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眼底一片青黑，臉色蒼白憔悴，應該是徹夜未眠，一直守在樓下。
我們誰也沒開口，沉默地並肩而行。
到公司樓下時，他垂眸望著我，聲音嘶啞，輕得幾不可聞，「你對我很重要。」
眼淚頃刻間蓄滿眼眶，一滴一滴順著臉頰滑落。
我和江辭，是初中同學。他父親是個很暴力的人，特別喜歡打他。而江辭又很倔，挨了打也不哭，就兇狠地看著父親施暴。
有一次我在街頭撞見了，那時江辭嘴裡都在流血，他爸還一腳一腳踹他。
情急之下，我撲過去用身子護住他，帶著哭腔對他爸吼道：「你快把他打死了。」
旁邊有人圍了過來，他爸覺得丟人，飛快鑽進了棋牌室。江辭推開我，從地上爬起來，吐出一顆牙齒，冷淡地看著哭得上氣不接下氣的我，說道：「換牙流血，死不了。」
在那之後，一貫獨來獨往，沉默寡言的江辭，會每天在上學的必經之路等我一起去學校，放學也會故意磨磨蹭蹭地等我一起走。
細究下來，是他先需要我的。隻是這份需要，沒有變成愛意罷了。
他說我對他重要，應該就是因為每次他需要我，千難萬險我都不缺席。
「江辭，我喜歡你很久很久，都喜歡到開始厭棄自己了，幸好，你親手破滅了我最後的幻想。」我擦幹眼淚，深吸一口氣，掀起一個微笑，「就到此為止吧。」
轉身要走時，他拉住了我的手臂，目光執拗地落在我的臉上，「是林沫提出介紹方湛給你認識，我以為你不會動心。」
我一根一根掰開他的手指，他露出了慌張的神色，「安安，對不起，我不該試探你對我的喜歡，我隻是……」
沒有聽他繼續說下去，我毫不留戀地走了，心底異常平靜。
他在享受我的曲意逢迎，低聲下氣，卻從未想過，有一天我承受不住。
Advertisement
中午時，方湛打電話約我一起吃飯，我心裡不太痛快，拒絕了。
他沒有放棄，一個電話一個電話地打過來，直到我重新接聽。
「餘安安，我想見你。」他聲音低緩，語氣認真。
我心軟了。
一出公司大樓，就看到他挺拔地站在大太陽底下，手中抱著一束鮮豔欲滴的玫瑰。
我心更軟了。
他向我疾步走來，眉宇之間隆起溝壑，一看就知道，藏了很多心事。
「對不起，昨天讓你失望了。」他將花遞給我，眼神清澈幹淨，但唇角的笑容十分勉強。
我沒有接下花，徑直帶著他來到咖啡店。
坐下後，我低著頭，靜靜等待他開口。
他似是在為難什麼，許久都沒說話。
我忍不住說道：「沒關系，我有心理準備。」
「江辭和林沫吵架了。」他望向我，喉結動了動，「林沫昨天心情不好，在酒吧跟人起了爭執，進了警察局，打電話給江辭沒人接，她就找我去保釋她，從警察局出來，我趕到你家樓下，看到了江辭。」
他吸了一口氣，垂下眼睫，輕聲道：「餘安安，我昨天接到林沫電話時，第一反應不是擔心她，而是想著不要告訴你，江辭和她吵架了，我怕你會忍不住找江辭。」
我驚訝地看著他，內心湧起一陣欣喜。
「昨晚我真的很害怕你會下樓見江辭，我在不遠處守了一晚上，餘安安，謝謝你遵守約定。」他眼圈微微泛紅，嘴角彎起的弧度十分僵硬，「我違約了，對不起。」
我坐直身子，認真地看著他，「這是你追求林沫的機會，你想珍惜嗎？」
「我跟在林沫身後很多年，她開朗活潑，我內向沉悶，很早我就知道，我不是她喜歡的類型，這跟我好不好沒有關系。」他笑了笑，「餘安安，我已經放棄了。」
玫瑰花熱情似火，象徵愛情，他抱起花束，走到我面前，緊張地看著我，「餘安安，你可以再給我一次機會嗎？我一定會做得更好。」
我不敢看他，望著嬌豔欲滴的花，一時間有些猶疑。
做了那麼多年主動的人，我早已在一次次失望中變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
