是遭人恥笑。
但這不是我願意的。
眼前一片漆黑,除了從四面八方窸窸窣窣的動靜,我什麼都看不到。
我記得當年我有一雙很好的眼睛。
皇帝誇我的眼睛很有神,是史書上也難見的清亮鳳眸。
這雙眼睛,上能讀聖賢史書,下能挽弓百步穿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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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改變的呢?
也許是從我為了救父親,眼一眨不眨地喝下那碗毒藥。
也許是我與摯友決裂,淪為廢人時。
我雙目失明,武功盡廢。
隻有妹妹寬慰我,叫我振作起來。
可是那日隔著珠簾,我聽她哭著喚我哥哥。
她說:「攝政王恣意暴虐,府上姬妾無數,玉兒根本不想嫁給他!」
可是我摸到她的臉上時,卻發現並沒有眼淚。
妹妹身子一僵,訕訕地朝後躲。
其實在那一刻,我已經知道她的心思了。
但是……
我低聲道:「他那樣的人物,怎麼能接受一個男子為妻呢?」
我記得當年與他在塞北風雪裡擠著取暖,他曾朝我輕蔑地道:「孤這一生,最討厭那些擠上來的鶯鶯燕燕了……尤其是男子。」
後來,我便極為小心地與他保持距離。
但塞北的事,遠在京城的家人並不得知。
妹妹隻是哽咽道:「哥哥是郭明子也稱贊的人物,攝政王怎會看不上?」
她口中的郭明子,是聞名大江南北的畫師,以挑剔為名。
那日他站在鬧市口,對那些精心裝扮的京城貴女挑挑揀揀,嗤笑她們都是些庸脂俗粉。
有人求他給自己留一幅畫像,卻被他轟走。
他傲然道:「我從來隻給美人作畫像。」
郭明子曾為敵國妖妃作畫。
傳聞那畫像栩栩如生,甚至能在隆冬引來蝴蝶青睞。
得他作畫的,無一不是舉世無雙的美人。
那時,大夫人聽聞了這個消息,急急找來全京城最好的繡娘和妝娘:
「寧兒今年剛剛及笄,正是要揚名的時候,若能得郭明子作畫,定然能聲耀九州!」
誰知,當妝點了三日的妹妹含羞帶怯地站在他面前時。
衣衫褴褸的郭明子忽然哈哈一笑,拿筆指向了陪同的我:
「公子玉面色清澈,秋水為神玉為骨!」
「這才是真正的美人!」
說罷提筆就畫,瀟灑留下一幅美人圖。
妹妹氣得哭了起來,大夫人的臉色也極為難看。
隻有我怔在原地,不知該怎麼辦是好。
也許,就是從那日開始,我的命運軌跡開始扭轉。
從與蕭慕辰並不相交的一條直線,變成月老手中揉彎的紅線。
彎彎曲曲,通往看不見的未來。
2
公子玉面色清澈,秋水為神玉為骨。
於男子來說,並不算是很好的贈詩。
但卻讓父親動了心。
那時我雙目失明、筋脈盡斷,隻堪堪算上一個廢人。
昔年「大梁雙璧」的名聲不再,我讓家族蒙羞,讓他再也無法在朝堂抬起頭來。
但是這首詩讓他有了新的思路。
男妻也是妻,也是能牽動各方的棋子。
於是那日,父親將我叫到書房,難得溫柔地問了我的功課。
我知道他有了新的盤算。
誰料,他竟然直接開口道:「辭兒,為父希望你能嫁給一個男人。」
我怔愣了下,沒反應過來,須臾內心卻是一片苦澀:
「父親,為什麼?」
我抿著唇,手指微微顫抖。
我記得幼時,父親曾握著我的手,一筆一畫地教我寫自己的名字。
他說宋辭,是古詩裡才有的婉約柔情。
給我取這個名字,是盼我將來能娶一位婉約佳人。
一位如我早逝的母親那般的佳人。
可現在,他冷酷地道:「給你取這個名字,不就是盼你能雌伏於男子身下的嗎?」
父親微微笑了起來:「辭兒,聽聞今科狀元郎、武昌小侯爺甚至是太子都與你交好……」
「他們都是當世人傑,從中為你擇一個夫婿,鞏固兩家的關系,不好嗎?」
我一陣眩暈,惡心得想吐。
今科狀元、武昌小侯爺、太子都是我的摯友,是與我把酒言歡的友人。
而父親此刻眼底是赤裸裸的算計,卻讓我羞得恨不得找條地縫鑽進去。
我把他人當朋友,他卻算計他們的婚事。
面對懇求的父親,我說不出拒絕的話。
宋府養我十八年,盼我光耀門楣、扶正門風。
我卻從此成了一個廢人,如扶不上牆的阿鬥般,隻能困於後院。
若是娶進一個姑娘辜負,讓她蹉跎了大好年華,倒還不如以這具殘廢之軀再嫁出去。
但是,我至少要保持最後一分顏面。
於是,我開口道:「父親,我不要。」
靜默的書房裡響起我酸澀的話語:
「至少……不要是他們。」
3
我最後還是嫁給了攝政王。
其實嫁誰都一樣,但嫁給了蕭慕辰,好歹是做了一樁善事。
我知道妹妹一直與太子情投意合。
我替嫁,她便能參加秋日的選秀,風光地嫁給自己的心上人。
而之後發現真相的攝政王如何震怒,就是我需要承擔的事了。
到時候千罪萬罰,我來贖。
我想,我這樣一副殘缺身體的人,應當承擔不起王妃的名號。
新婚夜自請下堂,隻在王府找個僻靜的屋子住著,了此殘生。
這便是我最好的歸宿了。
可是一切都盤算好了,為什麼我的心還是那麼痛呢?
