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是個被皇帝貶黜的女將軍。
府邸被收,存銀被沒,有人眼巴巴等著看我餓死街頭。
我轉頭就找了個郎君成婚。
大婚當日,婆婆掃過我手中長槍,滿臉堆笑和我商量:「打了我兒子,可就不能打我了喲。」
「嗐!」我一擺手,「就順手的事兒。」
1.
在金鑾殿上打瞌睡,我成了史上第一個因此被貶黜的女將軍。
抄家那日,除了我的灼月槍,那群死太監竟連一個銅板都沒給我留下。
想看我紀聞櫻餓死街頭?那不能夠!
我轉頭就找了個賣饅頭的小伙兒成婚。
大婚當日,婆婆掃過我手中長槍,滿臉堆笑和我商量:「打了我兒子,可就不能打我了喲。」
「嗐!」我一擺手,「就順手的事兒。」
婆婆眼皮一跳,轉而露出殷切目光:「譬如,我是說譬如哈,譬如我兒子身有隱疾,你能不嫁了嗎?」
我吃著饅頭不假思索:「您問的是譬如,又沒問我,我怎麼知道?」
「那、那你叫啥啊?」她咧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
「我王紅。」我順勢看向身側一身喜袍的男子,將最後一口饅頭咽下,「你呢,還沒來得及問你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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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姓趙,單名一個筠字。」他微笑著朝我躬身作揖,「娘子有禮。」
2.
和趙筠成婚後,倒是不擔心挨餓,隻是一天三頓饅頭吃得我快噎死了。
這日一早,我將婆婆的房門拍得哐哐作響:「娘!娘?您醒了沒?咱能不能上街買條魚吃啊?」
房門打開,露出婆婆太陽穴狂跳的一張臉。
她深吸一口氣,掏出三枚銅板放在我手中:「去西街面坊買袋面回來,剩下的買點你愛吃的。紅啊,咱家日子不好過,你省著點花噢。」
「明白!」
出了家門,我先去找魚販子買了條草魚,而後直奔西街面坊。
面坊伙計看著我拍在櫃臺上的兩個銅板,面露疑惑:「你是誠心買嗎?」
「怎麼,錢不夠?」雖然這個柳鎮在我到的第一天就轉遍了,但Ţųₚ這裡的物價我確實不大清楚,不過沒有什麼事能難倒我紀聞櫻。
我衝他眨眨眼:「都是老主顧了,給個優惠唄?」
小伙計一本正經:「您要不到對門看看,他家有優惠,滿十減二十。」
嚯!我眼睛一亮,還有這種好事兒。
3.
「滾!!!」
多優美的中國人,多優美的中國話。
我被對門面坊趕出來的時候,那小伙計正趴在櫃臺上咧嘴笑。
這事兒叔能忍,嬸兒也忍不了。
我一槍挑穿了兩家小伙計的衣領,白花花的面粉撒了半條街。
有前日去喝過喜酒的看客認識我,撒丫子就跑去饅頭鋪叫來了趙筠。
「實在抱歉,內子初來乍到,給大家添麻煩了。」
灼月槍橫在我身前,倆伙計兩股戰戰站在那兒,連趙筠賠給他們的錢都不太敢收。
婆婆聽說一共賠了三兩之後,掐著人中都差點厥過去。
「那可是,咱家半年的積蓄啊!!!」
「別氣了娘,咱們今晚吃魚。」我揚了揚槍身上掛著的草魚,打算緩和一下氣氛,「怎麼樣,高不高興?」
槍尖對準面門,婆婆一口氣哽在喉嚨裡,又露出我和趙筠成婚那日的笑容:「高、興。」
4.
雖然我那溫ṱŭ⁷良相公一句不曾責備我,但我在聽到婆婆第三次嘆氣之後,心中還是起了幾分愧疚。
琢磨半宿,終於讓我想出了緩解家裡窘境的辦法。
第二天一早,我便跑去附近山頭打了幾隻野雞,還順帶採了一筐水靈靈的蘑菇。
趕在婆婆起身之前,我將煮好的野雞燉蘑菇端到了她面前。
這是以前行軍打仗時,我練就的技能。
誰承想她身軀猛地一抖,顫顫巍巍道:「紅啊,這又花了多少錢?」
「沒花錢。」我答,「山上打的,娘,你趁熱吃。」
聞言,婆婆頓時眉開眼笑,誇我是個孝順的孩子。
等她吃完,我端著碗筷離開,困乏的我此時隻想回屋睡一覺,可又覺得把碗筷留給賣了一天饅頭的趙筠洗不太好。
於是我一揚手,將碗筷甩到了院牆之外。
「搞定!」
我打著哈欠回屋睡覺,睡到一半,便被人推醒。
睜眼一瞧,竟然是趙筠他娘。
她站得歪七扭八,瞳孔渙散:「紅啊,你給我吃的啥啊,我咋看見你們太奶了呢……」
我:「!!!」
5.
