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謝峰主苦笑著對師父拱了拱手。
又轉向我:「春若,我早年遊歷大荒,無意間得到了一件至寶,名叫織雲梭。此物配合天池境的鳳鳴花,或許能修復你的靈脈。」
謝峰主攤手,一柄白玉為骨的玉梭浮現在他掌心。
「這本是我為自己突破返虛準備的,如今將它作為我無相峰對你的補償。」
聽到能修復我的靈脈。
我的雙手已經難以抑制地抓住了衣裙。
名聲?名聲算什麼。
敗壞謝青行的名聲能讓他給小師妹道歉嗎?
但我的劍能。
9
我帶著織雲梭回到玉照峰。
寧不臣也打著為我溫養靈脈的借口跟了過來。
小師妹看他一眼,氣哼哼地將立在山門前【無相峰弟子與狗不得入內】的牌匾添了一筆——
【寧不臣除外】。
寧不臣跟著我進了小院。
我倒了杯茶給他,與他圍桌而坐。
Advertisement
他這時倒沒有方才在清微峰的氣勢。
捧著茶盞看天看地,就是不敢看我。
我頗覺有趣,支著下颌直勾勾地盯著他,想看他能盯著天邊那片雲霞看多久。
寧不臣白皙的耳垂紅得要滴血。
最終他敗下陣來:「師姐,別這麼看我。」
我饒有興致:「看看都不行?」
他搭在石桌上的手指微微蜷起,卻是問我:
「師姐,若謝師兄歸來,你……」
「你覺得我放不下他?」
他沒有答話,抿了抿唇。
「那你方才為何要叫我不嫁他?」
「謝師兄並非良人。」
他垂首,黑如鴉羽的睫毛掩蓋住眸中情緒:「長痛不如短痛,如今斷舍,好過日後百般折磨。」
我默了默。
記憶裡,這不是寧不臣第一回對我說這句話。
八年前,我還不是個修為散盡的廢人。
與幾位同門一起,護送資歷尚淺的師弟師妹下山歷練。
眾人都知道我對謝青行的心思,分頭行動時,也有意將我們湊在一處。
那回也不例外。
我與謝青行帶師弟師妹去受邪祟侵擾的留城掃蕩。
情報出了問題,留城中的邪祟根本不是師弟師妹們能應對的,我與謝青行左支右绌,勉強護著他們逃到了城門附近。
謝青行卻在地上撿到一隻帶著藥香的香囊。
他判斷,孟織願可能也在城中。
為了這幾分可能,他毫不猶豫扔下我,再度折返。
我提議先送師弟們出城。
他卻不耐道這裡離城門不過百步,我一人也可應付。
可他忘了,身負靈氣的我們早已吸引了所有邪祟的注意,最後百步,是我抱著與滿城邪祟同歸於盡的決心,才勉強護住所有人的性命。
撐到離此地最近的寧不臣來救援。
我渾身浴血倒在城外,謝青行卻抱著完好無損的孟織願走了出來。
彼時,寧不臣也是這樣對我說的。
「師姐,謝師兄並非良人。」
隻是那時,我滿腦子隻有謝青行。
聽不進他的勸告。
也看不見他微微泛紅的眼眶,握著劍柄用力到發白的手指。
10
兩日後的清晨,我接到了謝青行的傳音紙鶴。
他在信中說,已經尋到去魔域的方法。
最遲會在秋天趕回,與我完婚。
我面無表情地將信紙付諸一炬。
抬頭,正對上寧不臣探究的視線。
四目相對,他略有些不自然地移開目光。
「他說秋天回來與我完婚。」
我攤開手,任掌中紙灰被風吹走。
寧不臣脫口道:「師姐,他不可信!」
他說完,似是察覺不妥,抿緊了唇:「我的意思是,師姐當三思。」
我支著下颌:
「不臣,師姐有沒有騙過你?」
他搖頭。
「那我說我不要謝青行了,你們怎麼都不信?」
他默然良久。
再開口時,嗓音艱澀:
「師姐,我不是不信。」
「我是害怕。」
我不解地望著他。
他忽然起身,走到我面前,半跪著與我對視。
「師姐,你看看我。」
他拉著我的雙手,放在他臉上。
少年的杏眸中,似有潋滟水光。
「我已經不是當年那個孩子了。」
「師姐,你看看我。我不想每次都來晚一步。」
11
我沉默良久。
在他顫抖的目光中收回了雙手。
「我如今並無他想。」
寧不臣卻並不氣餒:
「並無他想也包括謝青行嗎?」
我點頭。
「師姐,我可以等。」
他眉眼彎彎,神情竟然有些雀躍:「那麼多沒有希望的日子我也等了,更何況如今我能光明正大陪在你身邊。」
我望著他,嘆氣:
