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成為太子妃的時候,太子還是眾人眼中無才無德的繡花枕頭。
我和他,一個是不受寵的庶女,一個是萬人唾罵的廢物,湊在一起倒還算是般配。
後來他應了他說的話,成為當之無愧的天下之主。
他也同樣遵守了當年的承諾,恭恭敬敬地將皇後印璽端了上來。
可我,要的從不是這些。
*一
李家將我從山上接下來之時,為我編了一個極好的借口。
說我是命中帶劫,才在山上養了十多年,直到及笄方能下山。
下了山之後,我隻在李家享受了三天的榮華富貴,就被我那戶部侍郎的爹,勒令替我那體弱多病的長姐嫁給太子。
按理來說,戶部侍郎的嫡女當太子側妃都是高攀,而我這個庶女都能去做太子妃,可見這太子混得實在是窩囊。
我爹在這之前從來沒有見過我,這天夜裡,卻頗為慈祥地說,「嫁給太子,也算是你幾輩子修來的福氣了。」
他虛偽地說,我虛偽地應。
許是他自己也編不下去那父慈女孝的場面話了,說了幾句也覺著尷尬,便揮手讓我離開。
李家的宅院有著不同於尋常三品官員的氣派。
我正往前走,迎面就撞上了我那位體弱多病的長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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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呦,」她步步生蓮,哪有一點體弱多病的樣子,「這不是咱們未來的皇妃嗎?瞧瞧,這臉生得多漂亮呀。」
她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用手掐著我的下巴,指甲都陷進我的肉裡。
那雙好看的眼睛裡,滿是惡毒。
她扇了我一巴掌,還頗為厭惡地用帕子擦了擦手,「真是賤人,和你那愛爬床的娘一樣賤。」
她身後跟著十數個丫鬟婆子,整個李府都將她視若珍寶,我又哪裡是她的對手。
自然隻能認慫。
好在大小姐喜歡的東西頗多,欺負我,隻是她尋歡作樂中最不起眼的那一個。
這樣的日子過了沒多久,太子成婚的吉日算是敲定下來,我也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從李家逃出去了。
想歸如此想,但進了太子府是什麼光景,那就說不明白了。
太子大婚那天,整座長安城都熱鬧得很,皇宮熱鬧,李府更為熱鬧。
唯有整個東宮寂靜如水。
倒也不怪東宮冷落,賓客都在皇宮宴飲,整座東宮裡面,可不就是我這麼一位新娘子嗎?
門外的奴才好像知道我已經困得睜不開眼了,特意說些敲打我的話,來提提神。
他們說,太子之所以能娶上我,全託宮裡貴妃娘娘的福。
在南朝,長兄未娶,次子婚事不議。但貴妃已經為她的三皇子,謀算好了正妃人選,自然隻能拾掇太子娶妻了。
娶妻,又是一門高深的學問。
怎麼樣娶才算丟人,貴妃可是琢磨了好久,才敲定了李家庶二女的名字。
枕頭風剛吹到皇帝的耳邊,聖旨便將我接入東宮,來聽這些人廢話連篇。
門口說話的聲音漸漸小了下去,幾位奴才好像也覺著給我這位身份低微的太子妃守門,太過寒酸。
他們說完該說的話,也就自顧自地從門前退了下去。
我手握著溫涼的玉如意,困意也悄悄漫上眼皮。沒等我想歪頭眯上一會兒,門外卻傳來一陣凌亂的腳步聲。
肅然有序的宮殿裡面出現『凌亂』一詞,可從來不是什麼好事情。
那聲音莫名驚起了我一身的雞皮疙瘩。
門被輕輕推開,又重重合上。
紅燭映照下,那凌亂又帶著酒氣的身影,如一隻猛獸,踉踉跄跄地衝我走來。
蓋頭掀起,我最先看見的並非他卓越的相貌,而是他那被汙血染紅的喜服。
太子受傷了?
