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7章
臉頰上被拉出一道長長的口子,鮮血順著傷口流出,她竟也不覺痛。
兩人沿著小路策馬狂奔,終於沈絳從密林的側面,隱隱看到大軍綴在最後的辎重部隊。
她驚呼一聲:“三公子,那好像就是大軍?”
“這是走在最後的辎重部隊,沈將軍一定在前面的先頭部隊,還能堅持嗎?”
策馬一向需要體力,對於尋常女子,本就艱難。
沈絳朗聲道:“我沒事,還能繼續。我們趕上前面的先頭部隊吧。”
說完,她手中馬鞭一揮,竟再次驅馬向前。
當沈絳從小道的盡頭鑽出來,居然直直趕到了大軍前方。
先頭部隊的士兵發現,前頭居然突然出現一人一馬。
再定睛一看,竟是一個小姑娘。
待沈絳騎馬過來,還沒到跟前,就有人上前,將她攔下:“出徵大軍,闲雜人等不得上前。”
“這位大人,我來見我爹爹一面。”
這個校尉一聽眉頭一皺,說道:“先前早已讓將士與家人告別,如今大軍出徵,你以為是兒戲嗎?”
沈絳皺眉:“我爹爹是……”
“我不管你爹是何人,軍紀如山。”這個校尉看起來鐵面無私。
直到謝珣過來,他揚起手中令牌:“我們要見沈侯爺。”
Advertisement
校尉一見他手上這塊金光閃閃的令牌,張牙舞爪威風凜凜的金龍中間,一個‘郢’字格外顯眼。
“這位大人,你隻管給沈將軍帶話,就說沈絳前來求見。”
沈絳並不願強迫這位校尉,畢竟他也是聽令行事。
此刻校尉聽著沈絳這個名字,有那麼一瞬的驚訝,隨後連連道:“好、好,下官這就去稟告將軍。”
沈絳他們兩人,站在官道旁邊,望著眼前這個一眼望不到頭的隊伍。
這些將士即將趕赴漠北,他們遠離家鄉,遠離親人,隻為守護一方平安。
沈絳雖出身行伍世家,卻是頭一次見到如此壯闊的場面。
上萬人的隊伍,緩緩而來,馬蹄聲紛雜,腳步身轟隆,還有隊伍所到之處被揚起的塵土。
突如其來的熱血,讓她的心髒砰砰直跳。
這一刻,她恨不能自己也是個男兒身,恨不能立即加入這樣的隊伍。
耳邊仿佛響起了震撼至極的鼓聲,戰馬嘶吼。
直到她看見一人一馬,朝著她狂奔而來。
沈絳看清來人,立即松開韁繩,翻身下馬,就往前跑。
那匹馬的主人也在靠近時,勒住韁繩,下馬向前,他雖然穿著厚重的兵甲,可是整個看起來依舊削瘦,原本合身的兵甲,如今穿在身上似乎有些空落落。
“爹爹。”沈絳上前一步,抓住沈作明的手臂。
沈作明望著眼前的女兒,滿眼驚喜和激動,連聲說了好幾句:“好、好,沒想到爹爹在走之前,竟還能見到你。”
“是女兒不孝,沒能侍奉爹爹左右。”沈絳眼眸中盈著淚光,泫然欲泣。
沈作明滿心歡喜,仔仔細細在她的臉上瞧了又瞧,低聲說:“先前在天牢的時候,太暗了,都沒能好好瞧瞧我的灼灼。”
“灼灼真的長大了,更漂亮了,比你大姐姐還要漂亮。”
沈作明是真的開懷,說話的聲音都透著幾分舒心。
他粗粝的手掌在她發頂輕輕摩挲了幾下,聲音有些難過道:“隻可惜爹爹不能總是看著你長大,是爹爹對不起你。”
“沒有,沒有,”沈絳拼命搖頭。
她在不知不覺中,早已經淚如雨下:“爹爹一心為國為民,是真正的大英雄。女兒隻是心疼您。”
沈作明被關在天牢中,將近一年時間。
這一年來,他不知受了多少苦頭,整個人都消瘦了一圈都不止。
可是誰能想到,他剛出獄不久,居然又被再次派往漠北。
沈作明伸手想要擦掉她臉頰上的眼淚,可是他一伸手,發現自己的手掌心已經常年握著兵器,長滿厚厚的一層繭,剛觸到她的臉,隻覺得她的臉頰跟嫩豆腐似得。
他趕緊收回自己的手,生怕他的掌心磨破她的臉頰。
這時沈作明才驚覺道:“灼灼,你的臉上怎麼會受傷?”
