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章
“不可,不可。”韓姨娘被嚇得連連擺手。
她一臉淚水,楚楚可憐望向沈殊音:“此事千萬不能張揚,要不然二姑娘的名聲就毀了,她日後還怎麼嫁人。”
“那你就趕緊離開這裡,不要再惹怒我們。”
沈絳冷漠望著她。
韓姨娘這才發現,雖然沈殊音是長姐,可如今真正做主的,反而是這位油鹽不進的三小姐。
於是她小聲說:“芙綾不管怎麼說,都是沈家的二姑娘。她的名聲若是壞了,豈不也是連累三小姐。”
沈絳手指輕拈自己的長發,她摸了摸柔軟的發梢,不在意道:“都是自家姐妹,她不見了,我們肯定也著急。貼榜報官,才是找人最快的法子。至於我的名聲,被連累就連累了吧。比起二小姐的命,我的名聲算什麼呢。”
“卓定,還不快帶著姨娘去報官。”
韓姨娘目瞪口呆。
她不由想起先前聽聞的那件事,她聽說沈絳去昌安伯府退了婚,甚至還坑了人家三千兩。
現在全京城的世家貴族,誰人不知,他們沈家,出了混世魔王般的女子。
韓姨娘這才發現,自己先前那位威脅也好,哀求也好,對她皆不管。
她不在乎自己的名聲,韓姨娘連她讓投鼠忌器,都做不到。
偏偏她卻怕壞了沈芙綾的名聲。
於是她再不敢在此糾纏,頭也不回,便離開了。
她走後,沈殊音無奈說道:“你的名聲才是最要緊的,何必要與沈芙綾破罐子破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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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才不怕呢,反正三公子又不會相信那些謠言。”沈絳輕撩自己的青絲。
沈殊音這才明白她的底氣在何處。
“我看你,便是吃定了三公子。”
第83章
奉昭殿。
皇帝正歪躺在榻上看折子, 身側坐著的新晉妃嫔,正小心翼翼替他捏腿,就見彭福海一路輕手輕腳進來:“陛下, 世子殿下來了。”
“程嬰?”永隆帝有些詫異。
他要坐起身,一旁的年幼小妃嫔, 很有眼力見過來,將他輕輕扶起。
永隆帝望著小妃嫔年幼的臉龐,伸手輕捏了一把,低聲道:“你先去歇息會兒吧。”
“是, 陛下。” 小妃嫔羞澀一笑,扭身離開。
永隆帝的目光望著小妃嫔的背影,眼神中露出一種奇妙的向往, 作為一個強勢的帝王, 他同樣是個強勢的男人。
但是再強勢的人, 都抵擋不住的歲月無情。
尤其是一個帝王,在面對著整個朝堂, 年輕時的殺伐決斷, 掌握一切。
與如今年華漸逝後的力不從心,成了最不堪的對比。
特別是面對年輕少壯的太子, 永隆帝心中竟生出了無限的嫉妒。
待小妃嫔退下後,皇帝坐在榻上, “讓程嬰進來吧。”
謝珣一身華貴藍色織錦長袍, 腰系玉帶, 整個人挺拔而又修長, 襯得走在他前面的彭福海, 格外矮小。
“微臣謝珣, 參見陛下。”
謝珣長袍下擺掀起, 畢恭畢敬行禮。
皇帝聽著他自稱微臣,並未覺得奇怪,反而抬手示意道:“好了,起身吧。這裡隻有咱們兩人,你何必跟皇伯父這般客氣。”
“給程嬰賜座。”轉頭,永隆帝又吩咐彭福海。
謝珣坐下之後,就聽永隆帝看著他,笑著問道:“我聽你父王說,你這些日子在京兆府辦了不少案子,百姓交口稱贊,都說京兆府來了一位神判官。”
“不過都是些小案子,微臣擔不得這樣的盛名。”
永隆帝意味深長看著他,問道:“說吧,這麼晚還進宮,可是有什麼事情?”