「太子……您……」
他的聲音凜冽寒涼,又帶著啞,「別吵,幫我。」
*二
太子不但受傷了,還是重傷。
他身上好幾處血口子,險些傷及要害。
但是即便是傷成這樣,他還是強打起來精神,指揮著我將金瘡藥和布條給他止血。
我低著頭替他擦拭傷口的血跡,他隻是靠在床柱邊,一眨不眨地盯著我。
「你不害怕?」他的聲音又啞又沉。
我當然害怕,「可是害怕沒有用。」
太子素來無才無德,聽說在朝堂上也沒有建樹。世人都知道,他隻是用來維系朝堂穩定的一個工具,過不了多久,還是得三皇子上位。
他會遇刺?倒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太子似乎也沒料到我會這樣說,興許他是想要說些什麼,但因為體力無多,便微微合上眼睛眯覺起來。
他沒說我何去何從,我自然不敢隨便出門,便和衣在椅子上坐了整夜。
第二日我醒了,卻見自己已經躺在了床上,隻是鞋襪沒脫,妝容未卸。
太子坐在不遠處,已經換上了常服,看不出來半點兒受過重傷的樣子。
若非遠處那染著血的布條,我當真以為那是一場夢。
「醒了?」
他聲音仍舊很低,但卻沒有忍痛的嘶啞,語調聽起來格外尊貴。
我後知後覺地點點頭,面上隱隱有些害怕——
太子如今逃過險境,那我這本來就是當犧牲品的犧牲品,豈不是這會兒就要被殺人滅口了?
我誠惶誠恐地應道,「殿下……您,您可有什麼安排?」
這話說得巧妙,弦外之音就是,我可以幫你做事,你別殺我。
太子自然聽了出來,他打量了我一會兒,才道,「去東邊角樓,尋劉醫侍,讓他為本宮熬一碗傷藥,你用食盒帶過來。」
我趕忙應下來,剛準備出門,就被一雙大手從背後拽住了衣領。
「換衣服,莫教人發現端倪。」
我聽話地換下喜服,改了發髻,這才和太子一同出門。
太子照常去畫樓逗鳥,我則按照他的安排,悄悄去了角樓,找到那位劉醫侍,拿到了用食盒裝著的藥湯。
我一邊覺著奇怪,一邊又覺著太子腦袋似乎有點不好。
若我是太子,絕不會如此吩咐一個隻有一面之交的新婚妻子。
倘若我是安排在他身側奸細,那他此舉無意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可他昨夜沒有殺我,今日還如此吩咐我辦事,卻讓我更看不懂他想要做什麼了。
進了畫樓,他頗為闲肆地坐在雕欄之前,賞著一副名畫。
我輕咳一聲,「殿,殿下……您來用膳?」
太子被我這暗語弄得一愣,似乎不明白我能這麼快進入狀態。
他收了畫,笑了一聲,「你倒是一點都不驚慌。」
我慌死了,可眼下他傷勢虛弱,若我想要活下去,就得讓太子知道我是有用的人。
倘若我哭啼啼的在他面前,估計他一腳就把我踹飛了。
我沒應他的話,隻是端著那藥碗,攪動著湯匙,喂給了他。
不該說的話我從來不說,但是太子到底是不是草包,我得弄清楚。
一碗湯藥喝完,我有心試探他到底會不會武功,便趁他不注意,手一滑——
太子穩穩當當地接住那玉碗,他看向我,隻是像在看一個陌生人。
「不必試探我,我的確會武功。」
「……」
我卻覺著,他腦子當真有些問題——這就交代了?
那是不是意味著,他馬上要殺我滅口了?
*三
樓內靜默一瞬,我沒等來殺意,反而被一雙溫涼的手託起了下巴。
太子單手撐在錦桌上,另一手卻輕輕柔柔地放在我的臉畔,摩挲著我的右臉。
「這是怎麼回事兒?」
他語氣太溫和,好像隻是一聲來自友人的問候。
我忙垂下眼睑,低聲應著,「出嫁時,不小心撞在門扉上了。」
還能是怎麼回事兒,當然是我那長姐欺負的了。
臨走前,她還特地給我一記響亮的巴掌,祝我大婚喜樂。
她同三皇子廝混良久,以為我也是要嫁給三皇子。
沒成想,我是嫁給這個窩囊的太子。
出嫁之前,她便特意跑來給我兩巴掌,以示她心情愉悅。
太子顯然不信,但也沒有多問,隻是說,「你比李家嫡女要持重,你不像是養在山野裡的姑娘。」
看來他是調查過我了,那他有沒有調查出來些旁的東西?
