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沈絳知道謝珣幾次三番的救命之恩,不是她幾句話便能回報,可這一刻,她就是想要告訴他一切,把她的來歷、身份,全都毫無保留的告訴他。
他待她好,她便該報以赤誠。
*
謝珣並未讓沈絳離開,而是帶著她去了後山,那裡竟有一處安靜的廂房。
他低聲道:“你先在此處休息,待方定修的人徹底離開,你再慢慢離開。”
沈絳點了點頭,又趕緊說道:“清明今日可跟著三公子一塊過來,能否請清明去見阿鳶一面,告訴她我一切安好,讓她不要擔心。”
“好。”
謝珣沉聲說完,便退出廂房。
待他重新回到另一側的靜室時,剛進了房間,就突然伸手捂了下胸口,隨後,一口鮮血從他嘴邊慢慢溢出。
不知過了多久,清明領頭,身後跟著剛脫了隆重法衣的釋然,兩人一道走至門口。待清明敲門幾次,卻無人應答,釋然徑直推開房門。
於是入目就是他躺在塌上,整個人面如死灰的場景。
“主子。”清明立即著急上前。
待身旁的釋然伸手試探,試了試謝珣的鼻息,還有微弱氣息。
清明見狀,立即松了一口氣,趕緊從懷中掏出藥瓶,直接喂謝珣吃下。
許久,謝珣似漸漸緩和過來,他雙眸睜開後,望著頭頂處的橫梁。幽靜的佛寺廂房,就像他無數次睜開眼睛時,看見的場景一樣。
清明著急道:“主子,你方才與沈姑娘躲在何處?我四處找不到你,隻能讓晨暉先假扮您的模樣,去對付那個方定修。總算是將他的人全部打發出了寺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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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謝珣不想暴露自己的身份,所以才換了一身衣裳,親自去找沈絳。
“我們就躲在那個佛殿的密室內。”
清明詫異:“密室?”
隨後他睜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望著謝珣,失聲道:“那不是您的……”
禁忌。
難怪主子會情緒起伏這般大,引發這樣嚴重的後果。
主子幼年所中劇毒,卻全無解藥,隻能一點點化解,所以一直被告誡要戒大喜大悲。
謝珣眼神漸漸聚焦,眉宇卻依舊蹙著。
那是他曾以為自己死都不會踏入的地方。
這次他依舊沒與沈絳說實話,因為他並非是無意中移開蓮臺,而是有人故意引誘他去動那個蓮臺。之後更是騙他躺進那個暗格。
那時他年幼,又因為對方也是護國寺的僧人,更是他接觸慣了的人。
他絲毫沒有戒備,當真躺了進去。
然後他就關在那裡。
護國寺的人發現他不見時,發動整座寺廟的僧人去找他,可是那樣大的佛寺,要找一個被藏在暗室內的孩童,猶如大海撈針。
哪怕已過去那麼多年,謝珣依舊還記得那時的情形。
此時,身側的釋然雙手合十,低聲道:“師弟,恭喜你跨過心魔。”
謝珣轉頭,望著他。
許久他說:“師兄,我記得當初你開了暗格將我救出後,與我說過,佛說一切都有因果。原來是真的。”
他聲音極低,低至近乎呢喃。
原來這就是因果。
他昨日所受之磨難,今日卻成了救她的善果。
那個暗無天地的小小暗格,再也不會成為他的夢魘。
她一直說他是拯救她的人,卻不知她也在無意中化解了他夢魘。
他不曾信過一日佛陀,因為在這個佛寺中,都有要害他的人。
可這一刻,他卻感覺到了佛陀的慈悲。
要不然,她也不會出現在他身邊。
第40章
沈絳在廂房裡待了一會, 似乎聽到外面有動靜,但三公子走之前說過,讓她不要輕易出去。於是她安心留在房中, 連門口都沒去看一眼。
這裡是佛寺的廂房,所以東邊牆壁上不僅擺著佛像, 還有蒲團。
她在蒲團上盤腿端坐著, 對著佛像,安靜望著。
可是她心頭卻一絲祈福的念頭都沒有, 不管是爹爹還是大姐姐,求神拜佛並不能救他們。
這世上,現在隻有她, 可以為他們拼盡一切。
隻是很快, 她腦海中又浮起那張清俊出塵的面孔,離她那樣近, 狹長而幽深的黑眸, 在她撞上的那一刻, 仿佛有漩渦般,要將周圍的一切都吸進去。
她雙手輕輕合十,第一次有了求佛的念頭。
若是神佛真的有靈,就保佑三公子平安吧。
他這樣的人,應該被保佑一生一世。
許久,門口傳來腳步聲後, 房門被輕輕敲響, 外面熟悉的聲音響起:“沈姑娘, 我是清明。”
沈絳趕緊站起來。
她走過去打開房門, 看著清明, 立即問道:“你可見到阿鳶了?”
“見到了, 我已告訴她,沈姑娘你會留在佛寺中住上一晚,明日再下山。本來我想送她回城,不過阿鳶說她是同方姑娘一起來的,待會再隨方姑娘回去便好。”
沈絳見阿鳶已經被安排妥當,這就放下心。
她朝另一邊廂房看了眼,問道:“三公子,此時可是休息了?”
“公子確實在歇息,沈姑娘可是有事要找公子?”
