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頭吟. 4142 2025-01-22 15:21:50

就差沒把我這個皇後廢了,把鳳位捧到純妃面前。


闔宮皆知,皇後無寵,純妃聖眷正濃。


崔家對他的識時務很滿意,李承璟終於坐穩了這搖搖欲墜的帝位。


隻有我午後小憩,很偶然的幾個瞬間,會想起十五歲那年,我隨著李承璟離開金陵,前往上京那夜。


星月稀疏,夜風沁涼。


白馬拉車,奔向不可知的前路。


我和李承璟挨挨擠擠地靠著,如同互相依偎取暖的小獸。


我天真地問他:「到了上京,如果你真的當了皇帝,會不會納很多妃子,把我忘了?」


少年怔了怔,隨即握緊了我的手。


「不會。我保證。」他怕我不信,舉起四指立誓。


「窈窈,若真有那一日,你就殺了我,教我不得好死。」


……


夜風吹過破敗的鳳凰臺。


鳳凰已經離開很久了。這裡如今蔓草叢生,處處都是腐草和流螢。


李承璟站在夜風裡仰頭,注視著荒廢的高臺。


鳳凰臺上鳳凰遊,鳳去臺空江自流。

Advertisement


十年。我和李承璟之間,隔了太多東西。


隔著年少盟誓,隔著簪纓世家和皇權,隔著荒廢的鳳凰臺。


鳳凰臺下還葬著我的安樂。她死去那年隻有四歲。


我小姑娘再也長不大了。


事已至此,無可回頭。


「李承璟。」


他回頭,分明舊時衣衫,卻再不是少年。


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很啞。


響在夜風裡,像隻飄忽不定的幽靈。


「你願不願意,為我去死?」


14


宮中傳聞,帝後夜遊鳳凰臺,不歡而散。


當夜,陛下留宿怡春宮,純妃復寵。


次日,我素衣散發,去到養心殿的時候,李承璟還在和純妃調情。


「陛下~」


純妃痴痴枕在他胳膊上,正往他嘴裡喂葡萄。


「陛下。」我平平喚了一聲,「您都想起來了?」


李承璟抬眼看來。


他唇邊染了葡萄汁水,像個昏君。


「是啊。朕都想起來了。」


他笑了笑,嘆息似。


「皇後,你已經不年輕了。」


下一句話,忽然變得很輕。


「皇後,你有沒有什麼話想要和朕說的?」


我平靜道:「有。」


輕羅上前,將東西呈在案前。


那是皇後的金印金寶。


最下面,還壓著一紙和離書。


純妃驚呼。她抱緊了李承璟的胳膊,眼神變得幸災樂禍。


李承璟沉默地看著我。


他沒能出聲。


俯身拜下的瞬間,十年間無數人和事如同走馬燈,在我眼前翩跹而過。


朱弦斷。明鏡缺。朝露晞。芳時歇。


隔著久遠的時光,我張了張嘴。


如同年少的自己,跨過久遠的時空開口。


「聞君有兩意,故來相決絕。」


餘光裡,我看見了那封廢後詔書。


不知是有心還是無意,它被放在長案的正中,整個養心殿最顯眼的地方。


李承璟忽然起身,純妃嚇了一跳,驚疑不定地看著他。


「好……好得很!」


「蘇窈,還是你骨頭硬!」


他被氣笑了,捏起我的下巴,眼神卻很哀傷。


「那麼想被廢,朕就成全你!」


「來人,傳朕旨意——」


「皇後蘇氏,天命不祐,華而不實,不可以承宗廟、母儀天下。今廢為庶人,幽禁冷宮,非死不得出。」


15


「今夜這牌,怎麼打得這麼兇。」


冷宮裡,我、輕羅,和溜進來的淑妃,又湊了一局葉子牌。


「明日祭天大典,聽說陛下還是準備帶太子去。」


淑妃念念叨叨,和我們分享著外面的情報。


她頗有些幸災樂禍:「純妃這兩個月的枕頭風算是白吹了,她氣得不輕!」


這是我進冷宮的第七天。


宮裡宮外,表面的平靜之下,暗流湧動。


山雨欲來風滿樓。


這夜,李承璟遣人送來了一塊玉玦。


冷宮外值守的宮女太監見此,都說廢後再無東山再起之日。


他們說,玦,訣也,陛下要與我死生不復相見。


玉玦觸手生溫,我對著燭火,看了很久。


淑妃收拾完桌上的牌局,湊了個頭過來。


「搞得人心惶惶的,這狗皇帝是什麼意思?」