沈絳隨意伸手擦了擦臉上的淚水,搖頭說:“沒事,是我剛才來的時候,不小心被樹枝劃傷的,爹爹不要太擔心。”
沈作明嘆了一口氣。
他如何能不擔心,雖然知道沈絳早已不是他心底的那個小女孩,知她真的已經長大。
特別是他出獄之後,聽著沈殊音告訴他的那些事情,得知沈絳為了救自己,替自己伸冤,不惜去敲了登聞鼓。
他擔心的是她太過倔強,怕她日後受了苦頭。
沈作明低聲說:“灼灼,爹爹也想要在你身邊,可是如今邊境不穩,北戎人狼子野心昭然若揭,若是再不遏制他們,隻怕日後對整個大晉都是滔天大禍。”
“可是這關爹爹什麼事情,難道朝中無將了嗎?這一年來您一直在天牢之中,吃盡苦頭,有誰替您說過一句話嗎?為何偏偏到了要領兵打仗的時候,就要將您派出去。你的身體明明都還沒有恢復。”
沈絳敬佩這些將士,可是她厭惡了這個朝廷。
第108章
沈作明在仰天關一戰之後, 被萬人唾罵,朝堂上下,誰替他求過情。
可如今北戎人眼看著勢大, 威脅到了大晉江山, 一個個都坐不住, 將他重新推了上去。
望著滿臉怨怒的沈絳, 沈作明輕輕握住她的雙手:“灼灼, 並非旁人逼我, 是為父自願領兵。”
沈絳喉頭哽住了好一會兒, 顫聲道:“父親為何要這樣?”
沈作明輕聲一笑:“不管朝中如何風雲變幻,真正受苦的隻有黎明百姓。為父在邊境二十載,如何能看著北戎鐵蹄欺我、辱我大晉百姓。”
不知何時,官道上起了風。
風聲呼嘯,將隊伍中的旌旗吹的獵獵作響, 沿途而過的士兵, 一往無前。
沈絳將臉扭到一側, 不想讓沈作明看見她哭泣的模樣, 慌亂間,她用衣袖用力擦了擦眼角,隻是擦完,眼眶連著眼尾,紅成一片。
“灼灼,好好照顧自己。”沈作明低聲叮囑她,一臉不放心。
沈絳用力搖頭:“父親不用擔心我, 邊關苦寒, 父親身體又還未徹底康復, 所以一定要保重自己。”
沈作明一笑, 正欲再叮囑些,卻瞥見站在一旁的謝珣。
他驚愕看著眼前的男子,打量一番,突然錯愕道:“世子殿下。”
“沈侯爺。”謝珣長身玉立,恭敬行禮。
沈作明有些不解,為何郢王世子會與沈絳在一起,之前他出獄後,得知沈絳與昌安伯府的婚事作罷,她身邊出現了一位家世不顯,出身貧寒的公子。
沈作明還叮囑沈殊音,若是沈絳喜歡,就由著她去。
待他出徵歸來,便給他們兩人將婚事定下。
他也從沈殊音的婚事中看清楚,那些名門世家的公子哥,未必就是良人。
對於沈絳未來的婚事,他早已不再看重家世,隻要對方人品貴重,能夠一心憐惜沈絳,處處以她為重,哪怕家境貧窮些,他作為父親,並不會反對。
沈作明有些不解的是,沈殊音明明說沈絳是去揚州開設分店,為何又會和郢王世子在一起,殊音說的那位程公子呢?
謝珣主動說道:“侯爺此番前往漠北,實乃大義之舉,程嬰隻盼侯爺,早日得勝歸來。”
程嬰?
