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從不挑食,也不熬夜,還會認真地鍛煉身體。
我每年的體檢都顯示非常健康,這十八年來,我每天都很健康,我的身體沒有任何疾病前的預兆,怎麼就得了這麼可怕的癌症了呢?
陳正南拍了拍我的頭,語氣像初見那年一樣堅定:「你不會死。」
可我沒有如他所期待的那樣好起來,我的身體每一分鍾都似乎在預示著死亡的到來。
無盡的痛意從頭到腳折磨著我,那是我人生十八年來,最疼的時候。
有時候,我疼到蜷縮在陳正南懷裡,咬著牙眼淚一顆一顆地掉。
陳正南不敢看我的眼睛,隻有我睡過去時,他似乎才敢露出其他情緒。
他的精神被折磨得要渙散,他掌著這天下無盡的權勢和金錢,卻最終連給我止疼的藥都求不到。
短短的時間,我仿佛成了一個破碎的娃娃,我對陳正南說:「我現在是個娃娃了,動不了,也走不了路。」
他緊咬著下颌,一動不動地看著我,用手將我的眼睛捂上,可那隻手無端地顫抖。
我能感知身體在下一秒就要死亡時,還是會不甘心地想,我才十八歲,我才剛剛長大,我還報了一個很喜歡的專業,什麼都還來不及,可我卻要死了。
我看向陳正南,他的身影被窗外的夕陽剪出影子。
我的眼淚一滴滴地落下,陳正南還在等我長大,可我卻要死了,這可怎麼辦啊。
11
後來,那可以說是一個奇跡。
陳正南找來的醫生,在所有人不解的眼神和質疑聲中,將我推進手術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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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覺得他瘋了,可他隻是輕輕抵著我的額頭:「進去睡一覺,就好了。」
他像是祈求:「喬薇薇,這次你要乖一點,要記得我在等你,你得醒來。」
陳正南是堅定的唯物主義者,在他很小的時候,陳老爺子就叫他讀馬克思主義,教他萬事萬物不以主觀意志為轉移。
然而,危臥病榻,難有無神論者。
即便他是陳正南。
我痊愈後的第三個月,廣濟寺立起了那尊佛像,那是我和陳正南第一次走進寺廟。
那一年,我成了忠實的佛教信徒,我堅定地認為是陳正南對著神佛三跪九叩,才將我從鬼門關拉了回來。
可後來回首細想,有些東西好像也是從那年開始有了變化,比如陳正南開始叫我喬薇,比如他再也沒有與我說過未來。
我一度以為是我給他帶來好多麻煩,他累了厭了。
我自小就是個麻煩,我是我父母都不要的麻煩,現在連陳正南也不要我了嗎?
我的敏感自卑滾滾而來,可我執拗著不願意開口問他任何話,就這樣不冷不熱地過了兩年。
在二十歲那年,我的腦海中無端出現了姜清寧三個字。
我像看默劇一樣,看著那些所謂的劇情在我腦海中一帧帧閃過,我看到他們相遇,相識到相愛。
那時,第一個湧上心頭的情緒是不甘。
明明是我先來的,明明是我陪著他走過年少歡喜,走過那麼多的困苦哀樂,我們支撐著彼此走到這個地步,可到頭來卻告訴我,我的存在,原來隻是為了見證他們那獨一無二的愛情。
所以,陳正南不是因為我是麻煩而放棄了我,他隻是……到了該去愛別人的時候。
那幾年,我總是會揪著他的衣袖,像個抑鬱症病人一樣,不斷地煩著他:
「你會喜歡上別人嗎?」
「我能喜歡誰?」
「你會……你會有一個很喜歡的人……」隻是那個人不是我。
他笑笑:「是啊,有一個。」
12
一切虛假的平靜,在姜清寧真正冒頭出來的那一刻,被打破得稀碎。
她就像突然在北城出現一樣,關於她過往的所有記憶就像是突然植入了所有人腦海中。
