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記憶力好確實讓我記得很多沒必要記的事。
謝吟禮說的話我有印象,這確實某種程度上導致了我和他這段兄妹的緣分不冷不熱,他後來似乎想和我修補一下關系來著。
但我們之間始終是存在點隔閡的。
我那時候確實年紀小,但我的靈魂讓我看得清一些惡意,哪怕我清楚人其實是復雜的、多變的。
「不是因為這個,」我還有點哭笑不得,「我真的隻是想去念那個學校而已。」
9
關於志願填報這件事,最後還是拉扯了好些時間。
謝吟禮在反復確定我隻是想去那個學校,而非其他原因。
他終於松口:「老謝和你媽那裡,我去幫你說。」
而後他頓了一下,又道:「你和我從法律上都是謝家的合法繼承人,不存在你是女孩就被剝奪繼承權這個說法。」
謝吟禮說他年少時有過一段相當叛逆的時光,如果說過什麼不當的話,希望我不要放在心上。
我沒放心上。
但人和人的關系就是這樣微妙,差一點似乎就差很多。
因為謝吟禮的勸說,我父母最終沒有再幹涉我填報志願的事。
高三的謝師禮姍姍來遲,老師們在桌上祝福我們這群學生前途似錦,甚至之前被抓早戀的同學這會兒牽著手來,班主任也沒再說什麼了。
他們感嘆了一句:「青春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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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風微涼,正是年少躊躇壯志時,如老師口中所言:「海闊憑魚躍,天高任鳥飛。」
我在上洗手間出來的間隙,被林睿博表白了。
他白淨的臉上冒著紅。
這些年來,因為我們是同齡人,所以一直在同一所學校,也經常同班。
我沒那麼小氣,還記仇他小時候說我啞巴的事,隻是,我原本以為我們是好朋友來的。
「楚、楚容,我們也算是青梅竹馬,兩家知根知底,門當戶對,」他說話染上了點結巴,「我喜歡你,你能考慮一下我嗎?」
「就算你在潭州上大學也沒關系的,我周末可以買票過去看你。」
那些想拉我加入早戀行列的人裡面其實沒有林睿博,他作為我的朋友,知道我的打算,所以我遲鈍地沒有發現他的心意,以至於現在有些意外。
「林睿博,對不起。」我向他道歉。
「不、不用道歉。」他語氣裡染上了沮喪。
這個告白隻是我青春裡的一個小插曲,我不喜歡他,自然不會耽誤他的時間,消耗他的感情。
這件事後來不知道怎麼被謝吟禮知道了,他在家裡翹著二郎腿冷哼了一聲:「十七八歲的小孩兒說愛,笑死人了。」
他說話其實還是很毒的。
大概忘了自己也曾經處在這個年紀,那會兒他收到情書,還會偷偷摸摸藏在抽屜裡,有一段時間都不讓阿姨去打掃他的房間。
10
九月份開學,我興致勃勃踏上了去潭州的航班。
大學不管對於前世還是今生的我來說都是陌生且令人期待的。
我認識了來自五湖四海的同學,按照學校的安排參加了軍訓。
穿上迷彩服的瞬間,我總覺得心頭湧動,哪怕我如今訓練的內容不及真正的軍人百分之一,我依舊認真對待。
