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重生後,我忽然不想再嫁給蕭景成了。
我故意稱病,沒有隨阿姐入宮,避開了皇後指婚。
又親手將這些年為他畫的每一幅畫,盡數燒毀。
上一世,我嫁蕭景成為王妃,陪他熬過最落魄的十年。
卻在他登基前一日病亡。
他追封我為賢淑文皇後,為我大修皇陵。
世人皆贊他深情,隻有我知道,十年來,他心裡從未有過我。
1
我醒來時,阿姐正問我可願隨她入宮。
「入宮啊……」
我抬眸望向門外,有些恍惚,過去的記憶,如潮水一般湧來。
我好像又回到了譽王府。
又看見了海棠樹下,數著棋子,終日孤寂的自己。
阿姐又催了一遍。
我收回思緒,對阿姐笑笑:「不了,我身子還未大好,不折騰了。」
「真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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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姐有些驚訝,「你不是想見譽王殿下嗎?今日可是最好的機會。」
我垂眸:「譽王殿下何等人物,我就算進了宮,也不過遠遠看一眼,有什麼意思。」
阿姐遲疑片刻,隻好點頭:「也罷。」
她起身要走,想了想,又回過頭來,「素衣,你好生歇息,你瞧瞧你,自打病了以後,便老氣橫秋的,一點也不像你了。」
是嗎?
可我操勞十年,病重而亡,如何能不老氣橫秋呢?
隻是,不願讓阿姐擔憂,我揚唇:「等我病好了,你又要嫌我煩了。」
「煩是煩,那總比現在,瞧著像一個小老太太要好。」
阿姐促狹地笑笑,邁著輕快步子去了。
屋子裡又安靜了下來。
我垂眸,細細打量自己年輕嬌嫩的手。
王府十年,蕭景成受先帝猜忌,百般打壓,日子過得很苦。
我陪在他身邊,任勞任怨,為節省花銷,做了許多粗活,一雙手粗糙如農婦。
我從不覺得苦,隻盼哪一日,他能回頭看看我。
可他從未。
他心中隻有皇位,沒有我。
我也曾安慰自己,有沒有夫君的疼愛,又如何呢?
來日他若勝了,我便是皇後,日子總不會差。
可惜,我倒霉了些,死在了他登基前日。
半生操勞,終是徒勞。
如今,既然重生了,那便對自己好些吧。
我起身下床,拿出櫃底為蕭景成畫的數幅畫像。
付之一炬。
阿姐走後沒多久,宮中便燃起了煙花,我依在門前,遠遠望著。
夜裡風大,明芝替我披了件鬥篷,勸我:「姑娘,回屋歇著去吧,你身子還沒好,怎麼禁得住這樣的風?」
我收回目光,點點頭,退回房中。
明芝扶我進去,瞧見火盆裡一堆未燒盡的殘畫,著急地跑過去。
「哎呀!這不是姑娘的字畫嗎?怎麼燒起來了?」
說著,就要伸進火堆裡去救。
我拉住她:「明芝,是我燒的,別救了。」
「什麼?」
明芝紅了眼,「為何?姑娘,這裡面好幾幅,都是你花費了許多心力畫的,燒了作甚?姑娘不是說,若有一日能站在譽王殿下面前,便都送給他嗎?」
七年前,蕭景成曾救過我。
我也因那次他出手相救,對他傾心,偷偷畫了他許多畫像。
我想,若有一日能站在他跟前,便將這些畫,都送給他。
可後來,我嫁入譽王府了,也沒能把畫送出去。
蕭景成對救過我這件事,毫無印象。
所有我年少時的感念與愛慕,都是自我感動罷了。
「不會有那一日了。」
我與蕭景成,此生不會再見了。
宮宴第二次燃起煙花。
皇後應該已經為蕭景成指婚了吧?
這一次我不在,不知會換成誰家小姐呢?