沈作明雖在宮中見過這位世子殿下幾面,卻對他並不熟悉,偶爾聽過關於他的隻言片語。
聽的最多的,就是他加冠禮上要鬧著遁入空門之事。
荒唐是荒唐了些,可是謝珣自幼被養在護國寺中,想要遁入空門倒也不難理解。
哪怕此時在行軍途中,由不得沈作明細問,他還是忍不住道:“不知殿下與小女,是怎麼認識的?”
沈絳嘴角慢慢勾起,將頭偏向一旁,假裝看風景。
倒是一向沉穩冷靜的謝珣,似乎被這個問題給難住了。
沈作明卻沒顧忌,反而說道:“先前灼灼的大姐與我說,灼灼來京之後,身邊一直有一位家境貧寒卻人品貴重的程公子在她身邊,保護她,幫助她。”
這話已經帶著幾分質疑了。
“不會這位程公子,就是殿下吧?”
姜果然還是老的辣。
沈絳沒想到自己看不透的,爹爹居然在三言兩語間,就猜到了。
此時烈日高懸,灼灼驕陽籠在眼前一身玄色繡銀絲束腰長袍的謝珣,他的長相不必再贅言,俊美無儔,世之罕見。
沈作明位高權重,見多識廣,不知見過多少文武雙全,身份尊貴的世家貴公子,便是那些彪悍勇猛的異族王子,也並不稀罕。
也不由有些驚豔與謝珣的風姿出眾,他隻是站在那裡,便周身猶如籠罩著一層金光,清冷出塵,讓人心生贊嘆。
這樣的男子,世間女子趨之若鹜,會是他女兒的良配嗎?
沈作明隻希望沈絳一生能平安順遂,不必大富大貴,哪怕低嫁了些也無所謂。若不然當初他也不會同意與昌安伯府嫡次子的婚事。
當初他覺得一個嫡次子,不必承擔伯府的責任,日後兩人還能從伯府中分出來單過。
這樣簡簡單單,也不會讓沈絳陷入是非之中。
可是他沒想到自己一場戰敗,兩個女兒的人生都徹底天翻地覆。
他本想讓沈絳低調平安的過上一生,卻無意中讓她踏上了一條自己無論如何,都不願意踏上的路。
謝珣眼眸微垂,臉頰泛起一絲蒼白,許久,他低聲說道:“我當初確實編造了身份,欺騙三姑娘。”
他此刻不想再否認這些。
沈作明:“你……”
他有些氣急敗壞,神色惱火,胸膛不停起起伏伏,顯然也沒想到,兜兜轉轉,居然會是這麼一個結果。
他微眯著眼睛,低聲道:“殿下可知,您這樣的身份不該與我們沈家,有絲毫的瓜葛。”
親王世子與手握重兵的世家,這本就該是風馬牛不相及的兩方。
甚至還應該是避嫌的雙方。
哪怕是出於讓皇上安心的目的,沈作明都不會將自己的女兒,嫁給謝珣。
可是沈作明轉頭看著一旁的沈絳,一直未曾開口的小姑娘,濃密長睫不住顫抖,修長的雙眸淚光潋滟,雪白臉頰上透著一抹無法斂去的痛苦。
謝珣眸光閃動,神色堅決:“沈侯爺,這世間之上,事事無絕對。我是親王世子又如何,我若是想要娶,誰都擋不住。”
“殿下之言,著實太過兒戲。”沈作明搖搖頭,表示無法苟同。
旁人不知,他與當今這位聖上,從他潛邸之時就相識。
對今上的性情可以說是格外了解,皇上性子強勢,眼中更是揉不得一點沙子,他又怎麼能允許讓謝珣娶自己的女兒。
對沈作明而言,謝珣此刻說的話,不過是年輕人還沒撞上南牆時的倔強罷了。
皇上即便對他恩寵有加又如何,若是危及到帝王統治,哪怕是親弟弟都不在話下,更別說是親弟弟的兒子。
待他撞疼了,撞破了,撞到知道什麼叫做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他就該清醒了。
謝珣似還想要說服他,卻聽沈作明扭頭對沈絳說道:“灼灼,你到旁邊去,讓我與殿下單獨說上幾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