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因為趙筠擋在了王全身前,槍尖穿透了他的左肩。
若非我見勢不對偏了一寸,他此時已死在我手中。
與此同時,潛伏在房間周圍的死士也將手中長劍架在我頸間。
我隻有方才一次出槍的機會。
兩次刺殺,皆因同一人失敗。
我已無顏面向皇帝復命,不過,我大概也沒機會向皇帝復命了。
「紀聞櫻?」王全見到我很是驚訝。
我表情比他更驚訝:「喲,王公公?我剛才走著走著聽見這裡有惡狗亂叫,本想上來殺了,沒承想是您老人家,我這都離京一個多月了,您還活著吶?」
王全聽得嘴角抽搐,混濁的老眼中殺意畢露。
「看來你還是冥頑不靈,既無順從之心,那此處便是你的埋骨地!」
「慢著!」
面色蒼白的趙筠出聲打斷了他的話:
「王公公方才所言,我淮南王府應下了。不過她,我要帶走。」
前半句,令王全大喜。
聽到後半句時,他微微遲疑,不過也隻是遲疑。
遲疑過後,便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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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
18.
趙筠將我帶回了淮南王府。
說是他帶我,準確來說是我背他。
一炷香的路程,鮮血便已染紅我大半個後背。
三五個府醫一同給他上藥包扎,無論怎樣擺弄,趙筠始終死死抓著我的手腕。
終究夫妻一場,我到底沒忍心掙脫。
雖說他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但我亦沒有坦誠告之,我們這場相遇,本就不純,總結起來,不過一句好聚好散。
我那日離家前,也是給他留了和離書的。
「好聚好散?紀聞櫻,你把我當什麼?」
包扎好後,府醫依次退下。
我涼涼開口:「把你當賣饅頭的貨郎。」
「我賣饅頭不假,我爹是淮南王也不假,對你我從未起過隱瞞之心,隻不過未曾對你細說罷了。」
「可你呢,你連名字都是騙我的。」
趙筠越說越委屈,最後又用那雙微微發紅的眼睛看著我,像是無聲控訴。
我別過眼,語氣生硬道:「這招對我已經沒用了。」
醫館那日的黑衣人,他明知不是衝我,卻還借機扮可憐,故意說什麼清譽不清譽的話來誘導蠱惑我。
而今又想故技重施,可惜我已經是個大聰明了,絕對不可能再上當!
「娘子,我疼……」
見硬的不行,趙筠開始和我來軟的。
握著灼月槍的手緊了又緊,我才克制住自己上前一步的動作。
皇帝趙謙尚為太子時,救了在鬥獸場上瀕死的我。
那時我十歲。
是他除了我的奴隸身份,送我隨軍、授我權柄,給我與那些世家貴族一鬥的資格。
他將我從泥淖中扶起,我自然要為他斬破前路一切荊棘。
哪怕辜負了我自己,我也不能辜負趙謙。
「注意用詞……最多隻是前妻。」我背過身,「你我終歸不是同路人,這次你救了我,我不殺你,他日刀兵相見,我不會留情。」
19.