那一晚,我聽聞了他們的相遇,與當年看過的那個默劇毫無差別。
我在清冷空蕩的別墅裡,一瞬間手腳冰涼,隻是看著四周熟悉的景色,眼淚一顆一顆落了下來。
姜清寧是在陳正南隔壁的酒局被人下了藥,她跌跌撞撞地跑進了陳正南所在的包間裡,一股腦扎進了他身邊,仰著頭求他救她。
當時酒局上的所有人都噤聲,大氣不敢出地看著眼前的場面。
陳正南懶散地靠在椅背上,看了她好一會兒,抬了抬手,讓人將她帶了下去。
這一舉動對姜清寧來說,無疑給了她在北城行走的利器。
我抱著腿坐在樓梯處,一面想他救了被下藥的女孩子是應該的,可是一面又忍不住想為什麼要救。
我抬起一張淚眼模糊的臉,問他,為什麼要救她。
陳正南屈膝在我眼前蹲了下來,隻顧抹去了我臉上的淚。
他說:「她長著一張臉,跟你有些像,頂著那樣一張臉被人欺負了去,我不舒服。」
可後來,甚至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陳正南對姜清寧的淪陷時間快到我來不及反應。
他不僅出手幫她教訓那些惡人,他讓人給她資源,甚至投資了從未涉足的影視圈產業。
我不知道該怎麼辦了,有時他看著我,眼神都變得陌生了,仿佛在腦海中回憶眼前的我到底是誰。
他越來越少回家,那棟我們一起住了十六年的別墅,漸漸隻剩下我一個人。
我將衣服一件件塞進行李箱的時候,我在想,陳正南對喬薇好了十六年,他已經盡力了,我一定不可以怪他,他沒有辦法的。
不管是去愛姜清寧,還是忘了我,他都沒有辦法做主的。
這是命,這一出人間戲需要各種各樣的角色,我們都是其中之一,誰也不能隨意調換。
那個系統第一次催我的時候,我跟它大吵了一架,我問它憑什麼這麼做,它有什麼權利這樣擺布我們的人生。
它沉默著,給我下了最後通告。
我騙陳正南,說我要去國外。
他這時候好像又恢復正常了,變得跟往常一樣,眼神溫柔地看著我,事無巨細一件件叮囑著:
「再過兩三天,你的經期要到了,這幾天都不要吃冰的喝涼的。
「到了那邊,會有管家司機接你,有什麼事跟他們說。
「去哪兒都讓保鏢跟著,自己一個人別亂跑。
「有沒有聽我說話?想什麼呢?」
「聽著呢,」我低垂著頭,握緊了行李箱,想了想說:「你也……照顧好自己,如果夜裡頭還疼的話,李叔叔的醫館你多去幾趟,讓他給你針灸一下。」
其餘的話,我沒有再交代,因為我知道帶著系統的姜清寧,比跟陳正南相處了十六年的我還要了解他,這也是她能夠攻略陳正南最重要的工具。
陳正南雙手插著兜,泛著星光的眼眸微彎了彎,像是心有所感一樣,他突然莫名問道:「你還回來嗎?」
我心下一緊,應道:「會,怎麼突然這麼問?」
他的臉上有一瞬間的茫然,薄唇輕抿著:「不知道,就是突然覺得好像你這一走,就不回來了一樣。」
我抬起頭,像用盡一生的餘力一樣,用目光將他一寸寸地刻進骨子裡,也許從今往後,我再也不會有這樣明目張膽又能肆意注視他的機會了。
可我,還是不甘心,我忍了忍酸澀的眼淚,聲音顫抖著,卻輕到幾乎聽不見:「陳正南,你可不可以……不要把我忘了。」
我知道你不會愛我了,我也知道你不會再屬於我,我更知道你的餘生有其他選擇。
可是,你能不能不要忘了我啊,不要將那十六年忘得那麼幹淨,哪怕隻記住一點點呢。
陳正南將手伸出來,輕輕在我頭上拍著,堅不可摧一樣地篤定:「不會。」
隻是很可惜,他終究沒有做到。
我在廣濟寺的五個月,他再也沒有記起過我,他與姜清寧的新聞卻隨處可見。
姜清寧住進了陳正南為她置辦的公寓,我也許該慶幸他們沒有住進那個別墅裡。
但實際上,陳正南隻是忘了,還有那麼個地方存在而已。