大婚那一日,禮炮喧鳴,我看著漫天的飛雪,恍惚想起,我母親死時也是個大雪天。
那時沒人為她哭泣,就如同此時沒人祝賀我一般。
片片碎瓊亂玉飛來,我捋起嫁衣,即使看不見,也被那一抹紅刺痛了眼。
我以男子之軀,以欺騙之言,嫁給了我曾經的摯友、如今相看兩厭的死對頭。
也許蕭慕辰掀開蓋頭,會厭惡地一劍劈死我。
但我無所謂了。
我被丫鬟扶上花轎,在一片空茫中走向自己的未來。
4
到了攝政王府,隔著老遠我就聽見了吹吹打打的聲音。
不同於敷衍的丞相府,攝政王府這邊可謂是鑼鼓喧天。
到處都能聽見歡聲笑語和鞭炮響聲。
王府小廝扔喜錢扔得很帶勁,底下爭搶的乞丐也連著說了一籮筐的吉祥話。
小廝笑著喊道:「我們王爺今日高興,特賞了萬貫錢來分給各位!」
底下百姓也笑著道:「你家娘娘定是個貌若天仙的美人兒,惹得王爺如此欣喜,今日倒是讓我等見著了這一樁大喜事!」
小廝道:「可不嘛,王爺起大早就開始著裝了,這就叫人逢喜事精神爽!」
外面熱鬧,我聽著心裡也好受了許多。
但內心旋即又十分忐忑。
京城人人皆知攝政王蕭慕辰心悅我妹妹,恨不得將全天下的珍寶捧到他面前來。
可這麼喜愛她的人,如果看見蓋頭下的是另一張臉,該如何震怒?
我握緊了喜帕,又緩緩松開。
無非一個「死」字罷了。
蕭慕辰也是反常,如此愛慕妹妹,卻又故意不親自來迎親,隻派了個管家來。
說不定其中有轉機,能叫我斡旋一番。
然而直到下了花轎來到喜堂,我才發現不對勁——沒有人同我拜堂。
喜娘和其他人就仿佛沒看見般,自顧自地喊著。
他們喊「一拜天地」,我愣了下。
他們喊「二拜高堂」,我總算是回過神,朝蕭慕辰父母的牌位拜了下。
直到第三聲「夫妻對拜」,我緊緊握著手中的喜帕,不知該怎麼是好。
對面根本沒有人,我如何夫妻對拜?
……
難不成就對著個空空如也的椅子拜?
就在這時,一陣極好聞的香氣掠過我身旁。
極為熟悉,撥動了我片刻的心弦。
一雙手穩穩擒住了我的手臂。
他有意地靠近,低啞的嗓音就懸在耳垂下方,如碎玉投珠般擠進我的耳中:
「沒有我,夫人想同誰對拜?」
5
我抬起頭,霎時辨認出來人的身份。
三平西域、七出玉門,十五歲即攝政的南平王蕭慕辰。
我與他在塞北的風雪中歃血為盟,也曾因一個男子而決裂。
他本應當是我最親密的摯友,此時卻以一個極其荒誕不經的契機與我見面。
我動了動唇,終究沒有再說什麼。
如今,他還以為我是我妹妹,我不該出聲讓他失望。
蕭慕辰也沒有追究,就這麼搭著我的手臂恣意地同我夫妻對拜。
我記得他的手很好看,修長而白皙,如玉雕般。
可惜,如今喜帕下是一片黑暗。
我目之可及的地方,也再也看不見他了。
夫妻對拜後,禮官高唱:「送入洞房——」
我被喜娘扶著,忐忑地進了洞房。
喜床上盡是些棗子花生,還有桂圓,硌人得很。
隨行的丫鬟並不清楚我的情況,倒是很懂事,剛扶我坐下,就急急忙忙去給我找吃的了。
我沒拉住她,隻好放下手。
其實腹中倒不是很餓,隻是此刻面對空無一人的喜房,有些緊張。
我握緊喜帕,掌心洇出了些緊張的汗水。
我從小便有這個習慣,連同冬日裡手腳發涼一般,已經成了身體的慣常了。
從前在塞北,在京城,總有人熱熱鬧鬧地給我焐手。
但是如今,須得我一人扛了。
這時,雕花木門忽然「嘎吱」響了一聲。
我心提了起來,下意識朝門外看去。
入目當然還是一片黑暗。
從容不迫的腳步聲響起,他離我越來越近了。
我攥緊喜帕,隻擔心被挑開蓋頭、被看出真面目羞辱的那一刻。
然而蓋頭被挑開時,我猛地站起。