豪言壯語說得利落,奈何人山人海沒闖過。
淮南王府在此三十年的根基,趙筠隨便召來三千將士便能將我困住。
他命人封了我的武功經脈,一日三餐皆親力親為喂我吃。
起初我破口大罵了兩三日,後來見沒什麼效果,我便收了力氣,開始與他虛與委蛇。
他闲暇時會帶著我泛舟玉湖上,有興致時也會同我講一講他父母當年的故事。
他說他皇祖父當年確然是想將皇位傳給他爹,但他爹為了他娘,拒絕了。
原因很簡單。
因為淮南王當初求娶淮南王妃時,許了「一生一世一雙人」的諾,倘若做了皇帝,便守不住這個諾。
「皇祖父罵我父王沒出息,連夜給他劃了處封地讓他滾。我娘也罵他,罵他不知道編個別的理由,白白讓她擔了紅顏禍水的名頭。父王性情耿直,便反駁了一句,我娘因此鬧了離家出走。」
「他們兩個三五日就要鬧上一回,上次去隔壁柳鎮賣饅頭,便是因為娘又生了父王的氣。」
趙筠語氣溫和地說著,臉上盡是無奈的笑。
我卻聽得心不在焉,滿腦子想的都是該如何傳信回京。
等我反應過來時,已不知冷場了多久。
他淡淡望向我,面上笑意不再。
我大腦飛速運轉,憋了個問題出來:
「那你爹娘後來在一塊了嗎?」
問出這句話後,我自己都沉默了。
從這以後,趙筠肉眼可見地忙了起來,來找我說話的次數也少了。
在他準備入京的前ẗù⁾夜,我砸暈了看守我的婢女,偷偷跟他去了城郊軍營點兵。
我看到了整整三十萬裝備精良的淮南軍。
一旦兵臨皇城下,單靠趙謙京中的五萬禁衛軍,根本無法抵擋。
更別說京城守備軍和巡防營的頭目還是王全的親信。
而我麾下守衛邊疆的將士更是遠水救不了近火。
營中無數火把,照得這夜恍若白晝。
趙筠看著我。
「阿櫻,我並無謀逆之心。」
時至今日,他還在試圖騙我。
「淮南王拒不為帝是為了王妃,而你今日如此行徑,又是為誰?」
「為你。」
他說,他犯上作亂是為我。
可笑。
20.
我已與趙謙留給我的屠戶幫手斷聯許久,終於,在趙筠揮軍北上的第三日,他將我從淮南王府帶了出去。
我二人快馬加鞭朝京城趕去。
一定要趕在趙筠之前。
就算阻止不了他們謀逆,我也要拼死保下趙謙的性命。
我們一路跑死了三匹馬,抵達宮門時,京中仍舊一派繁榮盛景。
世家貴族們被安逸奢靡包裹得密不透風,聞不到即將到來的鐵蹄之聲。
可憐王全如我一般,被趙筠純良的外表蒙蔽,以為龍椅換個人來坐,他與這些世家貴族便能高枕無憂。
殊不知,他掌控不了趙謙,更掌控不住趙筠。
宦官與世家勾連的積弊,趙筠比我明白得更深刻。
在淮南王府的日子,我ƭùₕ也不是白待的。
我打聽到他寒門出身的外祖,便是因此受累。
他書房桌案上,還放著一篇針砭時弊的門閥策論。
御花園前的甬道上,王全正瞧著幾個犯錯的小太監和小宮女受刑。
掌控他人命運的快感令他無比愉悅。
「別說咱家不給你們活命的機會,這麼著吧,你們一人一句話,誰能說得咱家高興,便饒誰性命。」
地上幾人爭先恐後說起來。
能聽清的,隻兩句。
一個小太監說:「聽聞公公沒有孩子,奴才想給您養老!」
另一句,是一個小宮女說的。
她跪行至王全腳邊:「王公公,求您疼我。」
我笑出了聲,一眾目光向我射來。
最經典那句還沒人說呢。
於是我說了:
「王公公,您牙上有菜。」
21.
王全氣得要殺我,趙謙身側的大宮女適時趕到。
皇帝要見我,誰敢阻攔?
至少眼下,王全明面上還是不敢的。
我將三十萬淮南軍的事盡數告知,趙謙沒說話。
也是。
事已至此,再說什麼也無用了。
但他的性命得保全。
「王全由我來解決。」我鄭重看向屠戶,「暗殺趙筠的事交給你,可有問題?」
屠戶也一臉鄭重:
「有問題。」
我:「???」
他真誠著一張臉:「交給我就是最大的問題。」
我幾欲抓狂。
堂堂一國之君,身邊難道就我一個正常人嗎?!
趙謙安慰我:「朕知道你有點急,但你先別急。」
嗯,人家都快打到家門口了,這還不急呢。
一屋子就我一個正常人。
鑑定完畢。
22.
