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喬家將我扔給了他,我就像個孤兒一樣。
我第一次初潮時,沒有人教過我那是什麼,我摸著一手的血,哭得整張床都是眼淚:
「陳正南,我要死了,我流了好多血。」
他像是早有準備一樣,耳尖是紅的,語氣是鎮定的:「不要哭,這是……是正常的發育現象。」
我擦了擦眼淚:「你發育的時候……也流了這麼多血嗎?」
我的初潮太早了,早到我還沒在生物書上學過男女生身體結構的不同。
陳正南一向鎮定自若的臉上,開始出現崩裂,他耳尖的紅蔓延到了臉頰。
他一步步地指導著我,說完後,放下東西走了出去。
我們像遼闊黑寂的無邊大海中,兩艘毫無依靠的孤舟,在一步步試探中慢慢靠近彼此,而後互相依偎,成為彼此的移動港灣。
我不像個任人擺布的娃娃,他也不再像個沒有血肉靈魂的布偶。
他從十歲起便老成的冷面癱一樣的臉,破碎了一次又一次。
6
十六歲生日那年,我脫離他的掌控,曾是最叛逆的時候。
我不想再像那八個生日一樣,回到冷冰冰的別墅,像程序一般走完那些流程,然後再收到他不知從哪裡買來的昂貴禮物。
我逃課了,到山上去賽車,到夜店買醉狂歡,大喊著自由萬歲。
保鏢找到我的時候,我的意識還有兩分清醒,他們將我送到家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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偌大的別墅一片黑漆漆,隻有從窗外漏進來的月光,照在了不知在沙發上等了多久的陳正南身上,還照亮了那個做得奇醜無比的蛋糕。
我不敢看他,幹脆坐在門口摳著鞋子上的網格。
「喬薇薇,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嗯嗯嗯!」我醉得迷糊,隻覺得他說什麼都對,忙不迭地點頭。
那時的陳正南才十九歲,本就是少年意氣風發時,哪怕對著外人一副讓人捉摸不透的樣子。可面對我時,卻難免有少年人的脾氣和暴戾。
他猛地踢了一下桌腳,站起身來,高大的黑影蓋住了地上的一坨我。
我仰著頭,有些淚眼汪汪地看著他即將發怒的神色,先發制人地抱住了他的腿:
「陳正南,我不想跟你一起上課,我聽不懂那些課,我不要學什麼政治學什麼經濟股市,我也不想學騎馬學射箭,我也不想跟你一起過生日,我不要吃那麼難吃的蛋糕!」
我一股腦將多年的委屈都發泄出來,越說越覺得自己就像古代的怨種書童,陳正南就像那需要伴讀的皇太子。
他捏了捏眉間,蹲了下來,有些無奈地說:「你自己說說,你哪節課不是睡著過來的?你學了嗎你?」
「蛋糕難吃……這次比上次好吃了點……」
像是說出來自己都不信一樣,他轉了話口,語氣硬邦邦的:「不行,難吃你也得吃,我做了一天,蛋糕胚都丟了一車子。」
我以為喝酒的事就這麼打哈哈過去了,他卻突然猛地湊近。
我抬起雙眼,看著近在咫尺的少年精致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以及近乎交纏的溫熱呼吸。
心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打著鼓敲著鑼,像要從天地間震出個奇跡來。
他抬起手,勾著唇拍了拍我的頭,「喝酒,未成年喝酒,我倒要看看是哪個酒吧活到頭了。」
那天最後的記憶裡,陳正南還是喂我吃了口難吃到要命的蛋糕。
