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電話那頭,楚音沉默了片刻,接著傳來了一聲輕笑。
隨後,她給我推了一個律師的微信,說是非常專業的老律師,如果確實訴諸公堂,也能給我一些助力。
我微微心安。
然很快,我又收到了父母的信息轟炸,他們給我轉發了一段視頻。
視頻的背景是醫院 ICU 看護室,一片慘白,躺床上的小女孩神色蠟黃,一看便知道是肝部受損,氣息微弱,就像是個被人丟棄的破布娃娃。
而鏡頭一轉,老太婆對著鏡頭一把鼻涕一把淚地大聲控訴。
她控訴的對象不是別人,正是我。
視頻的評論區裡,數十條的評論都在跟風一起罵我,有的說我不負責任,有的說我害人性命。
我笑了,轉頭給這條視頻買了五位數的流量。
不是想控訴我嗎?那就讓控訴來得更猛烈一些吧!
9
流量到位,視頻的熱度一下子蹭蹭蹭地漲。
很快,這條視頻就飆上了熱搜。
第二條視頻也緊隨其後。
是小女孩從小到大的照片快剪,最後定格在 ICU 病房昏迷不醒的樣子。
視頻的最後,把我的姓名和店鋪地址都放上去了,用紅色的字體寫著:【無良黑商害小孩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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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此可憐,引得無數人抗議,甚至有人開始到本地生活軟件給我的飯店惡意刷低分和差評。
第三條視頻的主角是小女孩的親媽、老太婆的兒媳,她滿臉淚痕,卻強裝鎮定,再次嘗試冷靜地給大家說明了事情的來龍去脈,還告訴大家小女孩一出生便被確診罕見的基因病,花費了幾十萬,如今一旦復發,便活不過二十歲,誰知道罕見病還沒復發,就野山菌中毒生命垂危……
「麻繩專挑細處斷,這世界,為什麼對我的囡囡這麼不公啊……」
她無數次淚崩,讓大家更將矛頭指向了我,好似我是毀滅這個幸福家庭的根因。
但是我根本不虛。
等事情發酵到了熱搜第一的時候,我注冊了自己的社交媒體賬號,並且發布了聲明視頻。
聲明上面是我從發現自己丟失野山菌,到被老太婆堵門的所有信息合集。
跟物業的溝通信息,查到的監控信息,去派出所報案的音頻,大中午在整個小區挨家挨戶通知的錄音,群聊裡刷屏的截圖……
因為我在家門口裝了監控,所以我去鄰居家提醒菌子有毒的視頻、他們來家裡堵門的畫面都被記錄了下來。
視頻的最後,我將攝像頭對準了自己,深吸一口氣開始對著鏡頭說道。
「出現了包裹丟失的情況,我第一時間帶著幾十個物業的工作人員大喇叭通知大家,在所有的小區業主群裡面進行刷屏,甚至還報了警,還挨家挨戶去敲門。出現這種情況誰都不想看到,但我已經借助自己能借助的所有資源,充分地告知其中的危險性了。最後也再次提醒一下大家,作為野山菌十多年的專業廚師,我至今對這樣的山野饋贈都保持敬畏之心,有些野山菌沒處理好,就是毒藥,再美味的毒藥也是毒藥。再次告誡大家,吃菌需謹慎!」
視頻一發出,頓時,就像是往熱油裡潑水,滋啦啦地將輿論引爆。
越來越多的人在評論區分享誤食野山菌中毒的悲劇事件,而這件事也從一件民事糾紛上升到了整個社會都不得不關注的食品安全問題。
因為關注度的提高,雲南的野山菌權威專家緊急從雲南飛來 S 市,通宵為中毒的小女孩做手術。
在專家飛機落地到醫院車途中,我託楚音的關系上了車,打算跟專家詳細描述一下野山菌的情況,希望能對救孩子有幫助。
但專家告訴我:「這菌子我 5 年前也處理過,患者是個三十多的壯年男子,吃了不到 100 克,很可惜,沒救回來,這個孩子吃了整整半斤,我隻能盡力而為。」
他嘆了一口氣,我的心也跟著沉重起來。
就在所有人都心系小女孩安危的時候,她媽媽卻並沒有守在手術室門口等女兒,而是聯系了我。
10
咖啡廳那頭,坐著老太婆的兒媳、女孩的媽,她三十多歲,卻看起來像四十有餘,眼睛耷拉著,法令紋明顯,看著便像是生活不順,身上腐朽的氣息居然有幾分神似老太婆。
「聽說你答應了記者採訪?」她喝了一口冰拿鐵。
我抿了一口免費的檸檬水:「是。」
