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嘆了口氣。
不是我坑人賣得貴，而是這菜本就難做。
菌子珍貴，在深山中，每年隻長半個月，得漫山翻，說不準也碰不上，加上保存條件極其嚴苛，必須得是找菌子一二十年的熟手才能處理。那熟手是我親舅舅，才給的一千塊一百克，如果是市價，怕是得近兩千元都吃不到。
火腿是上好的金華火腿最好的部位，一斤也得大幾百元。
配菜都是有機的，就連油，都是我找了信得過的廠子自己用工具榨的。
更別說我的人力費。
如果要退錢，那是近虧快兩千。
而且擺明了就是來碰瓷的。
「報警吧。」我不想吃這種啞巴虧。
這三個字一出口，就跟拿著刀戳老太太脊梁骨一樣，一瞬間把她激怒了。
她頓時叫嚷起來：「你的意思是我在騙你？就為了這點破錢，我兒子一個月賺兩萬塊錢，缺你這兩千塊了？我們這麼遠來照顧你的生意，你怎麼這麼不知感恩呢，東西有問題也就算了，態度居然是這樣的？」
「不好意思，這關系到我店的名聲。我開店開十年了，靠著就是這一盤野山菌。如果這個出問題了，那我店也開不下去了，還是報警吧，最好是把這盤子殘留的東西送去實驗室化驗一下，我好安心。」
這番話又像是往油鍋裡潑水，老太太噼裡啪啦地開始輸出，一會兒說我態度差不知道感恩，一會兒說我的店空有名氣價格高昂，都是為了坑人。
我沒有出聲，隻是朝著小男孩微笑：「說謊是要被警察抓起來的哦。」
小男孩縮了縮脖子。
等到我撥通了報警電話之後，老太太突然噤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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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兒子為了息事寧人，去前臺買了單，一行人把老太太拽走了。
從那以後，老太太就跟我槓上了。
5
有這樣的先例，我第一個敲響的便是老太太的家門。
她隻是打開了裡門，隔著鐵門滿眼警惕地看著我。
我語氣溫和：「老太太，你有看見一個快遞嗎？快遞上面打了個大大的『毒』的標籤。裡頭是我剛剛到貨的野山菌，真的有毒，跟吃老鼠藥一樣……」
我話還沒說完，她就撇了撇嘴：「你自己東西不放好弄丟了，還能懷疑到我頭上？」
「不是懷疑你，隻是問你有沒有看見。裡面的東西是有毒的，如果誤食了是會死人的。」
「會死人？你搞笑呢，會死人你還能開店？」
「如果是不專業的人處理的話，急性肝損害，真的會死人的。」
老太太對我的話嗤之以鼻，翻了個大大的白眼：「哦，那關我什麼事？我看啊，你就是為了騙別人別自己炒菌子，去你的黑店吃你的天價貴菌子，等消費者協會整治你就有你好果子吃了。」
我火頓時冒起來了：「怪不得之前消協給我打電話，是你報的？」
「不是！」她丟下兩個字，然後重重地將門關上了，門板幾乎砸到了我的鼻子。
死老太婆！我心裡罵了她一百遍。
這時候，樓下的物業也給我打電話，說是看到了野山菌的包裝被丟在小區的綠化帶裡面，但是裡頭的東西卻不翼而飛了。
我把整棟樓的住戶都挨個強調了個遍，還在業主群接連刷屏了半小時，又讓物業在樓下舉著喇叭警示眾人。
最後，還是嫌不夠，我報了警，跟警察叔叔說明了一切。
因為有監控視頻的佐證，所以我的報警很快就被受理，警察叔叔也介入了這件事，還派出了一位警員上門。