2
宮宴。
蕭景成半生汲汲營營,機關算盡,終於爬到了他想要的萬人之上,無人之巔。
可登基那日,他竟並不快樂。
他一步一步地,走向皇位,身旁空無一人。
世人皆賀他登基之喜,卻不知他內心孤獨。
他看向王府的方向,淡淡地想,若她還在就好了。
其實,她還活著時,蕭景成也沒覺得她重要。
她不過是皇後為了羞辱他,隨手指給他的一個小官之女罷了。
他不怪她,也不愛她。
潛邸十年,他一心奪嫡,很少關注她,隻記得那個人總是安安靜靜地,為他做好每一件事,從不向他要什麼。
等到他終於熬出頭,可以問她想要什麼時,她卻走了。
輕飄飄的,像一片羽毛,像從未來過。
登基後,他追封她為皇後,為她大修皇陵。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幹什麼,也許,是感激她十年相伴。
可直到許多年後,他依然會想起她。
那個活著時模糊的身影,卻在死後變得清晰無比。
他欠她的,實在太多了。
「王爺,不如推辭了吧,這宮宴擺明了就是衝您來的,若真去了,還不知道太子一黨會如何針對您!」
門客們義憤填膺,勸蕭景成不要進宮。
既然重活一世,他當然知道,入宮會面臨什麼。
可片刻的沉默後,他搖了搖頭:「不,我必須去。」
因為她也會去,今夜,她會被指婚給他。
上一世,他視此為辱。
這一次,他卻是主動迎接這次指婚的。
他虧欠了她十年,這一世,他想對她好些。
乘車進了宮,才入席,不出意料地,便聽見太子近臣拱火:「譽王殿下來得真早,皇上知道,必定大受感動。」
這人是諷他無利不起早。
蕭景成並未放在心上,隻笑著轉頭,對那人道:「孟大人今日面色這般紅潤,想必是在那外室吃足了酒才出來的吧?」
孟啟臉色一白。
他瞞著妻子養了外室,養外室也就罷了,偏偏那女子是罪臣之女,見不得光。
此事他瞞得極好,怎會叫蕭景成知道了去?
他究竟還知道什麼?
「王爺……怕是記錯了吧,微臣何曾有外室。」
孟啟心如擂鼓,不敢再想,垂眸,慌張地飲了一杯酒,生怕再與蕭景成對視。
蕭景成也沒打算再為難他,算賬的事,以後再說。
他抬眸,朝臣子家眷最後幾排張望。
若沒記錯,姜素衣該坐在最後面才是,隻是看了許久,都不見她。
也許是時辰尚早,她還沒來。
他轉動酒杯,耐心地等著。
一陣煙花燃起,帝後駕臨,蕭景成起身行禮。
皇帝向來不喜他,隻點點頭,不與他多言。
倒是皇後,笑得極親近,句句話卻都綿裡藏針。
蕭景成不急不緩,從容應對。
皇後挑不出錯,黑著臉坐下了。
蕭景成也坐下,忍不住,又朝最後面瞧了瞧,還是不見她。
難道是隔得太遠,看不清?
他靜下心來,不急,賜婚時,他總能看見她的。
說著,便又到了上一世的時辰。
太子提起宮中新修的荷花池,笑道:「我記得,王兄水性是最好的,七年前還下水救了一個小姑娘呢,那姑娘是……光祿少卿姜大人家的吧?」
蕭景成愣了愣。
潛邸時,姜素衣曾問過他,可記得當年下水救過一個人。
那時他思緒重重,未聽清她在說什麼,隻搖了搖頭說不記得,匆匆走了。
如今回想,那時,她一定有許多話想對他說。
「好像是。」皇後往後面望了望,道,「姜大人家的女兒可來了?快叫她上前來,讓我看看。」
隨著內侍前去喚人,蕭景成的心也提了起來,他竟有些緊張。
他想,等賜婚以後,一定要好好聽她說話,再也不叫她的話落在地上。
他靜靜候著。
直到內侍帶來一名黃衣女子。
「臣女姜素心,拜見皇後娘娘。」
姜素心?