“微臣要一事要稟明皇上,還請皇上定奪。”
他從椅子上站起來,跪在地上,鄭重說道。
永隆帝瞧著他這幅模樣,神色也變得嚴肅起來,他沉聲道:“有何事,你直說便是,皇伯父定會為你做主的。”
“微臣所稟之事,並非事關已身,而是事關千千萬萬失去家園,如今依舊不知所蹤的災民。”
永隆帝沉默望著他。
謝珣從懷中掏出那個染滿血跡的布包,灰褐色的陳血,將布包染的格外猙獰。
“呈上來。”
永隆帝一聲令下,隨侍的彭福海弓著腰身上前,拿走謝珣手中的布包。
彭福海將布包小心翼翼打開,這是要呈給皇上看的東西,本就該小心對待。不過打開之後,他發現裡面並無什麼特別的東西,看起來隻是一些書信。
於是他將東西,遞給皇帝。
永隆帝打開,才發現這並非書信,而是一封狀紙。
他一行行看下去,臉色是越看越差,雙手捏著狀紙的邊緣,險些要捏碎,隻聽他目光森然的將整封狀紙都看完,竟是當場說不出話。
永隆帝沉默許久,終於咬牙道:“程嬰,這狀紙你是從何處得來的?”
謝珣在來之前,便已想好了說法,他不緊不慢道:“回皇上,前幾日京中發生一件事,沈作明的嫡長女沈殊音被人綁架。我身為京兆府推官,便與沈大姑娘的親妹妹沈絳,一同出城救人。後來我們的船隻在江上被人偷襲,我與沈姑娘流落至一小村莊。也就是在那個小村莊外,遇到了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被幾人追殺。我們救下此人後,他便將一直藏在懷中的此物交予我們。”
“他說一路上的驛站皆被封鎖,他們八士子上京告御狀,一路被追殺。”
咣一聲巨響,皇上抬手,打翻身旁案桌上擺件。
永隆帝震怒道:“內閣六部,朝堂上下,多少雙眼睛,難不成都是瞎了不成?這樣的事情,他們怎麼敢隱瞞,他們怎敢如此膽大包天。”
彭福海被嚇得,呲溜一下,就跪在了地上。
他在皇上跟前伺候這麼多年,看眼色最懂,這次也是知道,皇上是真氣急了。
“去歲水災之後,朝廷頒發了這樣多的賑災款,朕派了欽差下江南,回來都怎麼與我匯報的,災情被及時控制,災民被妥善安置。”
他說完,竟是又坐在原地,沉默許久。
直到永隆帝發出一聲短促的呵笑,聲音陰沉至極:“朕這個皇帝,高坐明堂,卻對自己的江山和百姓,竟是一無所知。”
“就連進京告御狀的,都能被殺死在途中。”
這幕後之人,當真是囂張。
“皇上息怒,去歲江南水災一發生,皇上便立即命令朝堂上下,妥善處置水患之災。朝廷也撥下款項,如今卻出了這樣的事情。可見是江南之地,有人上下沆瀣一氣,想要隻手遮天,蒙蔽聖聽。”
彭福海跪在旁邊,在心底給謝珣,豎起了大拇指。
往日瞧著世子殿下寡言少語,沒想到竟如此會說話。
可不就是這樣,皇上是有仁政愛民之心,如今出了這種事情,那都是底下的人為非作歹,同流合汙。
永隆帝將狀紙放在案桌上,手掌壓在上面,突然問道:“程嬰,在你看來,這件事到底是真還是假,是書生誇大其實,還是江南官場確實有藏汙納垢之嫌。”
皇帝發了一通火氣,又轉頭來問謝珣,此事是真還是假。
謝珣心底冷漠。
在他看來,如今大晉官場沉珂弊端,非一日之寒。
自從皇帝任由其他皇子發展勢力,與太子分庭抗禮,這朝野上下黨爭不斷,就帶來一系列問題。
前有仰天關之敗,如今揚州出了流民之事,豈是一兩人便可隻手遮天。
隻怕是整個揚州官場,都找不出一個幹淨人。
揚州出事要想瞞過兩江總督,何等之難,可見整個江南底下,早已經是髒水橫流。
謝珣恭敬道:“回皇上,微臣以為此事應該確有其事,畢竟此書生當時已身受重傷,瀕臨垂死。一個將死之人,何必要撒這樣的謊。”
永隆帝也點頭,一個人用自己的性命,去撒一個不存在的謊言,是何等荒謬。
謝珣卻趁機,再次開口說:“不過此事也正如皇上所擔心的那樣,不能隻因為一個書生臨死前的幾句話,還有這麼一封狀紙和所謂的證據,都斷定江南諸多官員的生死。所以微臣奏請皇上,請皇上允許微臣前往江南,查明此事真假。”
“若此事為真,臣一定竭盡所能,尋求失蹤流民下落。若此事乃是虛構,微臣也定當會查出構陷之人。”
“你想前往江南,查這個案子?”永隆帝有些詫異。
謝珣一直不曾涉及朝政,就算這大半年來,都在京兆府任職,也不過是個七品推官。
對皇帝而言,這全然就是在胡鬧。
郢王爺寵兒子寵個沒法子,怕他再生出家的心,居然非要讓他體察民間疾苦。
皇帝沒想到的是,難不成他那個一向劍走偏鋒的弟弟,這次居然真的走對了?