模模糊糊的記憶裡,他似乎往我脖子上掛了個什麼東西。
直到第二天醒來,我將手伸到脖子裡,一條長長的鏈子往下看,是一枚平安符。
後來,那枚平安符從我脖子摘下,我將它放進了隨身的包裡。
下樓時,陳正南的目光往我脖子上看了一眼,那裡空空如也:
「東西呢?」
「醜,我不要帶。」
他沒再說什麼,繼續翻著手裡的報紙,那上頭充斥著一堆我不喜歡的東西。
7
從七歲開始,我的父母沒有再管過我,他們後來生了一個兒子,所有的心思都放在了他身上,偶爾想起還有個女兒時,會讓我回趟家。
可那裡,比起陳家來,更不像家,他們拘束得如同真正的一家人,而我陌生得像是客人。
再後來,我再也沒有回去過。
從小到大,我每次家長會來的人都不一樣,有時是陳家的司機,有時是高壯的保鏢。
後來,陳正南大了,接替過了給我開家長會的任務。
我十七歲那年,每天早上上課時,課桌裡都會塞滿不知從哪裡來的情書,少年人的心思都是羞澀和隱晦的,渴望見字如見人,希望能一紙定情。
也是那次家長會,老師在講臺聲音激昂地演講著,陳正南百無聊賴時,突然從課桌裡摸出了一封又一封的信。
他沒拆開,隻看了一眼信封上的字,然後動作緩慢地一封一封疊在課桌上。
我和同學就站在離他不遠的窗口處,他拿出一封,便看我一眼,那眼神說不出的冷淡和可怕:
「薇薇,那是你哥哥嗎?」
我揪著窗戶的網格鐵絲,沒心情回復她。
她有些激動自顧自地小聲叫道:「好帥啊,你們家基因也太好了吧!」
家長會結束後,他一手拿著那一摞的信,將我轉了個身,拉開了我身後的書包,將那堆情書全塞進我書包裡。
我拉著兩條書包帶,將頭往後轉,揚起臉小心翼翼地看他。
陳正南好看的臉隱匿在逆光的樹蔭下,看不清神色,他拉好書包,將我的頭轉了回去。
這時,從遠處跑來一個男生,帶著一個籃球,男生是我的同學,陽光熱情,平時很喜歡助人為樂。
他不知哪根筋搭錯了,撓了撓頭,開口就問:「喬薇,這是你哥哥嗎?哥哥好!」
我離得近,聽到陳正南冷哼了一聲,他雙手插著兜,渾身都是戾氣。
後來回了家,他拿出了打火機,將那堆情書燒了個幹淨,一邊燒一邊罵:「一堆臭蒼蠅。」
關於哥哥這個稱呼,我沒認過,他也沒應過。
直到十八歲那年,他的朋友見到我,誇張地問:「正南哥,這是你妹妹?你哪來這麼個天仙妹妹?」
那次,陳正南回應了,他抬起眼眸,指尖的煙晃了晃,聲音很輕卻很堅定:「不是妹妹。」
我想了想,有些難過,原來連妹妹都不是,也對,我不過是一個喬家送給他逗趣的娃娃。
8
2016 年的七月二十七,是陳正南陪我過的第十二個生日。
在夜場裡,他懶懶地坐在座上,右手的煙隨著他指尖的動作忽明忽滅。
我有些緊張地抱著書包坐在他對面,搞不懂他想幹嗎。
他身邊的那些朋友,我也隻認識一個叫楊雲舟的,楊家是陳家最重要的左膀右臂。
楊雲舟是個浪蕩的花花公子,他看著我,笑得風流:「喬妹,我跟你正南哥在這看著呢,想喝酒去喝,想蹦迪去蹦,能喝多少喝多少。去,試試你的酒量。」
來陪我過生日的同學還在那邊等我,我放下書包,看了眼陳正南:「那我去了?」
他抬了抬下巴,應得倒是快。
那晚,我不知道為什麼很開心,酒喝到最後連兩分清醒都沒了。
我的同學排著隊一個個跟陳正南告別,我坐在他身邊,像自動招財貓一樣,送一人離開就揮一下手。
他的朋友也離開了,整個場子靜了下來,隻剩下我和陳正南。
「醉了?」他捏了捏我的臉。
「沒有醉。」我扒開他的手,搖頭晃腦地說。
陳正南幼稚起來,是真幼稚:
「這是幾?」他伸出了兩根手指。