什麼事情都習慣往壞的方面去設想。
他耐心地等著我回復，沉默且堅定。
我注意到他骨節分明的手在微微發顫，心中一動，他緊張是說明他真的很在意。
可林沫呢，他喜歡林沫這麼多年，如果林沫再回頭找他，他還能堅定地選擇我嗎？
「方湛，和你在一起的這段時間我也很幸福。但你真的能處理好和林沫的關系嗎？如果她和江辭分手了，回頭找你，你會怎麼做？」
他下意識搖頭，我笑了笑，站起身，「別太急著做決定，我們都想清楚一點。」
6
江辭消失了。
林沫找到我家樓下，追問我他的下落。
曾經甜甜的女孩，眼底都是疲憊。
我告訴她江辭談過很多場戀情，每次都是因為莫名其妙的原因開始，又因莫名其妙的原因結束，這次的失蹤，可能就是一種分手方式。
她哭得傷心欲絕，可哭完之後，她仰著臉對我笑道：「我和那些女孩不一樣。」
曾經我也以為我不一樣，為此追尋得又賣力又忠誠。
「你和方湛發展得好嗎，他這人有點呆板，和他在一起很容易無趣。」林沫問道，眼神裡又一次出現了初見時的防備。
她還在緊張我和江辭。
「我和方湛挺好的，他不是呆板，是認真。」我也在試探她。
看到她信以為真的表情，我松了一口氣，她不知道我和方湛的近況，那說明方湛沒有再找過她。
林沫走後，我一個人順著林蔭小道散步。
天空突然下起大雨。
周圍的人紛紛邁開步伐往四面八方跑，我愣在原地，一時間不知道該做什麼。
一把黑色的傘罩在我上方，我滿懷期待地轉身看去，卻是一張陌生的面容。
「失戀了嗎？遊泳健身了解一下。」說著，他將傳單塞給我，「成為更好的自己，讓前任後悔去吧。」
我哭笑不得地告別推銷員，跑回家。
成為更好的自己，這句話一直縈繞在我腦海。這些年我在追尋江辭的過程中，變得脆弱敏感，患得患失。和方湛在一起時，即使他處處呵護我，照顧我的情緒，我依然沒有安全感。
我想，我應該先找回自信，而不是每次都在別人身上找自己存在的價值。
「告別，重塑。」
晚上 12 點，我做出決定，發了個朋友圈。
沒想到方湛秒贊，他在底下評論：「支持你。」
看著這三個字，我心情有些復雜，還沒想好怎麼回復，他連發三條消息過來。
「餘安安，你要告別過去了嗎？」
「我也做好了準備。」
「公司最近有個項目，做好了就能晉升，我已經在努力了。」
「我們一起努力，高處見。」我回道。
前不久公司有一個學習機會，要去北京待三個月，那時我心中有牽掛，沒有報名。
現在我想爭取一下。
和方湛說完自己的打算，他回復道：「我支持你。」
沒一會兒，他又發來一條消息：「我等你，餘安安。」
心口某處輕輕一顫，一個好字在我還沒想清楚這句話的含義之前，就已經發過去了。
林沫和我之間，他做好了決定嗎？
第二天早上下樓，熟悉的地方熟悉的人，穿著深藍色西裝挺拔地站在那兒，臉上的溫柔如春風吹皺的湖面。
陽光恰到好處地勾勒著他的輪廓，給他鍍上了一層熠熠流光。
「餘安安，」他大步朝我走來，「我來接你上班。」
我望著他唇角燦爛的笑容，不自覺也彎起了唇角。
不同於以往任何一次的喜悅，我突然覺得，他完全屬於我了。
上車之後，一路都沒有交談，直到下車，他才喊住我，耳尖通紅，「餘安安，晚上我來接你下班。」
我也莫名生了一股羞澀之情，忙別開眼，低聲說了句好。
去北京學習的事情敲定了，之前報名的同事知道是我要去後，主動將名額讓給了我，他說他認識我這麼久，第一次看到我這麼有激情有幹勁，想幫幫我。
晚上下班，方湛已經等在樓下了。他沒有開車，支支吾吾地說車壞了。
我忍不住偷笑，這個人一貫不會撒謊，有沒有心事都會寫在臉上。
「好吧，那我們打車。」
說著，我就往馬路邊走。
他急了，飛快攔住我，臉紅撲撲的，「餘安安，我們一起走路吧。」