謝珣:“那書生臨死前,曾懇請微臣,一定要將此狀紙帶到京城,想辦法呈到皇上御前。可見他一片赤誠之心,流民之事,本與他無關。可他卻因心中大義,毅然決然踏上一條前途艱險之路,我想他在赴京之前,也明白自己一路上必會被阻止。”
“可他卻沒有絲毫退卻,就是為這書生這份赤誠之心,微臣也想盡些綿薄之力。”
永隆帝聽完他說的話,又是許久沉默。
直到他輕聲道:“程嬰到底還是成熟了,先前你一心要出家時,朕心底說不失望是假的。如今你能明白身為皇室之人的責任,可見這大半年在京兆府的歷練,確實讓你改變甚多。”
謝珣俯首,說道:“微臣愧對聖恩,愧對父母之恩。”
“你既有此意,那朕便派你,微服出巡江南。”
謝珣並未意外,皇上所說的微服之事。
若真的像狀紙上所說那樣,江南官官相護,清明者被排擠,清洗,隻怕連巡查江南的監察御史,都出了些問題。
要是大搖大擺的巡視江南,定然是無功而返。
倒不如悄無聲息的混入其中,白龍魚服,暗中查探。
“你若是巡按江南,京兆尹七品推官的身份便不合適了,如今朕授你都察院佥都御史一職。”
謝珣垂首,朗聲道:“微臣未力寸功,如何能勝任如此重要一職。”
永隆帝卻笑道:“朕知你素來有心性,要不然也不會在京兆府推官一職,幹上這麼大半年。佥都御史一職是為了方便你在江南行事,朕會下一道手諭予你,在危機時刻,你可憑此手諭脫困。”
“謝皇上,微臣定當竭力。”
永隆帝沉聲道:“也別忙著謝恩,因著此番你前往江南,乃是暗中巡查,所以朕封你佥都御史之事,隻能等著你回京,才能向朝臣公布。”
“皇上聖心,微臣銘記。”
此刻依舊埋頭跪著的彭福海,原本心底還在感慨,王世子就是王世子,身份尊貴,不同旁人。
有些人想要爬上正四品朝臣的位置,隻怕是得費九牛二虎之力。
世子殿下倒好,皇上隨口就給封了一個實缺,都察院佥都御史,這可是手握實權的正四品大員。
可等皇上說完之後,彭福海這才發現,這可真不是個好差事。
皇上這是讓世子殿下拿命,去搏這麼一個官職呢。
嘖嘖。
這聖人的用心,還真是叫人捉摸不透。
彭福海餘光微撇,瞧見了謝珣的衣袍輕晃,隨後慢慢退出眼簾。
他不由奇怪道,皇上是拿著大棒吊著殿下,這位殿下明明身份這般尊貴,他為何要非要接下這樣的差事。
此時謝珣謝恩之後,慢慢退出了奉昭殿。
他走在殿外,冷月高掛,清輝遍灑,將整個皇宮都籠在一片冷銀色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