我的心髒漏了一拍,但還是不動聲色地應道,「殿下想說什麼?」
就在我以為太子想說什麼的時候,他卻換了話題,十分闲適地開口,「你想問什麼?說來聽聽。」
沒等我問,他卻自顧自地開口了。
他說,三皇子確實懷疑他,才在大婚之日的夜襲他,這才有了昨日的情境。
我不明白他和我說這些做什麼,加之方才他說我不像山裡的姑娘,更讓我心生惶恐,坐立不安。
好在太子並未多問,隻和我說些家常事,才讓我扶他回去。
我面上佯裝平靜,此時越顯慌亂,越會讓他看出來我心裡有鬼。
就這樣,我和太子萍水相逢,相處地竟然異常融洽,頗有些相敬如賓的氣態在其中。
我原以為我進入這不受寵的東宮,日子會非常難熬。
未曾想,這幾日下來,我和草包太子一樣,成功成為了一個隻會消遣時間的草包太子妃。
宮裡的人雖然對我都看不上眼,但我到底是太子妃,也輪不到他們來拿喬。
託太子的信任,他給我送來一個侍女,名叫做秋禾。單看秋禾走路的模樣就是練過武的。
秋禾往日不會常伴在我的身側,她愛出去打聽些宮闱密事,再回來說與我聽。
因而,我對太子便有了更多的了解。
太子早年喪母,也因著皇後和皇上那點微薄的情分,才一直穩坐東宮之位。
但母家衰微,比不過三皇子的權勢壓天,那一星半點的情分,也起不了多大的作用。
晚間他從外面回來,總帶著一種松柏燃燒的清香——
我不知道他出去做什麼,也沒有必要知道,總歸是和他搭著伙過日子,做一對尋常人眼中的恩愛夫妻。
我替他解了玉佩,「殿下,可曾用膳?」
他疲倦地捏了捏眉心,仗著人高馬大,一把將我籠在懷裡。
太子的下巴墊在我的肩膀上,我隻能乖乖巧巧地縮在他的胸膛上,輕嗅著那凜冽的清香。
「月娘……」
他嗓子沙啞,啞到我以為他又受了重傷,忙推開他,打量起來。
太子似乎被我這動作逗笑了,便又將我摟在懷裡,這次他力氣大了起來,緊緊地禁錮著我的腰。
「無事,莫要憂慮。」
誰憂慮了,我隻是害怕他死了,要守活寡。
依照我爹和我長姐的脾性,隻怕還會將我這人推出去給太子陪葬。
想歸這樣想,我還是虛情假意地說,「殿下日夜辛勞,瞧著倒是消瘦不少。」
他雙手探上我的背部,又漫上我的肩膀,最終滑落到我的腰帶上。
我被他身上炙熱的體溫驚到,以為他當真受了重傷,卻未曾想,對上了他似笑非笑的眼眸。
我低咳了一聲,「殿下……您……」
他輕柔的吻,細細碎碎地落了下了,吻得我心神蕩漾,滿身酸軟。
「月娘……難道你不願意?」
*四
我不知道他抽哪門子風,總歸我入住東宮這些時日,太子雖每日與我一同就寢,但到底是相敬如賓,從未有這般冒昧過。
我雖覺著冒昧,但願不願意這事兒,也不是我說了算。
何況,我本就是他明媒正娶的正妻,這會兒再立牌坊,可就實在有些古怪了。
但出乎我意料的是,那一夜春風,並非太子的一時興起。
因為日頭高起,他從床上睜開眼時,望向我的目光滿是驚愕,似乎昨夜腼腆又克制解開我羅裙的,並不是他。
他對我素來是溫溫和和,既沒有太大的情分,也沒有太多的不喜。
我還是第一次看他陰沉著臉,面色難看得如此厲害。
那威壓劈天蓋地衝我湧來,有些後怕地往外移了分毫。
我吞了口唾沫,心裡也覺著萬分不爽——怎麼弄得像是我昨晚強迫他似的。
但不爽歸不爽,看他表情不善,我也不敢多說,隻能慢慢吞吞地穿著小衣,從床榻上下來。
太子卻抓住了我的手腕。
我站在床頭,第一次膽敢認真地打量他,還是極其不尊敬的,居高臨下地打量著他。
他生得好看,並無多少盛氣凌人的威壓,眉眼溫柔和善,不像是個即將君臨天下的太子,反而像是一位闲散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