「我不跟你多客套,一手交錢,一手消災。你現在給錢,事情就都是我婆婆老年痴呆不懂事。我也不多收你的錢手術,ICU 的費用一共是三萬多,後續殯葬的費用應該是五萬左右,你把五十萬塊錢打在這張卡上吧。」她推出一張銀行卡。
我的眉頭逐漸緊皺,見她推出銀行卡後理所當然的神情,我怒極反笑:「你的家人偷了我的快遞,無視我的通知喂孩子,接著不分青紅皂白地開始網暴我,我拽著你婆婆科普,現在你問我要五十萬?」
「她一個老人家她懂什麼?就算是你已經通知了又怎麼樣,難道你就沒錯嗎?如果不是因為你,孩子好端端的會吃到毒蘑菇?現在她急性肝損傷,人已經沒幾天好活了!」
「哦,你承認已經接收到我的通知了。」
孩子媽媽表情一頓,隨後神情變得更加陰狠:「你害了人,以後背上可是要背小鬼的,我女兒會一直纏著你纏著你,直到你也一起去死,一起下十八層地獄!」
「我真的很好奇,你是親媽嗎?女兒現在還生死不明地在手術室裡面躺著,但你卻在這裡跟我談什麼殯葬費,什麼背小鬼?你就一點沒覺得你女兒能被救回來?」
孩子媽媽冷笑了一聲:「你該不會要說我無情吧?她十有八九是要死了,我總不能被她一起拖死吧。我已經被她害得夠不幸了!我因為她辭掉工作,天天在醫院裡看護她,因為她被死老太婆天天打罵,甚至因為生她,我老公都出軌了!你知道嗎?他寧願找雞都不願意跟我好,我天天跪下來求他他都不回頭!你到底給不給錢,如果給錢,一切好商量,如果不給錢,我把屍體停在你家門口,現在天氣熱,你看看多久會臭?」
我搖搖頭,覺得眼前的女人無藥可救了。
在視頻裡面表現得好像多愛女兒,但是如今卻把還在呼吸的女兒當作死屍,妄圖榨幹女兒的最後一絲價值。事實上,在第一條視頻發出的當天,他們家就開始籌款,接受愛心人士的捐贈,如今即便是沒有三十萬,也有二十萬,擔負小女孩的醫藥費肯定是夠了,可是卻還來勒索我,就好像他們現在更關心怎麼勒索我,而不在意女孩的性命!
我覺得隱隱有些不對,但也說不出來哪裡不對勁。
不過好在——
我衝她揚了揚手機,笑得很燦爛:「你繼續說,我繼續錄,讓大家看看你是多麼愛女兒,想救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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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我的手機,孩子媽媽歇斯底裡,尖銳的嗓音幾乎要刺穿我的鼓膜。
隨即,她手臂一伸,就要上手搶手機。
我往後躲閃,椅子在地上劃出尖銳的聲響,引來了咖啡廳所有人的目光。
但孩子媽媽踏著高跟鞋衝過來,一手拽著我的領子,一手狠狠地扯我的手臂。
我一下將其推開,正想拽著她去警局,就見老太婆急急忙忙地往咖啡廳裡衝過來。
「南南醒了!」然而,她並不是報喜,反而像報喪一樣耷拉著臉,滿眼急切。
聞言,孩子媽媽像是失掉了渾身力氣,癱在了椅子上,好半晌才拔腿衝向了手術室。
在耗費了大量的資源之後,小孩終於醒了。
我跟著老太婆和孩子媽媽去了手術室。
孩子被推出來的時候,已經經過了一段時間的觀察期,麻藥退了,人醒了。
老太婆扶了扶她的枯黃如雜草一般的頭發,虛弱如她,依舊扭頭躲開了。
專家先是一笑,告訴我們孩子從死神手中搶回來了,隨即神情沉重,告訴大家:她雖然成功脫險,但是卻得了終身的病症,需要定期進行透析,並且終身吃藥。
我的眼前浮現出小女孩純真的、大大的眼睛,長長地嘆了口氣。
終於,經過了半個月 ICU 的治療,小女孩轉到了普通病房。
我來看她。
她瘦得脫相,大大的眼睛好像是要從眼眶中掉落,小手顫抖,從缺了一個角的碗裡舀白粥。
她看著我,居然笑了一下:「叔叔,奶奶炒的菌子不好吃,你炒的聞起來就知道好吃。」
我說:「等你出院了,可以來叔叔的店裡吃菌子。」
她卻像是想起什麼恐怖的事情,連連搖頭:「我再也不吃了,吃怕了,我這輩子都不吃了。」
看著小女孩恐慌的神情,再加上醫生說她吃了整整半斤野山菌,我頓時覺得不對勁起來。
上次在我店裡的時候,即便是小女孩考了一百分,也不能吃哪怕是一片野山菌,但為什麼這次中毒的隻有孫女,孫子一點事兒也沒有呢?