「痴兒。」
說他,也說曾經的自己。
半月後,我與寧不臣、幾位師妹站在天池境前。
我的運氣不錯,天池境三年一開,正好被我碰上了。
按理說,如今的我不適合再入秘境。
可鳳鳴花摘下來,最多一炷香的時間便會枯萎,根本等不到寧不臣和師妹們將它帶出天池境。
隻能我親自來取。
師父已是化神修為,無法再入天池境,隻能掏出數不盡的護身法寶讓我帶在身上,又對寧不臣和幾位師妹千叮萬囑。
讓他們務必護好我。
我望著師父殷切面容,心中更是愧疚。
她卻撫摸著我的頭發:
「誰年輕的時候沒有犯過幾次糊塗?年少輕狂,本就如此,愛就愛了。犯錯不可怕,可怕的是錯了卻沒有回頭的勇氣。」
天池境隆隆裂開一線。
寧不臣御劍而起,朝我伸手。
我剛把手放進他的掌心,身後忽然傳來一道喑啞的嗓音:
「春若?」
我回眸。
正對上一臉冷漠的謝青行。
他定定地看著我與寧不臣交握的手。
眼裡似乎有陰沉的風暴。
「你們這是在做什麼?」
12
謝青行迎風而立。
他身後,是牽著他的袖口,探出半個腦袋的孟織願。
我笑笑:「謝師兄,孟谷主,好巧。」
謝青行微怔。
他似乎沒有想到,有朝一日會在我臉上看見如此平靜,甚至稱得上是客套的表情。
我見到他,眼裡總是含著笑的。
喜歡一個人,情意會從眼裡漫出來。
可此時,什麼都沒有了。
孟織願看了看我,又看了看謝青行。
面上流露出愧疚。
她探出大半個身子,對我道:「衛仙子,那日我不知你與劍君大婚,做了失禮之事,實在是我的錯。但我也沒有辦法,除了劍君,我找不到其他人可以幫忙……」
「師姐。」
寧不臣微微用力,將我拉上他的劍:「是我記錯了嗎?我怎麼記得孟谷主與劍一宗的莫師兄、合歡宗的陳師兄、越劍山的唐師兄都交情匪淺?」
小師妹與他一唱一和:
「這還用說?一定是這三位師兄都有比成婚更重要的大事,孟谷主才沒有去找他們。」
「隻有咱們謝師兄,區區結契大典也算不上什麼,當然有空憐香惜玉啦。」
孟織願咬著唇,面色發白。
卻一時找不到話來辯駁。
謝青行破天荒地沒有立即維護她。
「春若。」
他一錯不錯地看著我,朝我伸手:「到我這裡來。」
我淺笑:「謝師兄的劍帶三個人,會不會太擁擠?」
謝青行會錯了意。
他似乎覺得我在鬧性子,面色微緩:
「那你也應當讓杜師妹帶你,男女有別,你我還有婚約在身,你不應與寧師弟這般。」
「哪般?」
我抓住寧不臣的袖口,笑容嘲諷:「你與孟谷主這般?」
「春若!」
謝青行面上浮現薄怒:「我與小團子清白坦蕩,並未逾矩!」
小師妹翻了個白眼:「可能習俗不一樣哈,在我們玉照峰與別人的未婚夫摟摟抱抱不叫並未逾矩。」
寧不臣豎起兩指:
「補充兩點,第一,在我們無相峰也叫逾矩。第二,師姐與他已經退婚,他不叫別人的未婚夫。」
13
「退婚?」
謝青行愣了愣,臉上血色消失殆盡:「什麼退婚?」
我從儲物囊裡摸出一隻紙鶴。
松手,它便晃晃悠悠朝謝青行飛去。
「謝師兄,退婚之事我已稟告宗門,師父與謝峰主已經應允。」
「我本想告知你,可紙鶴沒尋到你的蹤跡。」
「我不同意。」
紙鶴在謝青行掌中化為湮粉,他死死盯著我,眼底一片翻江倒海的墨色:「我不同意,我不會與你退婚。」
他御劍逼近,想來抓我的手腕。
寧不臣並攏雙指為劍,一道凜冽劍氣將他暫時逼退。
謝青行面色更冷,五指微抓,一截枯木被他招來握在手中。
他以枯枝為劍,再度向寧不臣揮來,卻被另一柄靈劍抵擋。
小師妹面色不善:
「要打完事再打!我們還要去給師姐尋藥,謝師兄再糾纏,別怪我們以多欺少!」
謝青行抬眼看我。
我抓著寧不臣的手臂,坦然迎接他的目光。
那雙寒星般的眼眸愈發晦暗。
「好。」
他丟下枯枝:「我與小……孟谷主,也是要入天池境尋物,我們同行。」
孟織願聽見「孟谷主」三個字,臉色白了白,兩手緊緊交握在一起。
小師妹用眼神詢問我。
我並未拒絕。
謝青行此人。
孤傲執拗。
就算我不答應,他也會跟著。
何必多費唇舌。
我笑道:「也好,謝師兄與我們一起,也有個照應。」