我很輕地笑了一下:「他的意思是,讓我不要猶豫,當機立斷。」


玦,決斷也。


謀定當決,緣盡當斷。


淑妃一愣,嘴裡嘟囔了句什麼,卻還是點了點頭。


「這有點像我認識的李承璟了。」


夜色裡,百十個身披銀甲的暗衛忽而現形。


為首那個看著我手上的玉玦,半跪下來。


「皇城暗衛,奉陛下之命,保護娘娘。」


「不必。」我平靜道:「都去護衛東宮。」


月色清明,這或許是宮中最後一個平靜的夜晚。


很遠很遠的地方,養心殿還亮著一點微末的燈火。


我忽然,很想見李承璟。


16


一宿未睡。


夜四鼓,宮門處忽有異動。


這個點,文武百官本該恭候在承天門外,等著皇帝出宮的車鑾。


「娘娘,崔氏車馬進宮,逼立太子!」


我驀然起身,走到殿門前。


天色暗沉,卻有一女子黑色勁裝,策白馬而來。


輕羅訝異地瞪大了眼,「那是……淑妃娘娘?」


我笑著搖頭,「她不喜歡『淑妃』這個名字,還是叫她趙瀟吧。」


說著,趙瀟滾鞍下馬,朝我行了一個武將禮。


「趙氏全族,願追隨太後娘娘。」


她微微抬手,掌中,是半塊虎符。


剩下半塊,我剛遣人從蘇氏祠堂中取出。


虎符硌著掌心,冰涼堅硬。


就在這時,盯著養心殿的宮人也來報信了。


「純妃逼立不成,毒殺陛下——」


火光由遠及近亮起。


趙瀟的父親橫刀立在偏門,身後是無數年輕的面孔。


我們的父兄,並肩作戰過很多次。


這一次,也不例外。


當年蘇氏滿門戰死,趙氏看似隱退,實則養精蓄銳,以待來日。


他們等這一天很久了。


夜風裡,我聽見自己堅定的聲音。


「反賊崔氏,禍亂朝綱,倒行逆施,鸩殺天子,罪無可赦!」


「眾人隨我殺進宮中,誅殺此等無君無父之逆賊!」


另一邊,純妃的父親也得知了皇帝被毒殺的消息。


他驚愕地睜大了眼睛。


「怎麼會、怎麼會——」


以崔家的權勢,隻要不是當庭弑君,他們可以壓得住任何的事。


這次也一樣。


他們對李承璟的性子再了解不過。


車馬迫近宮門,一方面因皇後已廢,太子便成了水中飄萍,李承璟權衡利弊,立二皇子為儲,勢在必行。


另一方面,是要彰顯他崔家的滔天權勢。


可是偏偏在這個節骨眼上,李承璟死了,死在崔家的女兒手上。


一步走錯,滿盤皆輸。


他喃喃自語:「不可能……」


純妃不可能殺了李承璟。


他大概在想,李承璟這個傀儡皇帝做的好好的,為什麼忽然死了。


他不知道的是,半個月前的一個夜晚,風吹過荒廢的鳳凰臺,吹起年輕帝王的衣袖。


面對我的詰問,李承璟笑得快意極了。


舊日清風朗月一樣的少年氣,在他的眉梢眼角復活了。


譬如驚鴻照影。


「窈窈。」他笑:「為你而死,再好不過了。」


李承璟是自己服的毒。


17


天色微明之時,宮中血流成河。


崔氏叛黨,盡數伏誅,待秋決後,午門斬首示眾。


「不是我!我沒有!」


純妃早就沒有了從前的風儀,披頭散發,渾身是血。


她無助地嘶喊著:「我沒有害陛下!」


我笑:「養心殿的宮人都看見了,陛下是喝了你喂的葡萄酒後嘔血不止,你還有什麼話要說?」


純妃恨道:「陛下晚膳之時,接觸食水眾多,你憑什麼就認定是我做的?」


剩下和崔氏劃清界限的文武百官,驚疑不定地看過來。


「是嗎。」我拍了拍手,「把人證帶上來。」


純妃怨恨的眼神,變成了驚愕。


隻因被押上來的人,是二皇子。


他踉跄著站定,面無表情地指認純妃。


「昨日卯時,祖父託人給母妃帶了一包毒藥,說若父皇不立我為太子,便毒殺父皇,令母妃垂簾聽政。」


眾人驚愕。


「一派胡言!」純妃氣得渾身顫抖,「你、你這個小賤種!你根本就不是我兒子——」


「人證物證俱在,這妖婦還敢狡辯——來人!」


我冷聲吩咐:「拔了她的舌頭。」


純妃的慘叫聲戛然而止。


我回身看向二皇子,「你做的很好。」


「禍不及子女,輕羅,帶他去坤寧宮領賞吧。」


二皇子千恩萬謝地走了。


我心中冷笑。


為何當初被我一劍封喉的二皇子還能活著?