白白胖胖的小男孩還坐在一旁,吃別人探望姐姐送的車釐子,然而小女孩卻依舊隻能眼巴巴地望著。
好不容易孩子媽媽給了小女孩一顆,她纖細的手臂從被子裡伸出來,小心翼翼地從媽媽手裡接過車釐子,然就在伸手的時候,我看見了新舊不一的各種疤痕。
孩子媽媽這次沒有上次那麼歇斯底裡、神經質,但看著我還是滿臉厭惡:「趕緊走吧,真晦氣!」
老太婆更是張開枯枝一般的手就要趕我出去,一雙毒蛇一般的眼睛陰沉沉地看著我,好像在說:下次有你好受的。
我更加覺得害怕。
已經模糊的記憶突然變得清晰,我想起剛搬來經常能聽見小女孩的哭叫聲,再加上小女孩手臂上深淺不一的傷痕,我合理懷疑惡毒的奶奶和媽媽虐童,甚至殺人!
12
我又開始疑心,是騎電動車從保安室過來的路上,快遞掉了。
「來再」一報偷竊。
二報殺人!
沒有明確的證據,但我不能放著孱弱的小女孩不管。
在做筆供的時候,我把發現的種種信息都同步了。
很快,小女孩被帶去做檢查,事實證明,她除了手臂上,身上也有各種傷痕,除了皮肉傷,甚至腳趾也有骨折的痕跡,但未經過醫療,以至於如今小女孩走路速度快一點就會有異常……
我將包裹劇毒野山菌的快遞袋子當作證物提交給了警方,警方在「毒快遞」上檢驗出了老太婆的指紋。
但是想要將撿快遞和毒害親孫女聯系在一起是非常困難的,調查一度陷入僵局。
直到他們注意到了小男孩的機器人,機器人上是有攝像頭的,可以在家長不在家的時候通過攝像頭看到家中孩子的情況,而這個機器人身上的攝像頭,赫然記錄了小女孩在家中遭受的一切,她是所有人的出氣筒。
因為弟弟吃飯嗆到,被責怪不好好照顧弟弟。
因為奶奶打麻將輸了幾十塊,被迫滿小區撿塑料瓶。
因為媽媽被主管責罵,不得不在寒冬滴水成冰的陽臺罰跪……
甚至這個攝像頭還拍到了老太婆和孩子媽媽的密謀。
小女孩胎內就檢測出了基因疾病,但媽媽還是堅持生了,一出生便花了很多錢,為了照顧她,孩子媽媽辭掉了工作,但即便如此,小孩還是有活不過二十歲的概率,而且病症一旦復發,又是幾十萬的窟窿。
老太婆和孩子媽媽一直將家庭的不幸歸咎於小女孩, 久而久之, 開始對她拳打腳踢,等到生下了健康的弟弟之後, 這個趨勢更加明顯,演化成了她們想要借由野山菌殺人, 把所有的罪行都扣在我頭上……
而老太婆和孩子媽媽做這一切的時候,弟弟在旁邊玩玩具,他聽到了這一切, 就好像什麼都沒聽到,在他的眼裡, 姐姐好像不是人,而是一個負擔,活著是壞事, 死了反倒是好事。
真相浮出水面的時候, 我毛骨悚然, 而輿論更是一片哗然。
老太婆和孩子媽媽被押送入獄的時候, 小女孩露出了久違的微笑, 但當志願者問她願不願意跟爸爸一起生活的時候,小女孩卻堅定地搖了搖頭。
事後, 小女孩找到了我,她早早便懂事, 顯得很平靜,認真道:「叔叔,你知道嗎?警察找上門來的前五分鍾, 我的奶奶和我的媽媽逼我寫了遺書。」
她在我手中塞了一張紙, 上面是小女孩歪歪扭扭的幾個字:我不想一輩子吃藥,如果我沒有貪吃毒蘑菇就好了……
她接著道:「她們……她們讓我去天臺,從天臺上跳下去,說是隻要我跳下去了,一切就結束了,還說反正我總是要死的,十歲是死,二十歲也是死, 現在死了,還能收回一點小時候治病的醫藥費……叔叔, 謝謝你, 救了我的命……」
她大滴大滴的眼淚落在了我的手上, 溫熱的液體讓我也跟著紅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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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想到一袋菌子居然引出了這麼大的風波。
但對於小女孩來說,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慶幸她逃離了惡毒可怕的媽媽和奶奶,也祝願她的疾病永不復發。
讓我意外的是, 我的菌子生意似乎並沒有受到太多影響,反而有不少食客自發地宣傳我的店,後來, 這個野山菌中毒案例還上了電視, 每年野山菌的季節都會播放, 告誡大家吃菌需謹慎。
再後來,在楚音的投資下,我開了第二家店, 逐漸變成了第三家、第四家。
來自雲南山野的美味,以安全健康的方式,進入了更多 S 市人的餐桌……
本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