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可如今觸目時,那張熟悉的臉卻成了最陌生的人。
她拔出發簪,想要的殺,竟也是他。
沈絳聽到此時,再也忍不住,她雙手抵著暗格的門,竟想要破門而出。她要救大姐姐,她要讓大姐姐離開這個人。
可是謝珣卻在緊緊護著她,不讓她動彈。
兩人無聲的角力著,沈絳最初的衝動,在他的懷抱下,漸漸消失。
她死可以,她不能連累三公子。
她安靜躺在他懷中,整個人猶如脫力。
這一刻,她再次感覺到了自己的渺小。
當方定修說出:“將少夫人帶走。”
誰知這一刻,外面有急促腳步聲,進來喊道:“主子,郢王世子殿下過來了。”
第39章
方定修皺眉, 轉頭看著沈殊音,依舊說道:“先將少夫人帶走。”
沈殊音卻不願意,還在掙扎, 似乎打算即刻便與她魚死網破。
就聽方定修在她耳邊低聲說:“阿音, 我原不想告訴你的,但你若是在世子殿下面前亂說話,我就將嶽父貪汙受賄的證據, 遞交給大理寺。你也知現在聖上正讓人查嶽父的案子, 他的生死就在你一念之間。”
“血口噴人。”沈殊音當然不相信,爹爹那樣正直的一個人,怎麼可能會貪汙。
沈殊音冷漠望著他:“你以為這般就能嚇唬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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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定修瞥了一眼院門口,又道:“西北糧道,嶽父大開方便之門,在運糧時夾帶其他東西,要不然你以為這次仰天關大敗是如何來的。”
沈殊音望著他, 震驚到無法開口。
此刻, 方定修又輕聲說:“說起來, 嶽父確實是個好父親。他是舍不得你,才會同意的。所以阿音,待會世子殿下過來,你可要想好了,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啊。”
躺在暗格內的沈絳,徹底安靜下來。
她同樣被這個消息砸的,茫然無措。
仰天關大敗,沈絳一直相信父親肯定是冤枉的, 他帶兵打仗這麼多年, 不可能隻因為簡單的貪功冒進, 就中了敵人的陷阱。
難道真的是因為軍隊的糧食出了問題,才導致大敗?
沈絳再次握緊手掌,這次她已經感覺不到手心的痛楚。
直到身側的男人,輕輕握住她的手掌,然後將她的手指,一根一根慢慢掰開,掌心的痛楚消失。
“別信。”謝珣嘴唇貼著她的耳畔。
清冷的語調,如一股寒泉在她的心頭流淌而過,並不溫柔,卻有種安撫人心的力量。
沈絳有種被兜頭叫醒的感覺。
方定修此刻一定是為了唬住姐姐,才會說出這樣的話。
他的話,她不該信。
一個字都不能信。
沈絳感激的轉過頭,即便此刻暗格內太黑,彼此都看不見對方的眼睛,可她漆亮的眼睛卻仿佛有剪碎的月光落了進來,叫謝珣看的分明。
而外面,方定修和沈殊音也終於看見,邁入院子的那道白色身影。
對方身姿挺拔,穿著一身顯眼白袍,最重要的是腰側掛著一塊蟠龍玉佩。
這樣的玉佩,本來隻有皇子能佩。
但聖上寵愛王世子,竟破格賞賜了他一塊。
如今對方腰間掛著的玉佩,哪怕這兩人都未見過郢王世子,卻能確定對方身份。
說起來謝珣,在京中一向行蹤神秘,除非經常出入宮闱,才有可能見到他真容。要不然身份貴如國公府的世子和少夫人,都沒見過謝珣。
“見過世子殿下。”方定修在對方入大殿內之前,已主動邁出門口。
臉戴銀色面具的男子,望著方定修,暗啞的聲音響起:“方世子,這是在幹嘛?”