他根本不是蕭慕辰。
6
他不是蕭慕辰,卻也是一個我極其相熟的人。
見我推開他,他站在原地,忐忑地出了聲:
「阿辭……」
聲音苦澀,仿佛一壺釀了許久的陳酒。
我慢慢開口:「燕北宸,你怎麼在這裡?」
武昌小侯爺聽見我叫他的名字,聲音更加急切了些:
「阿辭,你還認得我!」
「我是眼盲,不是心盲。」
「好吧。」他的聲音又低落了起來。
即使看不見,我也能想象出他此時的神情。
定是睜著湿漉漉的狗狗眼,懇切又可憐地盯著我。
我想起他少年時的模樣,心終是忍不住軟了幾分。
但旋即想起如今的處境,又低叱道:「你怎麼闖了進來?」
「你瘋了?」
燕北宸的聲音雀躍又興奮:「我沒瘋,我是來救你出去的!」
「盛京如今都在傳你替妹嫁人,自願來這魔窟裡受苦……你是我的救命恩人,我怎麼能幹看著?」
說著,他又走近了幾分:
「等我把你救出這魔窟,便在京郊隱居個三五年,而後我們尋個小鎮成親……」
「日後再收養幾個兒女,做一對神仙眷侶。」
他說得心旌搖蕩,我卻越來越恐慌:
「打住,打住,你方才說什麼……」
「你要同我成親?」
我手指蜷縮了幾下,沒握住喜帕,堅決反對:
「不行,這絕對不行。」
「為什麼?」燕北宸委屈道,「為什麼他可以,我就不可以?」
「你是嫌我小嗎?可我已年滿十八,如今拉得開弓射得了箭,父親說我明年就可以議親了。」
「這不是一回事。」我態度堅決。
他的呼吸一下急促起來,攥緊我的手腕:
「阿辭,你不必怕,我帶你走。」
我力氣不如他,眼看就要被他帶出去了,暗中咬牙。
這時,敞開的門外忽然傳來了一道低沉清冷的嗓音:
「小侯爺深夜來訪,竟是要拐帶在下的妻子?」
「蕭慕辰!」聽見來人聲音,燕北宸氣得咬牙切齒,「你竟然還敢來?那年塞北若不是你,我如今早就和阿辭……」
蕭慕辰自進來後便沒說一句話。
我感覺有一道溫涼的目光落在我身上,似刮骨的寒風,一寸寸將我熨過。
不知為何,我竟有被猛獸盯上的感覺。
我抿著唇,斟酌著慢慢開口:
「小侯爺,興許是許久不見,我看見你也很高興。你能來喝我的喜酒,是我莫大的榮幸,但請小侯爺以後莫要再提那些陳芝麻爛谷子的事了。」
燕北宸攥著我手腕的手越來越緊。
他呼吸紊亂,聲音裡難得添上了一分無助:
「你居然說我們那些事是陳芝麻爛谷子!」
「明明塞北夜裡我們抵足相眠,你為我療傷換藥,說永遠會陪著我,你都忘了嗎?」
「沒忘,但是也記不大清了。」
我撥開手,聲音平靜:
「夜深,我不送你了,小侯爺。」
燕北宸呼吸急促了幾下,驟然松開手,後退幾步,才如急匆匆一陣風般離去。
少年人像一陣風,來去自如,可惜,留下的隻是滿地的倉皇。
我的後背冷湿了一片,慢慢抬頭,看不見蕭慕辰的神情。
隻聽得他的一聲笑。
他微涼的手指,此時正按在我手腕上,似乎要將那一圈瘀痕揉散般,輕柔地撫著:
「夫人,可真是招人啊。」
7
我和燕北宸、蕭慕辰有一段孽緣。
蓋因這兩人相似的名字,想必請來天底下最善口舌的說書人,也說不清這段荒謬之事。
塞北之時,父親奉命監軍,也肩負聖命查處挪用軍糧。
當時塞北軍中,有三股勢力。
攝政王蕭慕辰,武昌侯爺燕自在,還有土生土長的安南軍。
我不願裹挾於前兩股勢力中,因而投軍之時便選了安南軍,幸Ṱű₈蒙將軍賞識,也有了不大不小的職位。
安南軍同攝政王麾下的玄甲軍關系親厚。
我身為協領,時常同他們接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