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回到府裡已經過了午時,我掀起眼皮時,才發現自己已經在院中了,可我是什麼時候進來的呢?
我有些恍惚。
「長公主,午膳已經備好了。」
有男人的聲音自身後傳來,清冽好聽,但很陌生,我沒有聽過這個聲音,新人?
我遲鈍地扭頭看了一眼,呼吸一下停住,後退半步,差點摔倒在地,侍女們嚇了一跳,連忙扶住我。
我瞪著那個人,許久許久,才找回一點聲音,沙啞著嗓子問他:「你是誰?你是誰!」
他端端正正地立著,不卑不亢道:「屬下是藍祁。」
「藍祁是誰?」
「屬下是您的侍衛,曾經也是顧大人手下的副官。」
我的侍衛,顧斯衡的副官,藍祁,可我不記得他,更沒有見過他,若見過,我怎麼會記不得他那張與顧斯衡像極了的臉!
我推開侍女撲了過去,抓著他的衣領發瘋地問他:「胡說!胡說!哪裡有什麼藍祁?你是阿衡對不對?你裝成這個樣子來騙我對不對!」
他的脖子被我劃出了血印,卻連眉頭也沒皺一下,垂眼近乎慈悲地看著我,說:「長公主,顧大人已經死了。」
「你騙人!」
我一巴掌扇了過去,打得他臉稍稍偏了一下,我喘著氣,盯著他,發現從這個角度看,他沒有那麼像顧斯衡了,越看,越不像,甚至當他正過臉來,我也覺得不像了。
「阿衡沒死,你不準胡說。」
我心口刀割一般地疼著,顧斯衡的臉在我眼中漸漸消失了,眼前這人,隻剩了七分的相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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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個叫藍祁的侍衛,輕輕擦了一下嘴角的血,恭敬地低下頭,說的話卻殘忍至極:「顧大人已經死了,長公主節哀。」
「胡說!來人,把他綁起來!」
幾個侍衛跑出來,將藍祁綁住,押到了後院。
我花了好長時間才緩過神,平復下來之後,跑進了庫房,去查名冊。
他真的在冊,而且,早在半年前他就已經在了。
顧斯衡早就把他留在身邊了,為什麼呢?為什麼要留一個那麼像他的人在身邊?
我想不明白,丟下冊子走進後院,藍祁正被綁著,跪在地上。
他真的像極了顧斯衡,即便是跪著,也依然挺直胸背,保持著他的風度。
「藍祁。」我叫出這個陌生的名字,心底裡,多希望他就是顧斯衡啊。
「屬下在。」
我問他:「顧斯衡為什麼要把你留在身邊?」
他抬眼看了看我,緩緩地,鄭重地說道:「顧大人說,若有一日他不在了,便由屬下代替他保護您。」
我的心一絞,胸口悶痛,幾乎吸不上氣來。
為什麼他在半年前就找了這樣一個人來?他早就準備好了是嗎?他早就為這一天做好了準備?
可是他有沒有想過,沒人能代替他,我並不會因為身邊有個像他的人而好受一些!