三十萬淮南軍抵京當日,王全帶著十萬守備軍封鎖了皇宮。
逼著趙謙在那封禪位詔書上蓋玉璽。
「皇上,您請吧。」
「你敢和朕這麼說話!」
雖然說馬上就要嘎了,但趙謙依舊保持著他身為帝王的威嚴和傲骨。
「怎麼著不得把玉璽給朕遞手裡邊兒?」
我在一旁聽得頓時一個趔趄。
王全露出滿意的笑。
詔書在桌案鋪開,玉璽也送到了趙謙手中。
趙筠便在此時踏入殿中。
一身甲胄,冷肅逼人。
我迅速將趙謙護在身後。
趙筠看著我的動作,眉頭擰起。
「來人,快將她拿下!」王全指著我。
「我來。」
趙筠緩緩抽出腰間長劍。
我們終究還是到了刀兵相見這一刻。
我不怨恨,隻怪命運弄人。
銀光一閃,他手起劍落。
溫熱的鮮血有幾滴灑在我眉間,連驚呼都無,王全那顆人頭就滾落至我腳下。
宮內守備軍哗然大驚,刀戈之聲頓起。
「逆賊已伏誅,降者不殺!」
趙筠冷然的聲音一直傳至殿外。
「我父當年不願為帝,而今我,亦不願。」
半晌,我才愣愣回過神。
趙謙不知從哪裡又摸出了一把扇子,搖啊搖。
「朕說了吧,讓你先別急,你非急。」
我嘴角一抽。
「淮南王叔早就和朕通過氣了,那三十萬大軍的軍需有一半都是朕提供的。」
我眼皮狂跳。
「那年你十六歲生辰收到的那隻小兔子,是你相公拜託朕轉送你的。他可是覬覦你很久了。」
我……我冷靜冷靜!
23.
原來,隻有我在一心搞事業。
趙筠做這一切,真的是為我。
娶我的目的也隻是為了娶我。
他Ṭű̂₉早和我說過他並無謀逆之心,隻是我沒有信他。
將我困在王府,也是為了保護我。
而最開始將我派去柳鎮執行所謂的任務,也是他與趙謙商量好的。
這一切,不過是將閹黨勢力連根拔起的將計就計。
趙謙冷笑:「趙家的江山誰執掌,豈可由一個閹人說了算?」
「你就說,朕這謀略如何?」擺脫了閹黨的掣肘,他的嘴角都要咧到耳朵根兒了。
我朝他豎了大拇指:「你別說,你還真別說。」
「哎?」他撞了撞我的肩膀,「你怎麼不跟朕一起笑?有心事?」
「我生性不愛笑。」
想了想,我又遲疑地問了一句:
「我十六歲時,趙筠便認識我了?」
「昂,那年父皇壽辰,王叔帶他回京,正巧趕上你凱旋,那小子一眼就看上你了,跟朕當年眼光一樣毒,後來你生辰,還千裡迢迢派人送了兔子過來,要朕轉交給你。」
「就隻有兔子,旁的話一句沒有?」
問到這兒,趙謙開始含糊其詞。
我察覺不對,轉而問了當事人。
「連同兔子一起的,還有一封表明我心意的書信,隻是,我沒等到你的回信,皇上和我說,你心系社稷萬民,朝堂肅清之前,不想談及婚嫁。」
擦!
我說這麼多年怎麼一個看上我想娶我的都沒有,合著都讓趙謙這貨偷摸給我拒了!
「我還得去一趟勤政殿,你等我一下。」
說完,我拎了灼月槍就走。
見到我後,趙謙明顯抖了一下。
「打、打皇帝可是犯法的喲。」
「我現在是你堂嫂,堂嫂教訓堂弟可就算家事了喲。」
趙筠貼心地為我關上了殿門。
「救、救命啊——」
從勤政殿出來,我通體舒暢地挽起了趙筠的手。
「走吧,咱回家。」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