這不對。
他錯愕抬首,看著眼前的女子,不明白為何會換了人。
皇後笑問:「你便是當年,景成救起來的姑娘嗎?」
「不是的!」女子惶恐搖頭,「殿下救的是我妹妹,隻是今日妹妹病了,未能入宮。」
病了?她竟病了。
他心一沉,失落起來,今日她不來,那麼,便不會再有指婚了,他該如何是好。
他心中想什麼,皇後並不知道,也不在乎,反正,她叫來姜家女兒,就是為了硬塞給蕭景成,好叫他不能與別的大臣聯合,至於是哪個女兒,無所謂。
所以她笑起來:「景成與你們姜家,真是緣分不淺,對了,你可會彈琴?譽王善吹簫,不如……」
「母後!」
蕭景捂著心口猛烈地咳嗽起來,「兒臣忽覺身體不適,可否,咳咳,可否先行退下……」
他咳得厲害,表情痛苦,像是馬上就要死。
皇後的話被硬生生打斷,隻好停下,裝出賢惠的模樣,「景成你怎麼了?快,快傳御醫!」
「不必,兒臣隻是前兩日受了傷,歇息歇息便無大礙。」
他被人扶著,虛弱地離開了宮宴。
剛上馬車,便緩緩坐了起來,目光晦暗。
她怎麼會病了呢?
總要與她見面才行,不過,總不能無端端去她家。
得想個辦法才行。
她因當年之事,一直傾心於他,別的都會變,這一點卻不會。
他不必太憂心,隻等見了面,一切便都順理成章了。
3
阿姐回家時,已是子夜。
她在一旁卸釵環,驚魂未定。
「素衣,今日可嚇死我了!我在後面好端端地吃著豬蹄,突然就被叫到皇後跟前去了,她還當著譽王的面,問我會不會彈琴!」
我怔了怔,「然後呢?」
「然後就沒了,譽王突發惡疾走了,我也就被放回去了。」
我愣了好一會兒,「走了?怎麼沒聽見報喪?」
「啊?不是那個走了,他回府去了。」
「哦。」
我就說,這一世他怎麼死得這樣早。
「那皇後有沒有為他賜婚?」
「沒有,你怎麼這樣問?」
我搖搖頭,不再說話。
看來,這一世情形與上一世大不相同了。
也是,世事如棋局,變幻無常,我動了一步,棋局走勢自然也會變。
隻願,我這一步是對的。
阿姐收拾停當,回床來睡,忽然看到地上的火盆,「這是什麼?」
我瞥了一眼,火盆已滅,隻剩幾張半掌大的殘片,支在盆邊。
「哦,那是……」
我腦中一空,那是……什麼?
看殘片,應是些畫,可不知為何,我想不起來那是些什麼畫,也不記得為何要燒。
半晌,我道:「一些不要緊的東西。」
既然燒了,想必是什麼不重要的,我又何必再想。
4
我身子其實早已好了,但既然放出了身體不適的傳聞,自然也得裝著養幾日。
三日後,家中來了客,我才不得不去前廳。
到了地方才發現,來人竟是顧昭。
我與他,曾經也算相熟,那時我們在書院讀書,我見他形單影隻,又不善言辭,曾關照過他。
後來我才聽說,他便是書院裡人人厭棄的喪門星,一生下來就克死了母親,五歲時,還將哥哥推進池塘淹死了。
我害怕他,從此便疏遠了他。
許多年後我才知道,他沒有推他哥哥,是他落水,哥哥為了救他,不慎淹死的。
隻是那時我早已嫁人,他已離京,沒法對他說聲抱歉了。
眼前的少年郎身量高挑,模樣極俊,隻是眉目間,仍存著幾分疏冷。
見我與阿姐進來,客客氣氣地招呼。
隻是目光落在我身上時,微怔了一下,很快躲開。
父親捋著胡子大笑:「真是英雄出少年,阿昭,你父親若知道你如今這般出息,九泉之下,也會高興的。」
顧昭垂眸淺笑:「還要多謝伯父照顧。」
「是你自己出息,快去見見你伯母吧,她在後院,說要送你一壇好酒呢!」
「那侄兒就先去了。」
他頷首,出了門,朝後院走去。
阿姐看著他走遠,好奇地問父親:「爹,他真的聾了一隻耳朵嗎?我看他聽得挺清楚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