他說話間,眼睛掃過院子裡的侍衛。
方定修絲毫不慌,恭敬道:“還望殿下諒解,隻是內子說遇到行蹤不軌之人,我才不得不帶人過來。畢竟今日乃是釋然法師的法會,又有諸多貴人在寺內。”
“原來方世子如今領了禁軍的職務。”白袍男子輕聲道。
方定修這才神色尷尬,無奈道:“如今我依舊還在戶部,未曾領禁軍的職務。”
“既是如此,就請世子帶著這些人離開吧,護國寺的安危除了有護寺僧之外,還有郢王府的侍衛負責。方才護寺僧人來回稟,說是寺內發現一群不明身份的人。想必就是方世子帶來的人吧。方世子帶著如此多的人出入,很容易造成什麼不必要的衝突。”
“是我考慮不周。”方定修恭敬道。
“所以你盡快帶著你的人離開吧,我師兄也不喜這麼多侍衛出沒,畢竟寺廟裡大部分都是普通信眾,很容易造成恐慌。”
郢王世子的話,透著高高在上的吩咐。
方定修不敢辯駁,畢竟他帶人來護國寺,本就是處於不可告人的目的。
要是惹怒了這位郢王世子,恐怕會旁生枝節。
畢竟之前就有屬下來稟報過,先前兵部侍郎楊家的小公子不知如何得罪了郢王世子,竟被他扔進水裡,淹了個死去活來。
這位世子殿下在京城太過神秘,脾氣秉性更無多少人知曉。
萬一是那種陰晴不定的性子,方定修可不確定自己會不會在小心間就惹惱了他。
“是,殿下。”
沈殊音在一旁安靜站著,她幾次抬頭望向這位世子殿下,卻又垂下頭。
方定修謊話連篇,她不該信他說的一個字。
可是沈殊音卻不敢賭,萬一他手中真的有所謂的證據,那就會成為治爹爹罪的最大證據。如今聖上心思不定,他未必會真的要爹爹的性命。
可一旦真的有證據出現,隻怕事情就會往最壞的方向而去。
待最後,她也未開口。
方定修溫柔道:“夫人,咱們這就回去吧。”
沈殊音朝他看了一眼,沒理會他伸出的手掌,徑直離開。
方定修也未惱火,衝著郢王世子行禮後,便幾步追了上去。
很快,院子裡所有人都撤了出去。
暗格裡的兩人似乎都松了一口氣,畢竟此處太過封閉,雖開了小氣孔,但到底不太夠兩人長時間待在裡面。
聽著方定修離去的動靜,沈絳松了一口氣的同時,又擔心起來。
如今他與大姐姐撕破了臉面,大姐姐再跟他回定國公府,隻怕更沒出入的自由。
待佛殿內徹底沒了動靜,一旁的謝珣踢了一腳暗格的角落處,原本緊閉著的出口,突然出現一絲光亮,然後沈絳就感覺到眼前的光線漸漸亮堂起來。
沈絳心底壓著的巨石,也一點點被挪開。
她用力吸了一口氣,方才那種壓抑、絕望、膽怯的情緒,也如抽絲般,漸漸被剝奪。
原來光明是如此的珍貴。
哪怕隻失去了這麼短暫的時間,此刻重新獲得光明,她也有種劫後餘生的感覺。
待她轉過頭,正想說話,才發現自己依舊躺在,身側男子的面孔,就在咫尺間。以至於她望見時,心底莫名升起心虛。
他就躺在自己的身邊,清俊面孔,沒什麼表情,眉清目朗,一如既往的清冷出塵。
沈絳回過神,驚慌從暗格內坐了起來,仿佛離他這般近,就是褻瀆了他似得。
就在她爬出暗格之後,謝珣也跟在她身後,站起來,長腿邁了出來。
很快,謝珣將之前的蓮臺又挪了下,暗格再次閉合。
沈絳終於問出了,方才一直想問的話:“你為什麼知道這裡有可以藏人的地方?”
“護國寺乃皇家寺廟。”謝珣開口道。
沈絳不明所以,她自然知道護國寺是皇家寺廟,可這跟他知道這裡的秘密有何關系。
謝珣不等她發問,繼續說道:“因此寺廟建造後,就留下了可供藏身的密室還有密道。當然這些東西本不該被外人知道,我知道此地的秘密,是因為我幼年時,來護國寺貪玩,不慎發現此處機關,便一人藏在這個暗格內。誰知後來暗格關閉上,我卻找不到出來的法子。”
找不到出來的法子?