我父母沒經歷過我離家這麼久的時候,大一的時候偶爾還會結伴來看我,後面才慢慢不來了。
在潭州上大學的時日,我時常往外跑,循著記憶找我以前的家。
不過現在已經是一條繁華的商業街了。
但站在這片土地上,已經足夠讓我熱淚盈眶。
大二那年,我碰見了一張意想不到的臉。
在食堂打飯時,不小心被匆匆走過的人從身後撞了一下,我手中的餐盤也下意識要脫手,千鈞一發之際,一隻骨節分明的手替我穩住了餐盤。
「同學,你沒事吧?」
我轉頭看了眼身邊的人,眸光落在他臉上時愣了一下。
「唐永……」話沒說完,我便閉了嘴,我意識到這張臉哪怕再熟悉也不可能是我記憶裡的人。
然而,對方卻來了一句:「同學,你認識我?」
「不、不認識。」我下意識否認。
他不知在想什麼,輕笑一聲,囑咐一句讓我注意安全便走了。
我看著那道颀長ẗųₑ的背影陷入沉默,恍惚間才發現眼眶微熱,隻是相似的臉就足夠讓我心潮湧動。
再後來,我又在學校裡碰見他。
我在校運會上做志願者。
長跑比賽前,我看著他走來在標著「唐永柏」的名字旁邊打了個勾,他看著我彎了一下唇角:「又見面了同學。」
他真的叫唐永柏。
一模一樣的臉和名字,我仿佛透過他的眸光看到了另一個人的面容。
一位沒有帶著前世記憶的故人,我的丈夫。
1938 年,雙親離世,兄長參軍,父母在火海中喊著讓我去投靠一戶姓唐的人家。
彼時我無處可去,敲開了唐家的門,拿著信物見到了那位唐家少爺。
他剛留洋歸來不久,學識淵博,對比之下,我一無所有。
我與他曾在年幼時定下婚約,隻是後來他家中得到機遇,步步高升,已經不是我家所能高攀的,隻是我沒有辦法,舉目無親之下,隻能嘗試投靠唐家。
唐永柏的父母也不認為我是良配,隻是他們依舊收留了我。
婚約之事不談。
直到唐永柏執意要參軍,他找我商量,問我是否願意和他成婚。
或許在他看來,我的點頭還包含孤苦無依的妥協,可他那年意氣風發,輕而易舉闖入我心。
他不鍾意我,我知道的。
新婚之夜,唐永柏遞給我一封放妻書。
「楚容,我此番一去,或許沒有歸來日,倘若你日後碰上真心相愛的男子,將這封信交給我父母,他們會諒解的。」
「倘若我犧牲,不必為我守寡,你自有你的人生。」
「辛苦你替我盡孝了。」
新婚後不久,唐永柏便參軍上了前線,他父母一開始還盼著我腹中能有些動靜,可我知曉那不可能。
可惜我在唐家的生活並沒有持續很久,也沒有等到唐永柏和我兄長的歸來,僅僅一年,我死於一場空襲。
我不知他後來有沒有活著回來。
11
我和唐永柏就這麼認識了。
他是大一級的學長,與我也不是同一個專業,是潭州的本地人。
同時也是這個學校的名人,他是計算機專業的,曾經數次代表學校率領團隊去參加比賽並獲獎。
今生的的唐永柏也猶如天上星星那般讓人覺得觸不可及,他優秀且謙虛,為人體貼,溫柔。
真好。
我與他的交集不多,但自從認識後,偶遇的次數稍微多了些。
或許,我們也能算是朋友。
大三時,我爸給了我一筆錢,讓我嘗試創業,說有事他給我兜底。
我建立起一個小公司,招的人也不多,後來有一次招聘實習生,不知為何大四的唐永柏出現在面試室。
我翻看完他的簡歷,嘆氣:「你應該去找更大的公司。」
這間初創小公司怎麼裝得下他那樣的大佛?
