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於是她將鋪子放置著的男裝換上,束起長發,這才從後院悄悄離開。
卓定親自趕著馬車,沈絳坐在車內。
大概過了半個時辰之後,馬車在一處小院門口停下。
下車後,卓定拍了拍院子的門。
很快裡面有人開門,是個年紀頗大的駝背老頭,他抬頭看了一眼卓定,認出他是早上剛來過的那個少年。
“老伯,我來看看周叔。”卓定低聲說。
老頭年紀太大了,耳聾眼花,卻在卓定開口後,往旁邊挪開身子。
隨後沈絳跟著卓定進了院子,駝背老頭將院門重新關上,隻是眼睛卻落在了沈絳的身上。
卓定壓低聲音:“這個老伯是周管家的老僕人,聽說侯府出事之後,其他人都走了。隻有老伯還留在周管家身邊,也多虧他,周管家才有人照顧。”
沈絳頷首,兩人進了屋子。
原本躺在床上的周管家,聽到外面的腳步聲,抬頭看過去,先是看到卓定。
隨後他將目光落在卓定身後的那個‘少年’身上,一身石青色長袍,隻用最簡單的帶子束著頭發,卻依舊一副小公子模樣。
周管家微眯著眼睛,打量了半晌,突然掙扎要起身。
沈絳趕緊上前,按住他的肩膀:“周叔還是躺著吧,不要起身。”
“三小姐。”周管家望著沈絳,明明她是男裝打扮,卻還是讓他認了出來。
沈絳看了眼他的腿,正用板子和布條捆著,她蹙眉:“您受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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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這算什麼受苦,如今侯爺還在大牢之中。”周管家說著,眼眶已紅,明明已到了暮年,想起自家侯爺,竟也能說哭就要哭。
不過周管家卻是一抹臉,低聲說道:“小姐,您怎麼不去揚州呢,難道大小姐沒給你送信?”
“我有收到大姐姐的信,隻是我不想去揚州。爹爹出事,我想進京救他。”
周管家瞪大眼睛,不可置信般的望著她,搖頭就說:“不行,三小姐你不過是個小姑娘,無權無勢,如何救得了侯爺。況且你根本不知道當時仰天關發生的事情。”
“爹爹在仰天關究竟為何戰敗?他與北戎人交手這麼多次,根本不可能輕易就上了對方的當,更別說追敵深入,使得那麼多將士陣亡。”
周管家低聲說:“三小姐,你可知半年前,聖上就派了監軍前往西北大營。”
監軍?
沈絳錯愕的望著周管家。
沈作明身為西北大營主帥,早已經掌兵多年,不管是帶兵打仗還是旁的,皆已成熟,何至於還要勞什子監軍。
而唯一的可能性就是,聖上不再信任他。
“仰天關一戰,侯爺戰敗之後,這個監軍卻如同銷聲匿跡,如今朝廷都在追究侯爺的責任,要侯爺為戰死的五萬軍士負責任。可是這個監軍呢,他為何躲在人後?”
沈絳一怔,低聲道:“難道就沒人知道此人身份?”
“當初聖上也隻是派了此人,作為秘密監軍,我也隻是從隻言片語中,才了解到。”
沈絳此刻竟慶幸,她及時來見周管家。
待她低聲說:“爹爹有留什麼人給你嗎?”
周管家望了她一眼,輕聲說道:“之前大姑爺,也曾問過我同樣的話。”
大姐夫方定修?
沈絳有些愕然,實在沒想到他竟也對爹爹的暗棋感興趣。
周管家說:“我與大姑爺說過,侯爺是從西北大營直接被押送進京,壓根沒來得及交代任何事情。自從出事之後,我也再未見過老爺。”
自然就沒有什麼所謂的暗手。
沈絳卻定定的望著周管家。
他輕嘆了一口氣:“自從出事之後,我還從未見過大小姐。”
沈絳低聲說:“你的意思是,大姐姐被定國公府軟禁了?”
就像她得知周管家的事情之後,就一定要過來見他一面。大姐姐更是周管家打小看著長大,她不至於連一面都不來見。
除非是,她出入已經沒有了自由。
“畢竟侯爺的事情,誰都不知道聖上是什麼心思。我想大小姐的安危應該並無大礙,隻是定國公府不會讓她自由出入。”
周管家這才想起來,問道:“三小姐,入京之後還未見過大小姐嗎?”
“未曾。”沈絳搖頭。
本來她是想先安頓好自己,再去見大姐姐,可是如今想想,她來京城都這麼久了,那麼揚州那邊肯定沒等到自己。
揚州那邊送信入京,可是比衢州快多了。
大姐姐何至於到現在還不曾發現她失蹤了。
沈絳一時,有些心亂如麻。
“三小姐也無需多擔心,大小姐畢竟是安國府的嫡長媳婦,即便咱們侯府出事了,他們也不至於連這點體面都不要,對大小姐做出點什麼事情。”
沈絳暗暗點頭,卻又想起方定修。
他竟也對爹爹的暗棋有興趣,他是真的想救爹爹嗎?
