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車禍後,我和男友的青梅一起被困在車裡。
男友先救了她。
救護車上,他解釋:她懷孕了,兩條命。
哦,他還不知道,我也懷了。
這個我打算拿命生下的孩子,我不想要了。
1
醒來的時候,病房空無一人。
嗓子又幹又啞,我發不出聲音。
整座醫院寂靜得可怕。
我下了床,怔怔地站在走廊上。
他們聊得火熱,沒發現我的存在。
江予白正低聲說著什麼呢?
才會惹得陸晚這樣發笑。
燈亮得刺眼。
2
我以為多多少少,能看到他坐在我床頭,看到他請求我的原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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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沒有。
他隻是把昏迷的我丟在醫院,自己陪他的青梅闲逛。
我突然有些恍惚。
眼前這個小心翼翼扶著陸晚的人,真的是江予白嗎?
如果是我的江予白,他為什麼,會這麼對我?
3
江予白看到了我。
又倉促又驚慌。
他走到我面前,像個做錯事的孩子。
他向來遊刃有餘,從來不會露出這樣的神情。
多稀奇。
他動了動唇,最後隻問了一句:「地上這麼涼,怎麼不穿鞋?」
我忘了。
我太害怕被拋下,所以一醒來就想去找他。
我不說話,靜靜看著他。
他的眉毛越擰越緊。
氣氛有種詭異的靜默。
陸晚解釋:「是我想喝皮蛋瘦肉粥,予白不放心我一個人下去買,所以……」
她是在炫耀什麼嗎?
陸晚紅著眼,像是哭過。
明明被拋下的是我,她哭什麼?
我沒有理她,隻朝江予白伸出雙手:「我累了。」
他打橫將我抱起來,動作輕柔,如同捧著一盞昂貴易碎的瓷器。
我仰頭看他。
他的一切,都如初見時那樣美好。
可我不行了。
我快死了。
4
陸晚給我倒了水。
我不想喝。
她看出我的膈應,竟也善解人意:「你們先聊吧,我下樓轉轉。」
江予白轉頭看她,欲言又止。
我知道,他不放心她一個人。
她懷孕七個月了。
行動不便。
連摔個跤,都是毀滅性的。
我輕聲說:「你去陪她吧。我沒事的。」
江予白最終還是沒有走。
他在愧疚。
他怎麼能不愧疚?
我差點死在他面前。
5
「餓了吧,先吃點東西。」
江予白知道我不愛喝粥,所以給我帶了腸粉。
可他卻忘了。
我不吃香菜。
一聞到這個味道,我就生理性地想吐。
剛回到盛家那會兒,我表現得很乖,為了討親生父母歡心,我什麼都幹,什麼都吃。
除了香菜。
父母深信我是矯情,一個長在山裡的孩子,哪能挑食呢。
所以他們總逼我吃。
他們不知道,每次吃完飯,我都得惡心好久。
後來我表現得好,把香菜和其他菜一視同仁。
他們也就不逼我了。
我這才知道,原來他們也不愛香菜。
原來家裡,也不是非得每一頓都有香菜。
等我長大了,離開了家。
我有了決定每一頓飯的權利。
我再也沒吃過香菜。
直到陸晚的到來。
陸晚胃口不好,吃得很少。
但她偏愛香菜。
隻要菜裡放些香菜,她就可以多吃一點。
我總不能苛待一個孕婦吧。
所以桌上總有那麼幾碗菜,是她能動筷的。
是我,強忍著惡心,為她做的。
6
江予白有些懊惱。