趙筠趕到之時,我剛把他娘背進醫館。
大夫說沒什麼大礙,吃的毒蘑菇不多,催吐之後再扎扎針就好了。
「有勞大夫。」
他放下心來,視線便落在了我身上。
我垂著頭目光飄忽,隻覺得此刻分外難熬。
人家娶個媳婦,都是給家裡增丁添口,我這可好,差點把人家老娘送走。
「趙筠,對不起,我不是有意的……我摘蘑菇的時候真的已經很仔細辨認了,我發誓!」話一出口,頓覺這話有推脫責任的嫌疑,我閉上了嘴。
他沒說話,目光凝在了我手背上的鮮紅印記,那是山上荊棘叢劃的劃痕。
趙筠問醫館學徒買了藥膏,用指腹一點點塗在我的手背上。
清俊的眉眼低垂,而我正看得入神。
「我知道你是無心的,隻是山上時有野獸出沒,很危險,以後別再去了,我能養活你和娘。」
我暈乎乎點頭。ţŭ₌
他忽地抬頭看我:「還有哪兒?」
回過神,我老老實實指了指裙擺下的小腿。
雪白的耳尖一紅,他低聲道:「回家給你塗。」
「這兩日家中飯菜清淡,我去後街買隻燒鵝,給你和娘補補身子。」
我激動得眼淚差點從嘴角流出來。
目送趙筠的身影消失在拐角,這時,醫館房頂突然傳來細微的響動。
呵,我都被貶黜了還不放心,竟然追到這兒來了!
我提槍一躍,正落入房頂黑衣人的包圍圈。
黑衣人:「???」
我:「……」
草率了。
其中一人掃過我手中長槍,語氣一肅:「灼月槍!你是紀聞櫻?!」
我一槍橫掃,腳下瓦片接連碎裂:「不就是衝我來的嗎?裝什麼震驚呢。」
想著趙筠他娘還在底下,我邊打邊退,將他們引到了醫館後街。
我十歲隨軍,十五歲便已掛帥,十八歲打遍京城無敵手,區區幾個黑衣刺客也不過我幾槍的事兒。
當最後一個被解決掉時,趙筠正拎著一個油紙包從我面前的店裡走出來。
四目相對一瞬過後,他錯開眼,指著我身後地上橫七豎八的黑衣刺客,有些愕然。
「這是……」
「這是那啥。」我收起長槍,「年輕人,覺大,跑累了躺這睡會兒。」
6.
回家之後,趙筠安頓好婆婆,便拿著藥膏回了房。
他一點點挽起我的褲腳,默不作聲地給我塗藥。
見他微微染上桃花色的耳尖,我心情莫名很好。
塗完藥後,他直接將我抱到了床上。
收拾好藥罐,竟是轉身要走。
「這麼晚了,你要去哪兒?」我問道。
「我去柴房睡。」
柴房又陰又冷,為什麼要去柴房睡?
「那群黑衣人,你不說我亦不會追問。」他抿了抿唇,鴉羽似的眼睫在他臉上投下淡淡的陰影,「隻是我明白,你終歸是要走的,再說你我並無夫妻之實,既如此,我更不好損害你的清譽,睡柴房也無妨,我看鋪子起得早,娘也不會發現。」
這是我與趙筠成婚數日,他第一次與我說這麼長的一段話。
而我,也確實保證不了永遠不走的話。
因為我來柳鎮,是帶著任務來的。
「睡柴房會睡出病的。」
「可你的清譽——」
「我一個已婚婦人,要什麼清譽。」我蹙眉打斷他的話,「過來,一起睡。」
語氣像是在軍中發號施令,不容置疑。
他身量極高,卻襯得身形更加單薄,一身洗得發白的青衫,孤零零站在那兒,眉眼低垂,一副被人欺負的可憐模樣。
負罪感令我不由軟了三分神色,試圖以理服人:「你是我相公,我和我自己相公睡,又不是和別人相公睡,這對清譽有什麼損害?」
「好像……也對。」他抬起頭,鴉羽似的眼睫忽閃。
「乖。」
趙筠熄了蠟燭,白若蒼山雪的面容帶著兩團薄薄紅暈躺到了我身側。
我迷迷糊糊要睡過去之時,忽又聽他低聲道:「娘子,你走之前,可以和我說一聲嗎?」
可憐兮兮又小心翼翼。
讓我想到了從前養過的那隻兔子。
睡意被驅散,我支起身,借著月光輕啄了一下他的臉頰。
「這下放心了吧?我會對你負責唔——」
我話未說完,唇便被突然覆身而上的人徹底堵住。
7.