眼淚又要掉下來了,我咬咬下唇,努力忍住,固執地說道:「我不要你保護,沒人能代替他。」
「不論您接受與否,屬下都是您的侍衛,您的奴僕。」
藍祁深深地望著我,說:「我的命是顧大人給的,顧大人的囑託,我必須完成。長公主,藍祁在此向您起誓,我將獻出永世的忠誠,供您驅使,萬死不辭。」
14
沒人能代替顧斯衡。
我試圖趕走藍祁,但這個人固執得要命,京城連下了三天雨,他就淋著雨,在府外站了三天,直到發燒不止,暈在外頭。
我知道,若我還是不肯讓他進來,他怕是要死在外面,沒辦法,我隻能讓人把他扶進來。
他蒼白著臉謝恩,我一眼都不敢看,扭頭離開了。
我見不得那張像極了顧斯衡的臉,見不得他受苦。
有時候,我真希望自己糊塗一些,傻一些,真把藍祁當做顧斯衡,也許那些傷心的回憶能能慢慢變淡。
可我偏偏做不到,我清醒地知道,藍祁是藍祁,顧斯衡是顧斯衡,不是長得像,誰就能代替誰。
何況那些傷心,都是顧斯衡留給我的,我不想讓它變淡。
傷心折磨人,可沒了傷心的折磨,做人也沒意思了。
藍祁不愧是顧斯衡親手帶出來的人,他件件差事都辦得很漂亮,很有顧斯衡的影子。
他對我的喜好知道得一清二楚,樁樁件件,周周到到,總是讓我產生錯覺,就像顧斯衡回來了一樣。
但我總是清醒得很快,不讓自己在錯覺裡沉淪太久,刻意躲避著藍祁,不和他說話,能不見他就不見。
可是藍祁就像察覺不到我的抗拒的一樣,總是那樣熱忱,我便也漸漸麻木了。
不僅僅是對藍祁麻木,我對一切都很麻木,生活就像一塊嚼得沒了汁水的甘蔗,無味,嚼著還累。
烏力罕出徵一個月後,前線傳來軍報,說涼國大皇子親徵,死在了戰場上,沒幾日,涼國的軍隊就全由李重厭指揮了。
那大皇子怎麼死的不好說,但可以肯定的是,其中必定有李重厭的手筆。
他真是個妖怪,我卻沒有太為烏力罕擔心,大概是因為盲目地相信他。
但就算是神,也會有遇劫的時候。
冬至那天,有急報傳來說,烏力罕孤軍深入,已經失蹤五日了。
與此同時,藍祁來稟報,說太子那邊有異動。
兩個消息一結合,又想起從前種種,我就什麼都知道了。
我或許應該做些什麼,反抗一下,但我放棄了,我以前以為自己能夠承受親密之人向我插刀,但現在看來,我不能。
我撕掉密信,讓心腹將烏力罕留下來保護我的三千精銳帶往前線,去營救他。
隨後用一顆蜜棗,迷暈藍祁。
這是我第一次對他和顏悅色,他接過去的時候,表情沉靜,但呼吸卻有幾分亂,耳朵紅得要滴血。
這樣的他分外可愛,讓我想起了顧斯衡,他也總是這樣,表面裝得冷靜,心裡其實早就亂了。
所以不能連累他。
倘若不這樣做,他必定會為了保護我而死戰,但我不想再看到任何人為我而死了。
藥效發作,藍祁察覺到不對勁,卻已經來不及,他強撐眼皮,茫然地看向我,撲通倒在地上,嘴裡還喃喃喚著:「長公主……」
「藍祁,對不起了。」
我命人背起他秘密離開,隨後,將府裡所有下人都關在了後院,自己一個人,靜靜地坐在前院正房的門廊下等著。
天很冷,北風呼嘯著,把一地的枯枝爛葉卷得滿天飛,熱鬧極了,像是演給我一個人看的一場戲。
太陽將落山時,我的府邸被包圍了。
其實大門就隻象徵性地插上了一道門闩而已,但他們還是用了很多人來撞,一下就撞開了,有人還摔在了地上,挺滑稽的。
幾個士兵衝進來,押住我,獻寶一樣地拖到了院中。
時珩穿著盔甲進ţûₘ來,面色肅穆,發現整個府邸隻有我一個人時,警覺地看了看四周。
「隻有你一個人?」
「隻有我一個人。」
「你的精銳呢?」
我望著他,說:「我的精銳,都在保家衛國的戰場上,有一個算一個。」
他怔住了。
背後的士兵一動不動,隻有一個人握著劍走向前方,是胡丞相,胡唯用。
我瞳孔一縮,想起了許多事,隻覺得心裡越發蒼涼。
但大概是顧斯衡死後我哭得太多,現在幹澀得一滴眼淚也沒有了,反倒笑了起來:「而我最親愛的侄子,卻在這個時候,和人聯手殺我。」
時珩眼神復雜,有震驚,也有一絲不知所措,他大概是沒想到我會束手就擒。
胡丞相握著劍,狠聲道:「殿下,同這妖女廢話什麼?您不肯動,便由老臣親自取她人頭!」