即便如此，想要在偌大的小區找到那一袋小小的菌子難如登天，我隻能祈求是老太婆為了報仇把我的菌子丟掉了。
這時候我才想起來打電話跟貴客解釋菌子丟失的事情。
她在電話那頭顯得很平靜，讓我先把這件事情處理好。
我卻有點欲哭無淚了。
這位姐姐名叫楚音，是 S 市有名的食客，同時也是投資人。
我的店鋪雖然營收不錯，但是到底規模比較有限。我想擴大再生產讓 S 市更多的人有機會嘗到來自雲南的美味又安全的菌子，需要大量的投資，無論是店鋪的選址裝修還是人工的培訓，還是接下來食材的空運，單憑我自己的能力是十分困難的。
我本來是想要用這頓飯當作引子，先跟楚音熟起來，誰知道居然遇到了這茬子事情。沒吃到飯事小，主要是讓人覺得我特別不靠譜，這樣誰還願意跟我談生意啊。
沒想到丟了個小小的快遞，可能背負上人命，還可能丟掉幾百萬的生意。
我懊悔地躺在床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過了不知道多久，我被一陣哭叫聲吵醒。
6
我看了一眼手表，現在是晚上 8 點。
頓時，我生出了不好的預感。
別是真的有人吃菌子中毒了吧？
我一個激靈，從床上蹦了起來。
換衣服的工夫，樓下傳來了救護車的鳴笛聲。
穿鞋穿襪子的間隙，電梯停到了我們這層。
打開門的時候，老太婆的哭聲從樓梯間傳來，悽厲得仿佛要將整個樓梯間撕裂。
而醫護人員擔著一個擔架走了，我隻看見一節慘白的腳，細細的腳踝仿佛用點力就能折斷。
我呼吸一窒。
而不待我反應過來，老太婆就朝著門縫狠狠地吐了一口口水，我躲閃不及，剛換上的白襯衫上頓時出現一攤濃黃粘稠的痰。
電梯關閉的夾縫，老太婆露出了一雙怨毒的眼，狠狠地盯著我不放。
我關上門，恍惚地脫掉衣服，丟進垃圾桶，整個人倒在了沙發上。
金毛小狗感受到了我的苦惱，安靜地依偎著我。
「輕則 ICU，重則小命都得丟」，「跟吃老鼠藥一樣」，「如果誤食了是會死人的」……
我想起了白天的時候警告大家的話語。
難道我說得還不夠嚴重嗎？
為了貪便宜吃一口吃的，就得要把自己的性命也搭進去嗎？
我面前浮現出鄰居家小男孩的臉。
雖然他明顯被寵成了「耀祖」，任性、調皮、自私，但是畢竟是個孩子，如果真的因為菌子危及生命，那我真的會很有負罪感。
一夜心神不寧，我喝了點酒，又靠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然而突然門口傳來「哐哐哐」砸門的聲音。
我從貓眼一看，發現外頭一片漆黑，但門縫下卻傳來了樓梯間的亮光。
過了兩秒，一張皺巴巴的臉遠離貓眼，神情兇惡又殘忍。
我才意識到——
剛老太婆居然也在往貓眼裡面看。
我頓時感到一陣惡寒。
我猶豫了兩秒，還是打開門，本著友好協商的想法。
但是我一打開門，老太婆的巴掌就朝著我劈頭蓋臉地襲來。
我躲閃的工夫，她一腳踹開了我家大門，我輕輕回擋她的拳頭，她卻像是遭受了莫大的力道，一下子倒在了地上，爆發出刺耳的哭叫聲，嘴裡尖叫道：「殺了我孫兒不夠，還要把我一起殺了嗎？大家快來啊，這裡有殺人犯！」
樓下樓上湧來了幾十個鄰居，好奇地打量這一切。
有人立馬拽著我的胳膊：「你打人幹嘛？都這麼老的老奶奶，怎麼一點良心沒有？」
7
她頭發凌亂、神情悽苦地躺在地上，而我，好整以暇地站著。
面對這樣的情形，我有種百口莫辯的感覺。
這時候，隔壁的門又開了，孩子的媽媽邊抹淚，邊走出房門，跟大家訴說了因為我而遭受的一切。
