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我沒胡鬧,我還沒有去過叔叔的家鄉呢,你帶我去看看吧,好不好啊?求你了!」
他看著我,像是要拒絕的樣子,我連忙扒住木欄杆往車上爬。
「你小心別磕到了!」他猶豫片刻,嘆了口氣,伸手將我拉了上去。
我好想抱抱他呀,可是不行,他胸口會疼,我隻能抱住他的手臂,像塊麥芽糖一樣粘住他。
「叔叔,別趕我走,求求你。」
他瞧著我,許久,無奈地搖搖頭。
「你什麼也沒帶就出來了?」
「有叔叔,我什麼也不需要。」
「望白,你真是,讓我拿你怎麼辦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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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這樣賴上了烏力罕,陪著他一路往北走。
他的病越來越重了,在馬車上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睡覺,我牽著他的手,不停地跟他說話,我真怕啊,真怕他突然睡過去,再也醒不過來。
他才三十五歲,還那麼年輕呢,他應該成為一個傳奇,而不是這樣默默無聞,英年早逝。我每次一想到這些,就止不住地難過。
好在他總是能醒過來,看著眼淚汪汪的我,無奈地摸摸我的頭,說:「怎麼又哭鼻子了,現在眼淚掉光了,等我真死了,還哭得出來嗎?」
我聽他這麼說,大聲哭了:「我求求你,別說這種話了!」
他把我弄哭了,又趕緊哄,剛哄好,又淺笑著說:「其實能有個人為我哭,我也挺高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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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是我又哭了。
趕往漠北的一個月裡,幾乎每天都是這樣度過的。
我們抵達漠北時,是一個晴朗的下午,太陽低低地懸著,離地平線隻有一巴掌的距離。
他本來在睡覺,不知道怎麼,突然醒了過來,掀開車簾看了一眼,說:「望白,你看,是花海。」
「嗯嗯我看到啦!」
夕陽下,白的,粉的,茫茫的一大片花海,看不見盡頭,淡淡的香味隨風飄進ťũₘ馬車裡,沁得人快打瞌睡了。
「停車。」
烏力罕忽然下令,於是車夫拉了韁繩,我們在花海旁停了下來。
「望白,我們下去看看。」
他牽起我的手,帶我走了下去,往花海深處走。
隻有我們兩個,其他人都在馬車旁邊等候,藍祁也站在遠處,微笑著看著我們。
遠看沒有感覺到,真走進去,才發現花海竟然到腰那麼深。
很久沒有這樣開心過,我像脫韁的野馬一樣,張開雙手往前跑,一邊跑,一邊放聲大喊。
烏力罕慢慢地跟著我,笑吟吟地看著我的背影,說道:「望白,慢點跑。」
我停了一下,等他跟上來,在花海裡轉圈圈,停下來時,太陽離地平線隻有一指的距離了。
她落得真快啊,我望著她,唱起了古老的歌謠。
「白日白日,舒天昭暉,數窮則盡,盛滿則盈。」
太陽又落下去了一指。
「叔叔,太陽為什麼要落下去呢?」
他沒回我。
我眼眶湿了,提起裙擺向著太陽奔跑起來,可是,不管怎麼跑,我離她還是那麼遠,不管怎麼追,她也還是掉下去了。
「叔叔,到底怎麼樣才能留住她呢?」
沒有人回應我,我淚流滿面,沒有回頭,因為我知道,後面沒有人。
我的叔叔,我的王,他早已經倒在了花海不知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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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沒有回頭,繼續向西方跑,跑得很遠很遠,誰也沒能追上來。
後來,我又向南走,像具行屍走肉一樣,晝夜趕路,沒有被野獸吃掉,也是一種幸運。
直到我走回大周,走到了一座叫遙川的邊塞小城,進城的時候,我衣衫褴褸,與乞丐無異。
在路上時,我摔斷了一條腿,一直沒治,所以一直跛著。
進遙川城後,我無處可去,淋了兩天的雨,一直發燒,醒來以後,眼睛也瞎了。
一個老婆婆收留了我,她開著一家香料鋪子,我昏睡的時候,就躺在她的門廊Ŧũ̂ₐ下。
她姓胡,後來,我就一直叫她胡婆婆。
我好些以後,胡婆婆便教我調香,她不嫌棄我是個瞎子,她說,隻要心不瞎,就沒什麼辦不成的事。
我上手很快,這並不是太難的事,在京城時,我學過很多東西,調香對我來說隻是其中一個微不足道的技能。
但胡婆婆很驚訝,她認為我是個天才,很有要將香料店交給我打理的意思。