對此,淑妃也有疑惑。


她暗中調查,結果卻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二皇子換了人。


純妃生產時大出血,再不能有孕。


二皇子死後,她擔心自己在宮中的地位不穩,於是偷梁換柱,在崔氏的子侄輩中挑選了一個年紀、面目、身量都和二皇子相仿的孩子。


可惜那是個平庸的孩子。


對外,純妃用了很大的力氣,才給他造出聰明伶俐的名聲。


對內,他不是純妃親生骨血,純妃稍有不順,便對他非打即罵,毫不顧忌。


他對純妃恨之入骨。


所以今日事發後,他甚至主動找上了輕羅,願意為此作證,隻求崔氏滿門問罪時,能夠留他一命。


他並不聰明,卻是個頗有心機的孩子。


此子斷不可留。


坤寧宮內,沒有所謂的獎賞,隻有一個趙瀟坐鎮。


她年少時曾在蘇家與我一同學武。


蘇家見血封喉的快劍,她學的很好。


18


諸事平定,我去見了李承璟最後一面。


「窈窈,你來了。」


他面色慘白,卻有烏色的血源源不斷地溢出唇角。


我怔怔看他許久,忽而伸手,扯斷了他鬢邊的絲絲縷縷的白發。


我今年二十五歲,他比我大兩歲,今年也才二十七。


「嘶——」


李承璟委屈地嘟囔了聲,「好疼啊,窈窈。」


我掐進了掌心,盡量保持語調平穩。


「這麼怕疼,為什麼不選死得快一點的毒藥?」


他笑了,如同年少時指責我不解風情那樣,嗔怪地點了點我的鼻頭。


「因為我怕死的太快,來不及見你最後一面——诶诶,怎麼哭了!?」


李承璟手忙腳亂地想給我擦眼淚,卻牽動髒腑,捂著胸口嗆咳起來。


「你別哭,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好不好?」


我忍著眼淚,「什麼?」


他眨眨眼睛,聲音變得很低。


「窈窈,如果我說, 我從來沒有變心,也從來沒有忘記安樂, 你信嗎?」


他緊緊盯著我,神情有幾分緊張。


見我點頭,李承璟笑了。


如同放下最後一樁心事, 整個人癱軟下去。


「如今朝堂清平,留給你和太子,這很好,我很放心——隻是崔氏的關系盤根錯節, 萬不可掉以輕心。」


他絮絮叨叨地囑咐了好久, 聲音忽然軟了下來。


「窈窈, 我真的知道錯了。」李承璟像個半大少年,小心翼翼地扯著我的衣袖,「下輩子,我不要生在帝王家了……我還能來見你嗎?」


眼淚簌然滑落, 我顫抖著握住他蒼白消瘦的手。


「可以。」我哽咽道:「但你要給我買很多甜糕。」


李承璟忽而笑了。


那個笑溫柔極了,柔軟明淨, 毫無一絲陰霾。


仿佛隻是在一個再尋常不過的午後,他揣著油紙包, 興衝衝地翻過將軍府的牆頭。


衣袂翻飛, 還是少年。


李承璟的聲音漸漸低了下去。


「這些年, 我做的混賬事太多了。我先下去和嶽父和兄長謝罪,然後再布置我們來世的家……」


他很輕地彎了眉眼。


「莫哭了, 窈窈。來世再見。」


那隻冰涼的手垂落下去,我再也抑制不住, 哭出了聲音。