沈絳聽完,一顆心猶如被揪住,竟有些呼吸不上來。
一瞬間仿佛一個畫面出現在她眼中,一個小小的幼童,就那樣躺在密閉的暗格內,雙手緊緊扒著那道門。
那種絕望的情緒,再度湧上了沈絳的心頭。
方才她隻顧著自己的情緒,卻絲毫沒顧忌他,甚至還需要他來安慰自己。
幼年時就被關在過這個小小暗格內的他,會是何等心境。
“後來呢?”她聲音顫抖道。
謝珣低聲說:“後來寺廟中的一位僧人,終於找到了我,把我救出。”
沈絳微垂眸,帶著一絲慶幸道:“真是幸虧這位法師。”
隨後她低聲說:“若不是我的話,三公子也不用再躲在這裡,我知道這肯定會勾起三公子你心底關於這個暗格的痛苦記憶。若易身而處,或許我根本做不到三公子這樣。我與三公子非親非故,可是卻一次又一次得三公子的援手。”
幼年時,被關在此處茫然無助,本以為遺忘的記憶,此刻再次被勾起。
她隻是想起夢境裡的記憶,就差點被這樣的幽閉所擊潰。
他卻意志堅定,不僅未受影響,還寬慰了她。
“隻是舉手之勞而已,三姑娘不用放在心上。”
沈絳聽著他雲淡風輕的聲音,鼻尖突然一酸,搖頭說:“才不是舉手之勞,三公子次次救我與水火之中,可是我卻差點一次次將你拖入深淵。”
謝珣平靜看著面前,情緒突然起伏的小姑娘。
直到她抬起烏黑的雙眸,直勾勾的望著他說:“我叫沈絳,我是長平侯府沈作明的女兒,我入京是為了救我爹爹。我父親一生為大晉徵戰,他保護邊境百姓安危,讓他們免受北戎鐵蹄的欺凌和侮辱。我不信他會為了所謂的功勞,害得那麼多將士性命。”
謝珣清俊的面孔,終於第一次出現了變化。
透著一絲明顯的詫異。
似乎他沒想到,自己能跟他突然透露這樣大的秘密。
反而是說出口的沈絳,此刻心底無比的輕松,或許負重前行的人,好不容易能偶爾放下身上的枷鎖,留得一瞬能自由喘息的機會,是多麼難得。
她衝著他笑了笑。
“其實我請三公子你帶我去天牢,你或多或少都猜到了吧。可是三公子你卻一直沒問,”沈絳皺了下鼻尖,眉梢間帶上幾分笑意,低聲說:“那時我便在想,我何德何能遇上這樣的三公子。”
謝珣的眉心微動。
沈絳臉上一絲自嘲,低聲說:“可我卻配不上三公子的這份好,明明我有那樣多的機會與你說實話,卻一次次瞞著你。”
她閉了下眼睛,待深吸一口氣後,才繼續說:“三公子,並非我不信任你。而是世道多嫌惡,方才的對話你也應該聽到了。剛剛那位女子,便是我嫡親的大姐姐,而那位定國公府的方世子乃是我的大姐夫。”
她似乎心底又升起了幾分情緒,這次是因為沈殊音。
“哪怕親密如枕邊人,在我們沈家敗落之後,即刻都翻臉無情。三公子總說是舉手之勞,讓我不要記掛。可是這世上雪中送炭者少,落井下石者多。今日為了救我,三公子甚至踏入了對你而言,如噩夢般存在的地方。”
這世上,良善總是彌足珍貴。特別是對快要溺斃者的良善,就如海面上突然浮過來的一塊木板,給了她喘息的機會。
沈絳再次吸了吸鼻子,待她重新收斂好情緒。
她抬頭望著他,清澈黑眸,帶著一片赤忱。
“對我而言,遇見三公子是我一生之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