「我不知道那家腸粉會放香菜,我去重新買一份。」
「阿白,我沒那麼矯情。」
還矯情什麼呢。
在他心裡,我從來就不是第一位。
我從來沒被任何人放在第一位。
江予白沉默著,幫我把腸粉上的香菜都挑了出來。
我吃了兩口,胃裡翻江倒海。
跑到衛生間,吐了。
嘴裡又酸又苦。
江予白遞來一瓶水。
他嘆了口氣:「優優,是我的錯,你沒必要委屈自己。」
哦對,他還不知道我也懷孕了呢。
7
江予白下樓給我買腸粉去了。
他不是那種情緒外露的人。
他向來冷靜自持,當然不會真跪下來求我原諒。
他知道我還在生氣。
所以在試圖一步步軟化我。
他錯了。
我沒生氣。
我死心了。
死心在他奔向陸晚的那一刻。
8
車禍是在去醫院的路上發生的。
今天上午我們帶陸晚去產檢。
雪天,車子打滑,側翻。
江予白先爬出來。
他幾乎沒怎麼猶豫,就奔向了陸晚。
他要她不要慌,有他在。
他還問她,寶寶怎麼樣了,沒事吧。
聲音輕柔,帶著不自覺的顫抖。
他是有多害怕她受傷啊。
就連手臂被劃破,也不曾停下一分一秒。
我聽到滴答滴答的聲響。
我聞到令人作嘔的汽油味。
幾近窒息。
警笛聲漸近。
江予白安撫我:「別怕,優優,我們都會沒事的。」
有那麼一瞬間,我希望車子爆炸。
我要死在他面前,轟轟烈烈地死。
我要他帶著愧疚和痛苦,走完下半輩子。
我要他午夜夢回,夢到的,都是我那張垂死的臉。
多麼惡毒的想法。
可惜,沒成功。
消防員來了。
江予白臉上有種劫後餘生的喜悅。
他把我抱在懷裡,摟得很緊。
像是怕一松手,我就不見了。
「別怕,優優,沒事了,我們都活著,我們都活著。」
我沒有像以前那樣,也緊緊抱住他。
從我的角度,可以看到全身發抖的陸晚。
她明明害怕得要命,卻還在盡力安撫著肚子裡的孩子。
她對她的孩子說了什麼呢?
要她的孩子,以後好好對待江予白這個救命恩人嗎?
我輕聲說:「陸晚也害怕。」
他一僵。
難以言喻的痛苦躍然於他的眼底。
「對不起優優。可她肚子裡有孩子,兩條人命。」
我呢喃:「兩條人命。」
他是真的在乎這個數字,還是在乎陸晚?
我沒問。
就算問了,他也不會承認。
他這人,有種高於常人的責任感和道德感。
他不會承認,自己愛上了兄弟的女人。
我和他不一樣,我不會自欺欺人。
我隻摸著小腹,在心底說——
寶寶,你爸爸放棄我們了。
我也要,放棄你了。
9
我懷孕了。
江予白不知道。
沒過幾天,我又拿到了一份肺癌診斷書。
晚期。
江予白也不知道。
我不清楚自己還能活多久。
可幾乎沒花多少時間,我就做了決定——
我要生下這個孩子。
但現實給了我重重一擊。
除了我,沒人在意這個孩子的存在。
10
因為幼年的經歷,我很難懷孕。
我以為,這是上天的恩賜。
上個星期拿到報告單的時候,我開心得要命。
迫不及待地想給出差的江予白一個驚喜。
電話接通,我還沒開口,便被他堵住話頭。
「優優,我剛下飛機,這邊很吵,有什麼事回去再說。」
我說好,路上小心。
滿腔的熱情,突然就被澆了個幹淨。
我將報告單塞回包裡,在路邊吹了會兒風,打車回家。
可當我下了車,看到的卻是:
江予白在陪陸晚逛母嬰店。
隔著一條馬路,我看到陸晚手裡拿著嬰兒衣,笑得很甜。
她兩手舉著嬰兒衣,走到江予白面前。
一件藍色,一件粉色。
大概是在問,肚子裡的是男孩還是女孩?
又或者說,他希望,是男孩還是女孩?