他們在小區綠化帶撿到了一包蘑菇，上面沒有任何標識，以為是正常的蘑菇，於是帶回家炒給小孩吃，誰知道小孩一吃完，就開始叫嚷著肚子疼，開始以為是空調吹多了，但是逐漸孩子的臉色變得青黑，嘴唇變得蒼白，連神志都渙散了。這時候一家人才知道事情的嚴重性，趕忙打了 120。
把孩子送醫之後，第一時間就被送去搶救。
醫院檢測出來是野山菌中毒，經過了幾小時的搶救，孩子被送進了 ICU，但即便至今，也依舊是不省人事。
在這個距離雲南幾千公裡的地方，哪怕是三甲醫院的主治醫生，也沒有足夠處理野山菌中毒的經驗，如今一整個醫生團隊還在通宵達旦地研究。
她紅著眼眶，假裝冷靜的樣子，頓時讓在場的路人都跟著揪心。
尤其是在描述孩子如何孱弱又可憐的時候，不少有孩子的鄰居甚至也跟著抹眼淚。
「我真的不懂，為什麼這麼危險的東西不好好保存！今天是我們家不幸，如果接下來有更多人誤食，那是不是會危及整個小區人的生命安全？」
賣完慘，她頓時把矛頭指向了我。
我氣笑了，剛要說話，老太婆就一個鯉魚打挺，狠狠地扇了我一巴掌，嘴裡哭叫道：「你要殺人，你就把我殺了，還我孫兒！還我孫兒！」
她突然像脫韁的野馬突然往她家裡衝，而衝出來的瞬間，手裡拿著一把水果刀。
我以為她要捅我，誰知道她把水果刀塞我手裡，拽著我的手就往她的腹部捅。
為了不傷到她，反而劃傷了我自己，鮮血順著手臂往地上滴，我有些暈血，更加站不住了。
遇見瘋子了！遇見瘋子了！
我心裡一頓髒話。
8
開店這些年，我也曾遇見過胡攪蠻纏的顧客，但是這樣不講道理不知羞恥的人還是第一次見。
但是我知道，即便我再怎麼辯解也沒用，她們隻會咬死菌子是我買的，有害公共安全，而不會聽一句有意義有道理的話。
我發了狠，把所有人都推出家門，然後把門反鎖了。
被匕首劃傷的手還在滴血，狗子在我身邊緊張不安地小聲低吼。
我一陣無力，消毒好傷口之後，拿繃帶嚴嚴實實地纏住了，先是打電話通知店員閉店，同時給自己的律師朋友打了電話，但很可惜，這類事情太過小眾，我的朋友過往並沒有處理經驗，我們一面商討對策，一面查資料，眼看著就過了一兩個小時。
而這時，我突然接到了楚音的電話。
電話裡，她聲音十分冷靜：「我聽說了你的事情。」
不知道怎的，我居然有種犯了錯的小朋友遇見家長的感覺，立馬一股腦地把事情的細節又跟她重述了一遍。
我感到忐忑，她會不會相信我？
電話中卻依舊傳來了她依舊穩定可靠的聲音：「目前一切都是你佔理，但佔理沒有用，你面前隻有兩條路。第一是為了你的清白把事情公之於眾，但野山菌確實吃死了人，還是會引起大眾的恐慌，你做好餐廳關門的準備。但想要店鋪做下去，隻能是給他們一筆錢私了，把這事兒捂得死死的。你會選擇哪一種呢？」
我陷入了沉思。
確如楚音所說，如果趁著消息還沒傳開就私了，大眾不會知道野山菌的危害，反而會像目前這樣帶著好奇來嘗鮮。但是如果野山菌把人害進 ICU 的現實例子出現了，加上這家人胡攪蠻纏地進行宣傳，那至少在 S 市，未來的很長一段時間，都會影響我店裡的生意，更別提開分店了，老店說不準都會關停……
老店對我來說是最寶貴的財富，投入了整整十年的心血。
如果失去了它，我不敢想象我未來該如何活著。
我猶豫了片刻，開了口：「我選擇第一種。不管怎麼樣，毒素總是存在的。如果私了，我固然是能多賺一些錢，但是對於別人來說，意識不到野山菌的危險，還是將野山菌的毒素娛樂化，那可能面臨著更多的野山菌中毒事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