唐永柏笑了:「謝總,怎麼還有嫌面試者太優秀的?」
他說他需要一份幾個月的實習,同時在備戰考研,希望我能給他這個機會。
我再也沒有拒絕的理由。
唐永柏是個很好的實習生,甚至比我招的正式員工要卷。
也比我這個半吊子老板要靠譜。
神奇的是,我這個公司磕磕絆絆還是開起來了。
唐永柏要投身復習時,我終於問他:「學長,你想考什麼學校?」
他和我說了一個學校的名字。
我呆愣了片刻:「為什麼呢?」
唐永柏看著我的眼睛,輕聲說:「我記得你說過,你畢業之後是要回家發展的。」
我忽然有些聽不懂他說的話。
但之後,我們又很默契地轉移了話題。
光陰慢悠悠地過去,我在創業上吃了些苦,但也得到了些經驗,實在有不懂的地方,打電話和我爸或者謝吟禮請教。
謝吟禮對我在潭州創業的事很有意見:「你真想在潭州認認真真發展下去?」
不過他的建議確實還是有用的。
後來考研結果出來,唐永柏和我表白了。
他看著我臉上不做假的驚訝,輕笑了聲:「謝楚容,有沒有人說過你在這方面很遲鈍啊?」
我頓了一下:「你喜歡我什麼?」
「你聰明、善良、可愛,還有最直觀的外貌,」唐永柏眸子彎了一下,「喜歡你是很奇怪的事嗎?」
「如果你想從我這裡得到更多的答案,那要先考慮給我一個機會嗎?」
如果是別人,那就不奇怪,偏偏是他,我覺得好奇怪。
唐永柏湊近我,輕聲嘆了口氣:「不喜歡我可以拒絕,你這麼委屈,好像我在欺負你。」
「眼眶都紅了。」
他接著說:「你看我的目光總是很奇怪,很復雜,我看不懂。」
「但我確實控制不住想靠近你一點點。」
12
喜歡唐永柏是一件很簡單的事。
我談了兩輩子的第一次戀愛。
大學畢業後,我回家發展,潭州的公司已經有模有樣,我於是又開了個分公司。
唐永柏還在讀研,據他所說,吃軟飯的感覺很好。
可他的獎學金也不少, 攢著給我買了不少禮物。
再後來,唐永柏也畢業了, 他在科技的領域也算是混得如魚得水, 我慢慢成了一個企業家。
我為很多愛心項目捐錢, 或者組織了一些愛心項目。
我太清楚自己的能力了,給我重來一生的機會, 我也做不出太多的貢獻,我隻是個普通人。
不是天才, 不是萬裡挑一的精英。
這輩子做得最好的估計就是管理好自己和家裡的公司,做一點好人好事,國家的建設需要錢, 我隻能做一個賺很多錢並且捐錢的普通人。
帶著唐永柏回去見家長時, 我爸已經當爺爺了, 謝吟禮的兒子已經幾歲,據說比他小時候要可愛。
謝吟禮在聊天中得知唐永柏籍貫是潭州時發出了一聲冷笑。
不過唐永柏的優秀經得起考量,就連謝吟禮也挑不出什麼毛病。
唐永柏後來問我:「你哥不喜歡我嗎?」
我隻能說:「他誰都不喜歡的,你別多想。」
唐永柏:「……」
婚後有一天晚上,唐永柏從夢中驚醒,猛然摟住我,腦袋埋在我懷裡。
我迷迷糊糊回抱他:「怎麼了?」
「我做了個夢, 夢裡你穿著舊式的婚服, 手腕上戴著一個玉镯, 坐在床邊看我。」
我一下子清醒了。
我曾經確實有個玉镯,成婚時, 唐永柏的母親摘下給我的。
唐永柏抱我的力道好像大了些, 他接著說:「我給了你一封信,說了些很混賬的話, 後來就走了。」
「還有嗎?」我問他,手輕輕摸著他的腦袋。
「我好像死了,在戰場上,被子彈射中了。」
原來是這樣啊。
我覺得眼眶有些熱。
但嘴上安慰他道:「沒事,夢而已。」
唐永柏也抱著我附和了一聲:「夢而已。」
番外(前世唐永柏視角)
新婚夜的謝楚容, 眸光潋滟,顧盼生姿。
我不得不承認,娶到這樣一位溫婉動人的妻子, 三生有幸。
我想親一下她的唇角,可我不能。
戰火紛飛,我的同胞蒙難,敵人一天不被趕出這片土地, 災難遲早會降臨每個人頭上。
今日是我的同胞, 明日或許是我的父母妻兒。
我貪戀溫柔鄉,也想承歡膝下,縱使如此, 有更多的理由推著我走上前線。
舍生取義之士遍地皆是,我不是英雄,隻是一個捍衛家園的中國人。
參軍的第三年,我時常掛念家中父母妻子, 不知他們是否安康。
戰亂年代,我寄的家書不知能不能送到他們手中。
但後來我也無法再寄出家書。
我像其他人一樣,壯烈又不出意外死在了戰場上。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