「春若。」謝青行目光定在我臉上,「你與我定要如此生分嗎?」
我恍若未聞:
「不臣,走吧。」
14
這不是我第一次入天池境。
霧氣彌漫,十步之外的地方都隱藏在濃稠的白霧中,天地間安靜得針落可聞。
幾位師妹不約而同地將我與寧不臣圍在中間。
將危險與謝青行一同隔絕在外。
他幾回欲言又止。
我都視若無睹,不給他開口的機會。
據古籍記載,鳳鳴花生於天池境最深處。
所以我們入境之後並未停留,直奔東方而去。
一直到入夜,才停下休整。
準確地說,是隻有我這個沒有修為的人需要休息。
連日趕路,就連孟織願這個醫修臉上都不見疲色。
我卻已經站都站不穩了。
寧不臣扶著我從劍上走下,握著我的手向我輸送靈力。
他這日也不輕松,既要御劍帶我,又要全神貫注警惕天池境中的妖物,片刻也未曾放松過。
更遑論來此之前,他日日竭盡全力為我溫養經脈,以期緩解我的痛楚。
從前在宗門不覺得。
如今我卻有些厭煩如此無用的自己。
「師姐。」
寧不臣仿佛洞悉了我的心思:「你能依賴我,我很高興。」
我微怔。
「師姐那年救我,覺得我是累贅嗎?」
我垂下眼眸:「你那時還是個孩子。」
「那又如何?你還是我最珍重的師姐呢。」
寧不臣抬眼,杏眸明亮,映照出我蒼白面容。
「找到鳳鳴花之前,師姐就放心地依賴我好不好?」
我說不出一個不字。
不知道從什麼時候開始,我對他越來越心軟。
甚至不忍那雙杏眸裡浮現一絲落寞。
「春若。」
一道低啞嗓音忽然橫插進來。
謝青行不知道什麼時候走了過來。
他望著我與寧不臣竊竊私語的模樣,眸光微暗,眼底逐漸染上一抹自嘲。
「我來是想問你,身體可有不適,我可以……」
他話還沒說完,我已經開口打斷:
「多謝謝師兄好意,不臣的修為不在你之下,他可以幫我。」
謝青行怔然。
他定定地看著我,試圖從我臉上看出一絲怒意。
可是沒有。
「春若,」他再開口,嗓音帶著無法抑制的顫抖,「別這樣對我。」
我笑了笑。
帶著些許隱秘的快意,對他說道:
「怎麼了?這不是謝師兄你告訴我的嗎?」
15
直到我喝完一碗靈粥。
謝青行還是靜靜地立在那裡。
我有些厭煩地別過臉,卻忽然聽見孟織願的驚叫:
「劍君!」
謝青行的劍很快。
但終究還是席卷孟織願的那陣妖霧更快,幾乎是話音剛落,樹下就隻剩她咬過的半塊糕餅在地面滾動。
與此同時,寧不臣拔劍朝我身側斬去。
一陣白煙在我身後彌散。
寧不臣的瞳孔卻微微一縮。
「師姐!」
腳下一空,我掉進了一團霧中。
死寂的荒蕪侵襲著我的五感。
我伸手,在空中抓握,霧氣中夾雜著黏稠的魔氣。
腦海中驀地出現一個名字。
妙霧。
書中女二。
男主應浪回最忠心的下屬。
原書的結局裡,孟織願與應浪回守在魔域與人間交界的三回城,而妙霧則代魔主之職守衛魔域,再未踏足人間半步。
可如今她卻出現在這裡。
還擄走了我與孟織願。
究竟是哪裡出了變故?
16
妙霧並未出現在我面前。
但我見到了孟織願。
她在霧中左右張望,見到我,連忙向我奔來。
卻被隔絕在一層透明屏障之外。
孟織願大力拍了屏障一陣。
屏障紋絲不動,隻是蕩開一層層水一般的波紋。
她喘了口氣,黑潤的眼睛望向我:
「衛仙子,你也被抓了嗎?」
不待我回答,她又繼續道:
「別擔心,劍君一定會來救我們的。」
「隻是,衛仙子覺得,劍君會救我,還是你呢?」
我眉心微微一跳。
她望著手上一截紅線,兀自喃喃著:「我希望他能先救我……」
我直覺不對。
藏在袖中的手握緊織雲梭。
「你想做什麼?」
孟織願沒有回答。
她凝望了我一會兒,忽然說:「衛仙子生得真美,修為也高,朱厭蘇醒這件事也是仙子最早發現的吧?」
我驚疑不定:「孟織願,你……」
「別擔心,我並不想作惡。隻是有人改寫了這一切,我要——」
「撥亂反正。」
她轉頭,望向沉沉夜色:
「看,他來了。」
17
我與孟織願同時被推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