沈絳正要再問,突然周管家抓住她的手,低聲說道:“三小姐,你一定要小心。”
突然她感覺手心中,仿佛有個東西滑過。
沈絳猛地握緊,就在她再要開口時,突然嗖地一聲破窗聲,那種利箭呼嘯而至的鋒利,竟是直奔著她的脖頸而來。
沈絳就要躲開時,床上躺著的周管家竟似爆發了最後的生機,竟撲過來擋在她身前。
利箭力道之大,竟直接穿胸而過,將他的胸口射了個對穿。
沈絳伸手正要扶住周管家,就看見他的嘴角已開始流血,隨後他大口大口的吐血,竟是在最後咬著牙,極艱難的說出兩個字。
“小心。”
周管家雙眼圓瞪著,直勾勾望著她,眼底卻似透著欣慰。
這是侯爺的女兒。
他總算護住了。
“周叔。”沈絳低吼一聲,聲音嘶啞。
隨後周管家似乎支撐不住了,整個人往床下倒去,沈絳想要伸手拽他,卻又被身後的卓定抓住。
他拽著沈絳往後退了兩步,窗外的箭再次射了進來。
沈絳抬手將屋內的油燈熄滅,對方就是利用窗戶上的剪影,才能這麼準確的透過窗子射箭而入的。
“三小姐,我衝出去掩護您逃跑。”卓定壓低聲音說道。
沈絳抓住他的手臂,低聲說:“不可,對方此時還有箭,咱們出去就都是活靶子。”
她轉頭看了一眼,方才她看到了,對方使用的也是弩箭。
這種箭能配的箭頭數量有限,不可能單憑幾支箭,就把他們逼出去。
“咱們若是一直在屋子裡的話,他們肯定會闖進來的。”卓定聲音略急。
要是被圍困在屋子裡,他們就沒有逃生之路了。對方隻要闖進來,他要護著三小姐,雙拳抵不過四手,到時候兩人定會在這間屋子裡被困死。
突然,沈絳拍了拍他的肩膀,問道:“你的壁虎遊牆功夫如何?”
卓定一怔。
沈絳從懷中掏出一樣東西,她說:“我一直戴在身上,沒想到居然還挺有用。”
片刻後,外面的箭似乎射光了。
沈絳側耳聽著外面的腳步聲,還有頭上的屋頂,似乎也有微弱的腳步聲。
竟還來了不少人。
直到她緩緩點頭,卓定的長刀直接將屋頂捅穿,這個屋子本就老房子,方才沈絳一進來就瞧見西北角牆壁上居然長出了青苔。
顯然是屋頂經常漏雨所至。
所以西北角那塊屋頂的磚瓦,一定很松,隻要輕輕一捅就會被捅穿。
卓定將西北角捅穿之後,就將懷中的信號箭發射了出去。
圍困院子的黑衣人,眼睜睜看著頭頂上炸開一朵紅色煙花,將半邊天空都照亮。
這種信號彈,是西北大營特有的。
就是為了防備北戎人的突襲,所以信號彈不僅亮,而且在空中滯留的時間也久。
沈絳在屋內朗聲道:“諸位,信號彈已經發射了,若是趁現在逃跑還來得及。或許你們也可以賭上一把,能在錦衣衛或者五成兵馬司的人趕到之前,殺了我和我的侍衛。”
“不過我想諸位的下場,也會與我無二。甚至你們背後的主子,也會因此暴露。”
“望三思。”
頭頂信號彈亮的逼人,將這小小院落都照的透亮,院內站著的黑衣人,聽著屋內冷靜的聲音,一字一句傳了出來。
如此殺機之下,對方的聲音絲毫不慌。
黑衣人對視了幾眼,突然,站在院子中間的一人,緩緩揮手。
很快,這些黑衣人如潮水般退出了小院。
就如同他們來的時候那樣安靜。
沈絳在屋子裡等了片刻,卓定先走過去探了一眼,見院子裡沒有人,他們立即衝了出去。
“錦衣衛說不定已經在趕來的路上,我們分頭走。”
沈絳的信號彈雖然能引來錦衣衛,可是黑衣人撤走了,他們也可能暴露在錦衣衛的眼皮底下。她還不知道周管家給她的是什麼東西,萬萬不能這時候,被錦衣衛撞上。
於是兩人在巷口處分開。
就在她準備往前走時,竟發現前面已經開始被封鎖了。
這幫錦衣衛的鼻子還真是比狗還靈,這下居然要封鎖四周了。
沈絳四下看了幾眼,突然發現周圍居然有些眼熟。直到她看見那個餛飩攤子,那個擅長哄人的攤主這會兒正在下餛飩。
“兩碗餛飩。”沈絳急急說道。
她站在原地望著不遠處,信號彈太過醒目,對面竟在短短時間,就要封鎖四周。
不過也是,在皇城根下居然出現了西北大營敵襲時,才會發出的信號彈。
隻怕明個就得在整個朝堂上,引起軒然大波。
就在她胡思亂想時,突然一隊人馬衝著這邊而來,沈絳趕緊轉了個身,面對著攤主。
隻是她的動作不知是太明顯,還是對方就是衝著她來的,隻見一個領頭侍衛,指著她說道:“喂,你過來。”
“大人,小的隻是過來買碗餛飩。”
領頭看了她一眼,竟在她臉上細細打量了起來,沈絳雖然事先給自己抹了黑粉,但是畢竟五官還在,這樣的長相著實叫人難忘。
“都出事了,你居然還有心思吃餛飩。”對方冷哼一聲。
沈絳心底微亂,卻指著攤主說道:“這位攤主認識我,大人,小的真是來吃餛飩的。”
攤主本來也挺害怕,此刻朝她一打量,突然說道:“你不就是程大人的小廝。”
沈絳真沒想到,這位攤主居然真的記住了她。
心下竟還有餘心,感動想著,看來她之前的五塊燒餅沒有白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