我不耐煩又自信地回答:「4 啊!」
他一手撐著下颌,姿態漫不經心,唇角彎了彎,臉上掛著忍俊不禁的笑。
回家時,我坐車坐到一半,胃裡難受得要命,哼哼唧唧地要下車。
司機照著陳正南的指示,將車停在路邊,停的地方距離陳家別墅還有將近五公裡的距離。
保鏢和司機都圍在他身邊,他擺了擺手,讓他們上車,在後面遠遠地跟著。
我趴在陳正南的背上,他的兩隻胳膊橫在我的大腿下。
陳正南的背脊寬厚有力,走路又穩當,比在車上好受多了。
我的下颌抵在他肩頭上,說話時氣息打在他耳處,我借著酒意胡言亂語:「陳正南,我長大了。」
我的意思是,我能夠愛人了。
他將我的身體往上抬了抬,五公裡的寂靜和星光,無人知曉的愛意蔓延。
喜歡就像平靜的海面中突然掠過了一群海鷗,它隻是經過,你都來不及駐足觀看,便被帶起了一整片的悸動和波瀾。
在經歷了幾個來回的博弈,才能確定,愛意盛開時,藏不住秘密,也藏不住憂傷,自然也藏不住愛他的喜悅。
張愛玲描述愛情心事時說:【聽到一些事,明明不相關,但總能在心裡拐幾個彎想到你。】
陳正南,我來回拐了好多彎啊,才看清了那盛大的喜歡。
三兩行人的街道沒有了白日的熱鬧,風吹過時,樹葉在沙沙作響。
過了好久,陳正南才輕聲回應:「喬薇薇,再長大一點。」
他的聲音消散在風中,被風吹進了我耳中。
9
不知道幾歲時,我看了一個電視節目,指著上面的人,跟陳正南說我以後要做那個。
後來才知道,那是復原被遺忘和遺落的歷史。
當時陳正南問了我三遍,得到確定回復後,將我扔給了一位師傅。
老師傅的那些文物不放心我上手,我就將別墅裡擺著的古董翻了一遍。
陳正南知道後,從世界各地的收藏家手中,花高價專門買破損的文物,幾千萬上億的眼也不眨地買。
十八歲那年,我的第一次出師是給陳家一位世交的老爺子修復一件明永樂御制青花雲龍紋執壺。
老爺子看到我,血壓都高了幾倍:
「這……這……這……阿正啊,你跟我說有個大師,你給我找了個女娃娃?」
他說著就要讓人將東西收起來。
我有些緊張地看向陳正南,他用眼神示意著。
楊雲舟拍著胸膛跟老爺子保證:「周爺爺,你別看她小,人家學這技術學了有五六年了,還是師從國寶級大師來著。這可是阿正砸了幾十億培養出來的天才,一般人有她這天賦,也沒她這練習的待遇。您老,信我們一回。」
老爺子將信將疑,最後擺擺手:「行!行!我先說好,我這純粹就是給你那死去的爺爺一個面子。」
「哎,謝謝您嘞,周爺爺。」
古陶瓷的修復是集合了造型、雕塑、色彩、繪畫和化工無數技藝的一種再創作,單是一個碎片區域的修復,都要長達半月。
那件青花瓷器的修復費了一個暑假的工夫,陳正南原先給我安排的一堆高考後的娛樂活動,都被掐滅在修復間裡。
他有時工作晚了,回來看見屋內的燈還亮著,倚在門框上靜靜地看著我。
周老爺子再次看見修復好的東西時,捧著它在日光下仔仔細細地看了大半日,才回過頭來細細打量我。
他的眼神,一掃之前的輕慢和質疑。
我緩緩地綻出一個笑容,開始期待前行在這條路上的起伏。
10
直到十八歲,我都以為我活在一個完美的童話裡。
但我忘了,童話也是會有缺憾的,童話的缺憾不在於它美得太假,而在於它必然要走進一個現實且嚴酷的世界。
一個平常得不能再平常的夜晚,我莫名其妙地開始吐血,毫無徵兆。
全球最頂尖的醫生匯聚在北城軍區醫院,然而他們束手無策,是連藥都沒有的癌症。
我靠在病床上,問他:「陳正南,我要死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