第二日醒時,已是正午。
還是婆婆哐哐砸門才將我叫醒的。
身側被褥早已沒了溫度。
昨夜零星畫面自腦海閃過,自詡厚臉皮的我也不禁紅了一下臉。
「紅啊,咱家那個燉肉的砂鍋找不著了,你見著了沒呀?」
砂鍋……
如果我沒記錯,它的屍體現在應該是和吃野雞燉蘑菇的碗筷一起躺在牆外。
「知道知道,我去找!」
找是找不著了,我隻能趕緊上街再買一個。
所幸砂鍋就是街上隨處可見的普通樣式,一刻鍾我便挑好了。
「謝謝惠顧,五文錢。」小販伸出手指。
「什麼砂鍋要四文錢?」我驚呼,「隔壁青花瓷的才要三文,你這兩文都不值,給你一文成交!」
小販:「……」
抱著砂鍋,我美滋滋往回走。
剛進家門,便有四個布衣打扮的男子突然出現將我圍住。
「紀將軍,隨我等走一趟吧。」
其中一人扣住我手腕,尚不等我做出反應,一道紅色身影倏然擋至我身前。
「我鳳惜梧誓死守護王紅!」
我心下感動,握住她拿瓢的那隻手:「娘啊,我知道你有點急,但你先別急——」
我話沒說完,為首的男子一揮手,便有一箱金銀入了這座破落小院。
婆婆堅毅的眼神不禁隨之移動,最後一個大跳撲了上去。
「紅啊,你知道這世上最痛苦的事是什麼嗎?」她趴在金錠上,神色感慨,「錢沒數完,唾沫幹了。」
「最最痛苦的事,是唾沫沒幹,錢沒了。」
「紅啊,你得體諒娘,不是娘不堅定,實在是他們給得太多了。」
8.
這幾人是皇帝身邊的暗衛,我之前見過。
而我此次來柳鎮,也是接了秘密任務。
他們將我帶到一處茶樓,隔著一道紗簾,傳來一道清越的男聲:
「紀將軍,別來無恙乎?」
我一屁股坐下,隨手扯掉了紗簾。
簾後正是皇帝。
「別整那些沒用的,你有話趕緊說。」
皇帝嘖嘖兩聲:「聽聞你找的夫家甚是拮據,朕不辭辛勞給你送來金銀,你就這態度?」
行,拿人手短。
我深吸一口氣,重新笑容可掬道:「別整那些沒用的,您有話趕緊說。」
皇帝:「……」
他合攏手上折扇:「此地與淮南毗鄰,朕來找你之前,已命人前去淮南城內打聽了一下淮南王的行蹤。」
如今新皇登基不過一年,根基不穩,以王全為首的閹黨把持著朝政。
皇帝明面與其虛與委蛇,暗地裡琢磨的都是如何削弱那群閹黨的勢力。
王全意識到新皇不好掌控,生了廢而重立的狼子野心,朝中便漸有先帝「得位不正」的謠言,借口正是這位先帝的七弟,成德帝的第七子——淮南王。
因為在他做皇子的時候,深得明德帝的喜愛。
王全曾親口說,他當年伺候明德帝時,見明德帝將玉璽遞給六歲的淮南王作玩具。
有此傳言,朝堂動蕩,連帶時局也不再安定。
王全一黨趁亂渾水摸魚,派了心腹前往淮南城遊說。
縱然淮南王此前沒有做皇帝的心,但以王全歷經三朝的資歷與把持朝政的勢力,無疑是將皇位拱手送到了淮南王面前。
這很難不讓人動心。
於是我便臨危受命,配合皇帝演了一出戲,借被貶脫身,來此實時監察淮南城的動向。
「然後呢?」我問,「淮南王不在城中?」
「他倒是在,隻不過,他兒子不見了。」
我蹙起眉頭,神色逐漸凝重。
我:「那淮南王報官了嗎?」
皇帝疑惑:「報什麼官?」
我更疑惑:「不是兒子丟了嗎?保不齊就是被人販子拐了,現在人口拐賣案件高發得很!」
他深吸一口氣:「你知道淮南王世子今年多大嗎?」
「多大?」
「二十五了。」
噢。
二十五,比我還大兩歲,那被拐的概率確實不大。
倒也不能怪我孤陋寡聞,此前數年,我不是在上戰場,就是在上戰場的路上。
偶爾有闲暇時間,就躺在我的將軍府裡休養生息。
沒辦法,咱年輕,就是覺大。
皇帝痛苦扶額,強忍著捶死我的衝動,對著那幾個暗衛擺手。
「快快快,把她拖下去拖下去。」
9.
我被他們拖回家的時候,趙筠他娘正招呼鎮上壯漢重新給我家蓋房呢。
看著眼前一片廢墟,我眨眨眼。
「走、走錯路了吧?」
「沒錯,沒錯!」婆婆笑容滿面地上前挽住我,「紅啊,咱馬上就有樓住啦!我都想好啦,咱們蓋四層,等我大孫子出生,咱們一人住一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