沈絳立即擺手:“無妨,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等三公子歇息好了,我再去見他也不遲。”
她重新關上房門,清明這才離去。
……
在另一邊廂房,謝珣依舊還躺在榻上,釋然端坐在一旁,雙手合十。
躺在榻上的人突然開口道:“太吵。”
釋然轉頭望著謝珣,緩緩開口:“我並未出聲。”
“嗯。”謝珣輕應了聲,又語氣有些不耐道:“但是你腦子裡念經的聲音,吵到我了。”
釋然長相不如謝珣這樣豐神俊朗,但他自幼便在佛寺出家,養的一身超然物外的氣度。此時他聽著這句話甚是無理的話,卻隻是安然一笑。
“是師弟心中雜亂,才會無法靜心。”
謝珣安靜躺著,竟沒反駁他這句話。
釋然緩緩睜開眼睛,看著躺在謝珣,溫和道:“師弟心中雜亂,可是隔壁廂房的那位女施主?”
雖然釋然並不是護國寺的主持,但是他的恩師乃是道遠大師。
道遠法師是大晉朝有名的得道法師,佛法精深,不僅熟知所有佛教聖典,更是精通三門語言,早年遠赴西域佛國,帶回大量的佛教典籍。
光是他譯出的佛典就有48部140卷。
他更是毫不藏私,並未將這些佛典隻藏於護國寺中,而是將這些典籍捐獻出去,流通到全國各地。
因此道遠法師的名號,才會響徹整個大晉。
釋然自幼就在護國寺出家,他曾被道遠稱贊過慧根,說他日後必會成大器。
而他並未讓眾人失望,因為他的語言天賦比道遠法師還要強,早已經掌握了四五種語言,更是尤為精通梵文。
再加上,他的師弟乃是郢王世子。
釋然在護國寺的地位極高,僅次於主持一人。
甚至如今宮裡來請大師,也都是請的他前往。
因此寺廟中發生大大小小的事情,他若是想知道,就沒人能瞞得了他。今日方定修帶來的人形跡可疑,就是護院僧人先發現之後,他讓人通稟了謝珣。
而沈絳與沈殊音在佛殿見面,也是護寺僧第一個發現。
這才讓謝珣搶在方定修的人之前,先找到了沈絳。
他救出沈絳後,將人直接帶到了後山的雲深院。此處本是留給貴客居士,偶然在寺廟中留宿所用,身處後山,地廣人稀,不會被人打擾。
所以釋然雖未見到沈絳,卻知道隔壁住著的是一位女施主。
“師弟並非沙門弟子,無需恪守清規戒律,更不用舍棄貪戀欲望。若是遇到喜歡的女子,還望師弟珍惜、珍重、珍視。”
謝珣依舊保持躺著的姿勢,卻扭頭看向他:“我沒想到師兄一個佛門之人,竟有幾分媒婆的天分。”
這句話,就同方才那句話嫌棄釋然太吵一般。
若說這世上,能叫謝珣真正放下戒心的人,並不多。
但釋然絕對是一個。
在他的面前,謝珣無需偽裝,哪怕是他的陰晴不定,他的偏執陰鸷,都會被一一包容。
釋然不在意道:“我隻是盼著師弟能早日破眼前迷障,畢竟師尊在時,是望著師弟能享世俗之情,成親生子。”
謝珣一怔。
這樣的話,他還是第一次聽。
先前釋然從未與他說過,許久他低聲問道:“她是沈作明的女兒。”
“這位女施主竟是長平侯的女兒,”釋然提到長平侯的名號,忍不住雙手合十,臉上帶著欽佩的表情道:“我曾至西北之地傳經講道,那裡的百姓提到長平侯時,皆是心存感激,他是那裡真正的保護神。”
“如今長平侯因為仰天關之戰,性命有憂,想必這位女施主的境遇一定不會太好。師弟能在此刻對她施以援手,也是有慈悲之心。”
謝珣聽到最後,終於坐了起來,待徹底坐定後,臉上浮起一抹笑意。
帶著輕嘲。
他說:“師兄,你可知她的身世,她自幼被養在衢州。”
釋然一直淡然平靜的表情,終於在這一刻,出現了一絲裂開。
他抬頭望著謝珣,眉宇輕擰。
“你猜的沒錯,”謝珣看著他的表情,神色近乎冷酷:“她的先生就是姚寒山。誰能想到名冠天下的姚寒山,居然會甘願隱姓埋名與鄉間,隻當一個閨閣少女的先生。”
釋然輕嘆一口氣,問道:“所以你接近這位沈姑娘,隻是為了從她口中,探知姚寒山的下落?”
“姚寒山號稱有經天緯地之才,當年父王和皇上兩人,都得三顧茅廬才將他請出。如今他更是徹底隱姓埋名,這世間能知道他行蹤的人,恐怕隻有她一人。”
“師弟。”釋然見他聲音變得冰冷,忍不住喊了一句。
謝珣微垂眸,看著自己的手掌。
這隻手在幾個時辰,還曾放在她的背上,輕輕撫摸,想要安慰她。
沈絳在佛殿對他說的話,此刻每個字,都讓他記憶猶新。
仿佛依舊在他耳邊響著。
她對他如實以待,但他卻始終包藏野心。他並非是因為良善,才會對她施加援手,是因為想達成目的。
方才她說的那番話,她望向他時,眼底的赤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