她沒有兒女,便拿我當了女兒,十分操心我的終身大事,闲著沒事就四處為我物色夫君。
但要求很高,所以婚事一直沒有著落。
直到九月的一天,一個人走進店裡,說:「長公主,我終於找到你了。」
不必想也知道,會滿天下找我的,也隻有藍祁了。
「別這麼叫我,別嚇到其他人,既然來了,就喝杯茶吧。」
我摸索著,給他泡了一杯茶。
「長……」他停住,不自在地將長公主換成了我的名字:「望白,你跟我回京城吧。」
我搖頭:「我不會回去的,絕對不會。」
「可是……」
「若沒有別的事,你就可以走了。」
我不再理會他,下了逐客令,恰巧這時候,胡婆婆回來了,她看著藍祁,越看越喜歡,圍著他問他名字,年紀,可有婚配。
藍祁被她弄得怪難為情的。
雖然我說了我不會回去,但藍祁還是留了下來,他沒有帶多少錢,住了幾天店,便可憐兮兮地求胡婆婆收留他。
胡婆婆喜歡他,當然就同意了,留下他,讓他做幫工。
他做事十分周到,對內對外都一樣,胡婆婆喜歡他喜歡得不行。
過了一個月,她拉著我的手說:「小時呀,藍祁真的是個好孩子,我問過他了,他也是有意的,你就為你自己想想吧,啊?」
我坐了很久,最終點了頭。
於是,我們在那年中秋成親了。
藍祁對於讓我回京似乎有著某種執念。
成親後,他還是總勸我回京城,我被他煩得沒有耐心,發了好多次脾氣。
慢慢地,他的脾氣也不好了。
他不再溫聲細語跟我說話,見了面,總是冷冷淡淡。
到後來,他甚至開始流連煙花場所,夜不歸宿,隻有沒錢的時候,才會回來找我。
好幾次,都醉醺醺地罵我,說:「若不是因為你,我會有更好的前途!早知道你不肯回京城,不當長公主了,我才不娶你!」
原來這才是他的真面目了,我隻能打碎了牙往肚裡吞,默默坐在外面哭泣。
過了些日子,藍祁又去了青樓,一連三天都沒有回來,我隻好去找他。
進去時,他正抱著幾個美人聽曲兒。
我是個瞎子,四處撞,給他丟了人,於是他發怒,將我打了出來,扔在大街上。
他踩著我,說:「丟人現眼的東西,誰讓你來的!」
圍觀的人很多,他揮起拳頭,就要打我,我怕得瑟縮起來。
那一拳差點揮下來時,一隻手突然抓住了他,下一刻,藍祁竟被扭斷胳膊,一腳踹倒在地。
他想爬起來,但那手的主人卻拔出劍,抵在他喉頭:「滾出遙川,別再讓我看見你!」
藍祁這樣厲害的人,竟然打不過他,丟下幾句狠話,竟然真的跑了。
那個人又蹲下來扶我,我嚇得往後縮了縮,他一僵,俯下身,輕聲說:「別怕,我不會傷害你。」
他的聲音很怪,不像人的聲音,但很溫柔,有種蠱惑人心的力量。
我放下擋住腦袋的手,問他:「你是誰?」
他沒有說話,將我攔腰抱起,像是抱著什麼稀罕的寶貝,穩穩地護著我回家。
我怯怯地問他:「我夫君……」
「他配不上你。」他說著,聲音裡有難以壓抑的怒氣。
於是我不再說話。
進香料館以後,胡婆婆急急地迎出來,叫著:「藍祁,這是怎麼了……呀,不是藍祁啊,你是誰!」
那個人不說話,於是我開口道:「婆婆,他是剛剛救了我的人。」
「救了你?為什麼救你,出什麼事了?真奇怪啊……」
「婆婆,你別問了。」我委屈地垂下頭。
那個人看見,將我抱得更緊了,他問胡婆婆:「有金瘡藥嗎?她受傷了。」
「有有有!」
……
那個人給我上藥的時候,手很輕,生怕我疼,還心疼地說著:「他怎麼能這樣對你。」
我垂下頭,道:「習慣了,我又瞎又瘸的,他肯與我成親都不錯了。」
「胡說!」他有些哽咽,道:「別這樣想,是他配不上你。」
我問他:「你人真好,你叫什麼名字呀?」
他愣了一下,說:「我,我姓白。」
「姓白?」我笑著,道:「那我叫你白大哥好不好?」
「嗯。」
「白大哥,你以後能常來嗎?我和胡婆婆兩個婦人,總是被人欺負,白大哥你武藝高強,有你在,就沒人敢欺負我們了。」
他輕輕笑了一下,說:「好。」
這天以後,他真的就每天都來了,而藍祁,從那天挨打之後,再也沒敢來找我。
天氣漸漸變得很冷,我在某一天下樓梯時,不小心摔了下來,不嚴重,但站不起來了。
那個人在那天晚上來看我,他坐在床邊,問我:「你還好嗎?」
我搖頭:「不好,冷,身上還疼。」
於是他摸我的手,果真涼涼的。
我湊近他,抱住他說:「白大哥,你身上真暖和。」
他輕輕笑:「那你多抱一會兒。」
於是我更加得寸進尺,說:「我腳也很冷呢,渾身都冷,你陪我睡覺好不好。」
「那怎麼行?」
「不可以嗎?」我輕輕啜泣起來:「那,那你走吧。」
他著急了,連忙揉揉我的臉:「你別哭啊。」
我仍然輕輕啜泣著,他被我弄得沒有辦法,隻好掀開被子,躺了進來,說:「那我抱著你,好不好?」
「嗯嗯嗯!」我點著頭笑起來,鑽進他懷裡。
「白大哥,你身上好暖和哦。」
他僵了一下,道:「你,別貼這麼緊。」
「怎麼了?」我裝傻。
他的呼吸混濁了,聲音沙啞,說:「你別亂蹭……」
「白大哥,我好喜歡你哦。」我抬頭,摸著他唇的地方,吻了過去。
「不行,別這樣!」他呼吸急促,慌亂地拒絕。
「為什麼不行?白大哥是嫌棄我嗎?也對,我又瞎又瘸,哪裡配得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