就像他忘了曾經有個叫喬薇的女孩陪伴了他十六年,他也忘了北城西郊龍雲山腳下有他曾經生活過十六年的地方。
僅僅五個月的時間,這世上幾乎抹去了我的存在,陳正南徹底忘了我,也隻用了五個月。
他與姜清寧似乎已經走上正軌,一切都按照既定的劇情發展著。
而我,我似乎也很平靜,再過不久,我會嫁給江以安,各取所需。
這樣看來,仿佛每個人都有著圓滿的結局。
可是,隻有我記得,也隻有我知道,徹底的圓滿隻不過是徹底的無路可走。
13
廣濟寺因為陳正南閉了寺,他走後,雨中的寺院越發寂靜。
立於殿中,滿天神佛都在慈悲地看著你,不管心中何所求,神佛隻有溫寂的雙眸予你。
半月後,我從廣濟寺搬了出去,回到家的第一天,接手過來工作室一個保密的單子。
對方要求上門修復文物,隻有一個住址信息。
趕到目的地時,我再細讀了一遍那個住址,這才發現眼前這獨立的公寓應該是姜清寧住的地方。
炎炎烈日下,我放在車窗上的手掙扎了幾個來回,最終違抗了本意,還是敲開了門。
這是我第一次真正意義上見到姜清寧,不再是默劇裡的黑白影像,也不是新聞上模糊的側影。
她穿著一條長及腳踝的裸色長裙,面上素淨美麗,一頭烏黑的卷發搭在身後。
她開口問:「你是拾遺工作室派過來的人?」
「對。」我不知道為什麼,有些害怕面對她。
就像那個系統說的一樣,我是個配角,我對陳正南的心思就像見不得光的背德行為,隻有姜清寧才有資格,因為她是女主。
我說不出反駁的話,再多的反駁也隻能說那十六年,可是誰也不能規定先來的人就一定要被愛到最後。
我這樣勸服著自己,直到,我看到姜清寧將那幅會宴圖拿出來,原本幹淨無瑕的畫紙上,右下角蓋著一團粉底液:
「你能幫我把這個修復好嗎?這別人送我的,我不小心弄髒了,他很喜歡這幅畫的,你盡量修好,多少錢都不是問題。」
「別人……送你的?」我冷靜著聲音問道。
她沒在意:「是啊,可以修好嗎?」
我摸了摸眼前的畫,可這是……我十四歲生日那年,陳正南送我的生日禮物。
它應該被遺忘在別墅裡,那個專門為我收著無數藏品的倉庫裡才對。
我盡量平靜了,可是我壓抑不住內心翻湧的情緒:
「古畫修復不是我擅長的,我可以幫你轉給別人。」
「別啊,我找人打聽了好久,聽說你們工作室有個年輕女孩這方面技藝很高超,我不放心別人,算我拜託你了,行不行?」
我看著她殷切的眼神,那雙眉眼細看確實與我有些相似。
「好。」我用力地攥著手裡的工具箱,像同命運妥協般,應了她。
姜清寧開心地笑了,抱著手讓人收了那幅畫。
沒有道理待在這兒工作,我收起畫,點了點頭,便準備離開。
就在我剛要踏出那扇門時,身後傳來一陣響動,鬼使神差地,我停住了腳步,又回頭看。
扶梯蜿蜒而下,西裝革履的陳正南一邊往下走,一邊地垂著眼捏著手中的煙盒,盒子的塑料聲嗞嗞作響,在安靜的大廳裡聽得分外清楚。
我抬頭那一瞬,他的目光直直地看了過來,那一瞬間,他的腳步停在下一個臺階處,我慌亂地低下頭。
「阿正,我找了人能修好那幅畫,她保證的一定能修好,看在我這麼辛苦的份上,你就不能笑一笑?」
姜清寧雙手搭在扶梯上,仰著臉嬌笑著。
陳正南的目光從我身上移開,看了她一眼,默不作聲地勾了勾唇。
原來,他們是這樣相處的,原來陳正南還會對別人笑。
我挺直脊背,盡量不出聲地往後退,直到走出那扇門,我都隱約有種錯覺,身後似乎有一道熾烈的目光緊緊追隨著。
姜清寧很有禮貌地送我出門,臨走時她隨口問道:「怎麼稱呼您呢?」
我轉過身,輕輕回道:「喬薇。」
不知為何,她的面色在聽到這兩個字後,肉眼可見地白了,她瞳孔放大了幾倍,腳步往後退了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