江予白沒選出來。
他把兩件都拿了。
她繼續挑,他跟在身後拎。
他們好像一對真正的夫妻。
多麼幸福。
多麼甜蜜。
他們是多麼期盼,這個孩子的到來。
我腦袋發懵,拎著包的手,止不住地發抖。
陸晚突然抬頭,遠遠朝我看來。
不知道怎麼的,我反而像個做錯事的孩子,一閃身,躲到了公交站牌後。
我在寒風裡蹲了好久。
是什麼時候發現江予白沒那麼愛我的呢?
是陸晚大著肚子搬到我們隔壁以後。
是有天夜裡打雷,我下意識鑽進他的懷裡,他卻夢囈著推開我。
是他不善言辭,卻盡力逗陸晚開心。
他們總有太多回憶,太多我沒有參與的過往。
他說他把她當妹妹,真的嗎?
沒有血緣關系的妹妹?
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畫面,在此時,越發清晰。
野蠻又殘忍地,拆穿了我的自欺欺人。
哭夠了。
我正準備擦幹眼淚起身,面前突然出現一顆大白兔奶糖。
「姐姐,我請你吃糖。媽媽說,不開心的時候,吃糖就開心了。」
眼淚來得更加洶湧。
我收下了小女孩的糖。
很香很軟,像是要甜到人的心裡去。
在外面闲逛了好久,直到眼睛不紅了,我才回家。
江予白剛洗過澡,頭發微湿。
「怎麼才回來?」
「隨便逛了一會兒。」
他向來寡言,沒細問。
隻沉默著,把我的手揣進懷裡,嘟囔:「外面冷,下次多穿點再出去。」
他要我等等他。
等過了這段時間,他會給我一個盛大的婚禮。
說這話時,他眼裡閃著光。
江予白很少食言。
在這一刻,我確信他是愛我的。
可這份愛,又有多少?
我不知道。
我不會問。
我隻說:「為什麼不是現在?」
他嘆了口氣,無奈又惆悵:「優優,這個項目對我很重要。」
他是個工作狂。
絕大多數事物都可以為工作讓路。
包括我。
我想問他:「那如果我懷孕了呢?」
懷孕了,是不是就可以早點結婚啦?
對上他疲倦的神情,這句話我還是沒問出口。
我向來不愛讓他為難。
他的世界太遼闊。
和我全然不同。
誰能僅憑愛意要富士山私有呢?
他看出了我的失落,轉而掏出一個小禮盒。
裡面是一對漂亮的珍珠耳環,像小燈泡似的,又圓又亮。
這樣的浪漫並不多見。
我笑著收下了。
11
沒過幾天,我又拿到了一份癌症診斷書。
原來上天真的從來沒善待過我。
給了我希望,又殘忍地讓我絕望。
我在醫院的走廊坐了很久。
手機拿起又放下。
最終,我還是沒撥通江予白的電話。
他或許在開會吧,他總是很忙。
我可以自己做決定。
那是我第二次不認命。
第一次,是江予白牽住我的手,要我一直跑一直跑。
他說:「越過這座山,會有全新的未來等著我們。」
會有糖果,會有彩虹,會有新的爸爸媽媽。
我信了,拼盡全力地向前衝。
他沒騙我。
而這一次,我要把這個孩子生下來。
我承認,我在賭。
我心裡升起了一些隱秘的期待。
江予白那樣期盼陸晚的孩子降生,如果我有了孩子,他也會這麼愛我們的孩子吧?
我手裡仿佛有了一點籌碼。
讓我能與陸晚相爭。
車禍以後,我才發覺,這個想法有多可笑。
我爭不過。
我輸得很徹底。
不被愛的孩子,不應該來到這個世上受苦。
12
江予白買了腸粉回來。
我不想吃,他竟也耐著性子哄我。
果然,懷孕以後,脾氣會變壞。
他夾了一點腸粉喂到我嘴邊。
神情間,有些不易察覺的脆弱和哀求。
我忍著惡心吃了一點,有些無理取鬧地問他:「如果我死在車裡怎麼辦?」
他的眉毛又擰了起來。
我很少使這種小性子。
「……沒有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