明知他聽不見,我還是固執地俯下身,湊到了他的耳邊。


「你要等我,李承璟。」


2


「(自」李承璟的床榻深處,有幾行斑斑駁駁的小字。


經年久歲,隱蔽刻骨。


不要負了窈窈


不要忘記安樂


為祈兒鋪好路


19


給趙瀟送行那日,上京城的桃花初發。


「阿窈。」她騎著白馬,吊兒郎當笑著,一如年少。


「這深宮真是待煩了, 我去替你守北疆了,拜拜!」


輕羅剛倒完踐行酒, 回頭一看趙瀟騎著馬跑了, 急地連連跺腳。


「跑那麼快做什麼——娘娘,你看她!」


我隻是笑:「江湖兒女, 不拘小節。」


趙瀟邊跑著馬,忽然回過頭朝我們大喊。


「阿窈!輕羅!」


她朝我們大力揮了揮手,腕上舊舊的紅色發帶在風中搖曳。


那是安樂的舊物。


她說,要帶安樂去看看宮牆之外, 自由的風光。


「幫我給祈兒捎句話——好好幹活, 姨姨和妹妹,都掛念著他。」


「我們走了!」


……


帝薨,太子即位,改元長寧。


太後蘇氏, 垂簾聽政。


自此,八方寧靖,海內承平。


(完)


作品推薦

  • 我的社恐校花女友

    A 大校草宋书卿有一个秘密,一个说出来谁也不相信的秘密。他每天晚上都会随机附身到一个女孩子的随身物品上。

  • 網暴反擊

    轮船失事,亲妹妹与我未婚夫流落荒岛,等家人找到他们时,两人双双失忆,搞在了一起。妹妹捧着个大肚子

  • 離港

    我在多年以前被诬陷偷了裴港的一支钢笔。 后来,他让我咬着钢笔羞辱我。 「咬紧,掉一次就再来一次。」 他不信钢笔不是我偷的。 也不信我没有欺负过他的妹妹。 他把我困在身边,日夜折磨。 纵容他的妹妹用巧克力害死我的狗。 任由别人再次诬陷我是小偷…… 他说:「改不掉偷东西的毛病,这双手就别要了。」 我崩溃问他:「为什么这样对我?为什么啊!」 他说:「因为你不配。」 既然这样,后来他又为什么哭着求我留下我们的孩子呢? 「我难道配生下你的孩子吗?」

  • 心動逐漸清晰

    我去药店买验孕棒,却偶遇了前上司,我假装没认出他来, 不料收银员却大声说,「两根验孕棒来这边结账」迎上他投过来异样的目光,我那个尴尬......

  • 綠茶男模

    分手那晚,我發了條朋友圈:【和前男友分手沒掉一滴眼淚,最喜歡的男模離職我哭得淚流滿面。】 男模評論:【姐姐,你前男友真不懂珍惜,如果我是你男朋友,一定不舍得失去你。】 前男友發微信:【別硬撐了,想復合還來得及。】

  • 替身是男朋友他哥

    為了京圈太子爺,我從 1 變 0。 相戀兩年,我才發現,原來我是 3。 但實在忘不了那張好臉,我拿著京圈太子爺每月給的零花錢找了個長得與他八九分相似的替身。 直到有一天,太子爺看到我和替身衣衫不整的模樣,紅著眼咬牙切齒地開口:「你對我哥做了什麼?」

目錄
目錄
設定
設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