我挑著眉頭，故意用探究的表情盯著他。
他敗下陣來，實話實說：「我想和你多待一會兒。」
涼風徐徐，落日的餘暉將天空一分為二，半邊陰沉，半邊瑰麗。
我的心隨著悠闲的步伐，緩緩靜了下來。
口袋裡的手機震了一下，江辭發來消息問我在哪兒。我想也沒想，關閉了手機，當作什麼也沒發生。
「方湛，我明天下午去北京，要待三個月。」我仰頭輕輕說道。
方湛點了點頭，「等我忙完手頭上的項目，去北京看你。」
已經走得很慢了，說了很多話，但到樓下時，好像還是有些舍不得。
我接過他手中的包，同他尬笑著道別。
他欲言又止，最後揉了揉我的頭發：「有事給我打電話，別怕麻煩我。」
回家後，我靠在門邊，心緒久久不能平靜。
跑到窗戶邊一看，他竟然還在樓下，微微仰著頭，注視著我家。
心念一動，我飛快下樓，在他驚喜的目光中，故作輕松地說道：「明天要走了，有幾樣東西想交給你，幫忙照顧照顧。」
「好。」他笑道。
第一次帶他回家，本來很緊張，但看到他緋紅的臉龐，和手腳都不知道怎麼放的局促模樣，我笑了出聲。
「第一次？」我眯著眼睛，饒有趣味地盯著他。
他吞了吞口水，「哪方面？」
我倏然瞪大了眼睛，坐到他身邊，「你覺得哪方面？」
他身體繃得更直了，耳尖紅得快要滴血，呼吸聲都急促了起來。
我怕他下一刻會奪門逃跑，忙收起逗弄的心思，將十幾小盆多肉搬到他面前。
「幫我照顧好它們。」
他輕輕啊了一聲，反應過來後，用力點頭，「好，我會的。」
我點了外賣和他一起吃，小小的餐桌，三個菜，兩個人，莫名讓房子多出種溫馨的感覺。
他還記得我的習慣，給我盛湯時，會仔細挑出裡面的香菜。
吃完後，他耐心地將餐桌清理幹淨，收拾好垃圾才走。
房間重歸安靜，我突然生出了不習慣的感覺，心裡有點空落落的。
方湛沒有表明心意，我們之間隔著一層紗，始終不真切，也不知道後面見不到的日子會發生什麼。
手機屏幕亮了一下，又是江辭。
他發消息說：「安安，我和林沫分手了。」
還有一張全是酒瓶的照片，看背景是在江邊。
「注意安全。」盯著照片看了很久，我回道。
幾乎是消息發過去的瞬間，他就瘋狂給我打電話，掛了又打，十分執著。
第十三個的時候，我點了接通，那邊傳來嘶啞疲憊的聲音，「安安，你來接我回家，我找不到路了。」
我心猛地抽痛起來，拒絕的話堵在嗓子眼，怎麼也說不出。
7
找到江辭的時候，他整個人癱倒在江岸斜坡上，周邊全是空的酒瓶。
江風肆虐，他的身影在夜色中孤苦又蕭瑟。
我低聲喚他的名字，他輕輕一動，側過頭看我，笑得眼裡波光粼粼，一如月光下的江面。
「走，我送你回家。」我走過去收拾地上的酒瓶。
他突然握住了我的手腕，掙扎著坐起身，「安安，你不要喜歡方湛，好不好？」
我動作一頓，沒有理他。
他氣惱地松開我，低吼道：「餘安安，方湛他根本不適合你，他和你在一起，是受林沫指使的，你是傻子嗎？」
我緩緩抬起頭，目光沉了下來，「江辭，不要鬧了。」
他掏出手機，點開一張截圖，舉到我眼前。
上面是林沫和方湛的聊天記錄。
林沫：「阿辭總和我提餘安安，我有點害怕，你幫幫我好嗎。」
方湛：「怎麼幫？」
林沫：「追她纏著他，讓她沒有時間再找阿辭。」
林沫：「方湛，求求你了，我真的很喜歡阿辭，等我和阿辭感情穩定了，你就可以不用理餘安安了。」
方湛：「好。」
身體裡的暖意逐漸被抽空，我站在風中，大腦嗡鳴不斷，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江辭收起手機，扶住我的肩頭，「安安，對不起。」
我怔怔看著他。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