「慢著!」時珩喝道,瞧了我一眼,說:「丞相,不要傷她性命。」
胡丞相一震,又急又怒:「殿下!這妖女殘殺太子妃,惑亂朝綱,萬死不足惜!若不殺她,來日她東山再起,後患無窮啊!」
說著,胡丞相便拔出劍向我走來:「如今烏力罕已除,我看誰還能保她!」
「胡唯用!」
時珩將手中的劍向前一擲,打落了胡丞相手中的劍,遏制著怒意道:「她是長公主,她的生殺,該由父皇定奪。」
胡丞相的手都被震麻了,握著拳道:「妖女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就是先斬後奏,皇上又能說什麼!」
「胡唯用,你這是蔑視皇權。」時珩瞧著他,面色陰沉得要結冰。
「太子殿下!」
胡唯用咬牙切齒地瞪我一眼,隨後狠狠地嘆了口氣:「唉!婦人之仁!」
他氣衝衝地撿起佩劍走了,臨走時,還踹翻了一個擋路的小兵。
胡丞相的態度十分惡劣,因為他是時珩的舅舅,更是太子集團的主心骨,他有這樣的底氣。
「來人,將長公主關入房中,除本宮以外,任何人都不得探視。」
15
我被關了起來,房中沒有留下任何人伺候。
那天半夜,時珩來看我,當時我正臥在榻上閉目養神。
時珩知道我沒睡著,坐在榻邊,伸手輕輕摸了摸我的臉:「姐姐。」
我連眼睛也沒睜開,冷冷道:「別摸我,惡心。」
他的手僵在半空,然後,突然撲上來,惡狠狠地壓住我,低頭狂吻。
「別碰我!」我拼命掙扎,一耳光扇在他臉上。
他喘著氣,抓住我兩隻手壓在床上,停下了動作,沒再進犯,求道:「你乖一點,我保證會讓你活下來的,好不好?」
我鼻頭酸澀,隻好咬著牙笑,把眼淚憋回去:「時珩,你覺得,我還在乎這條命嗎?你害死了阿衡,再多我一個又算什麼呢!」
他怔住,不敢相信地看著我:「你在說什麼?」
「我在說什麼?時珩,我什麼都知道了!」
我崩潰了,抽泣起來:「時珩,我今天看見胡唯用,就什麼都知道了,當初我去歡樓看李重厭的時候,遇到了他,那時候我沒多想,我現在才明白,你們和李重厭早就有接觸了。
「你們早就知道李重厭的計劃了,是不是?你知道宮宴結束那天,李重厭會逃離京城,所以你讓你的屬下調走御林軍,去追那個你自己派出去的盜賊,為李重厭掩護,幫他逃走,是不是?
「或者說,你甚至和李重厭做過交易,你們交換什麼?你放他逃走,他幫你除掉烏力罕,是不是!」
「姐姐,我,我沒想害他。」時珩喉頭動了動,臉色瞬間蒼白,無力瞧著我,看起來可憐極了。
但他不可憐,可憐的是我,是顧斯衡,是烏力罕。
我恨他,我真想殺了他,可我做不到。
我想起他小時候,乖乖的樣子,乖乖地牽著我的手叫我姑姑,我惹了事,皇兄責備我時,他抱住我哭,還罵皇兄:「你憑什麼打姑姑!不準打她!壞人,不準打她!」
多好的時珩啊,我隻要想到他當初的模樣,心就痛得像是被挖了一塊肉。
「阿衡為什麼墜崖?也是因為他發現你的秘密,是不是?」
時珩痛苦地看著我,無力辯解,眼睛裡像是落了一場大雨,眼淚隨之掉下來,一滴一滴地砸在我臉上:「姐姐。」
「別叫我姐姐,我恨你,我恨死你了,你滾啊!」
我將時珩踹了下去,用手邊拿得到的一切東西砸他,一個花瓶砸了過去,時珩沒躲,額角淌下鮮血。
「時珩,我恨死你了,為什麼不是你去死啊!」
我失去了理智,瘋狂砸東西,直到時珩被人扶著離開,我仍然在喊著,我恨你。
我被綁了起來,水米不進,一心求死。
兩天後,時珩又來看我,他臉色憔悴,比我好不到哪裡去。
我知道,胡唯用幾乎每天都在逼他殺我,他留我到現在,已經頂著很大的壓力了。
「姐姐,吃點東西吧。」
他端著一碗粥,哀求我。
我早就沒力氣了,看著他這副樣子,罵也罵不出來,冷笑道:「時珩,胡唯用早晚殺我,你若真後悔,不如喂我一瓶鶴頂紅,讓我少吃點苦頭。」
「我不會讓你死的。」他默默攪著碗裡的粥,舀了一勺,說:「來,吃一口。」
我嫌惡地扭過頭。
下一刻,他忽然掰過我的臉,撬開嘴,強行給我灌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