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太子不知何時從後門進來,正巧見我騎馬似的騎在宋淮安的背上。
太子面無表情地走到座位,路過我時狠狠掀起一陣涼風,冷聲叱道:「學堂清規聖地,嬉笑打鬧,成何體統?」
宋淮安悻悻放下我,對著太子拘了一禮,轉過身來又偷摸約我下學後在西巷見面。
10
我回東宮換了一身不打眼的裝扮,準備從狗洞偷摸溜出去。
「去哪?」
「要你管?」
太子周身低沉的氣壓跟座大山似的堵在我前面,把鑽狗洞的我抓了個正著。
我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原以為他會再對我耳提面命地冷嘲熱諷一頓,誰知他卻突然似變了個人,側身為我讓出一條道:
「別太晚回來,天黑了宮門落鎖,你就在外面哭著喝西北風吧。」
他聲音淡淡的,聽不出什麼情緒起伏。
我玩心似箭,哪裡還顧得上與他拌嘴?
城郊今晚有燈火煙花,我玩得樂不思蜀,完全不記得宮門落鎖的事情。
一直到打更的都轉了兩趟,我才想起要回去。
宋淮安要送我回家,我卻讓他將我送到宮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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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淮安看著威嚴的宮門愣了愣,以為我是困傻了,道:「國子監晚上不必上課的。」
我隻好與他解釋是皇上讓我給太子做伴讀,住在宮裡。
「可都這個時辰了,這宮門這麼高,別說爬牆,你飛也進不去啊。不妨先到我家住一晚,明日咱們再一起上學?」
我傻眼,果真落鎖了,嚴絲合縫,連隻蒼蠅都飛不進去。
我正四處打量著,看看有無可爬的狗洞,眼尖地發現西角門有一條縫,閃爍著了一絲的光。
我顛顛跑去,果然沒鎖,天不亡我。
「明天見,我先回去了!」我朝宋淮安揮了揮手,一溜煙地跑進了宮門。
從西角門到東宮有段距離。
但每到一個路口,都有一個燈籠發著微弱光亮,似是為我引路。
我幾乎不費什麼力氣就找回了東宮。
還好還好,要是被太子發現了又該罵我玩物喪志了。
第二日,我頂著食鐵獸之眼與太子打招呼。
太子又犯了他那臭脾氣,對我的溫暖早安視而不見。
還叮囑宮人記得夜裡鎖好門,別讓老鼠趁機鑽進來。
見鬼,我最近也沒欺負他啊?
11
又過了一月,我在武試中展露驚人天賦,百步穿楊,拔得頭籌。
皇帝一言九鼎,允我出宮探望父母,馬上要過年了,總不好骨肉分離,屆時那老小子又要指著他鼻子臭罵,說他人性泯滅,道德淪喪。
我娘摟著我不舍得撒手。
我抬了抬頭,個子已經可以頂到我娘的下巴了。
兩個哥哥圍著我轉了又轉,也是沒想到我竟然能雙科第一,在國子監那人才濟濟之地一戰成名。
我爹又帶著他的胡子來慰問我,他嘴咧得能塞下一頭大鵝:
「虎父無犬女,虎父無犬女!想不到我家女郎竟然也有這樣的本事,打遍國子監無敵手,我蘇家是要出文武雙全女狀元啦!」
我娘也欣慰得很:「大郎二郎性格隨我,文靜內斂,就是個文人秀才的命。這唯一的女兒倒能繼承將軍衣缽,老祖宗保佑蘇家啊!」
翻了年我就十歲了。
我爹有意讓我承他衣缽,有意無意就將我往他軍營裡帶,讓我跟著將士們一同操練。
皇帝伯伯也沒放過我。
文科武科一把抓,這風裡來雨裡去的,我曬得跟燒火棍兒似的,更無人認得出我原本是個女嬌娥。
太子是儲君,在宮裡有少傅少師指導,本不用日日都到國子監報到。
我每每去上課,總能看到他坐在夫子下首,頂著一身寒霜,默默溫習。
有時得空,下學後我還主動借著習武之名,暗地裡和太子切磋一番,探探他有無長進。
畢竟那跪梅花樁的仇,我可沒忘。
太子被我打疼,也隻是咬牙切齒地罵我一句無恥狂徒,罪加一等芸芸。
每個寒冬的早晨,我都能收到一個放在我桌上的暖爐。
我抬頭,正對上宋淮安清亮的眼眸。
「謝謝啦。」
我用唇語示意。
冬去春來,大家的個子都蹿了幾頭。
就連學究都要仰著頭才能與學生說幾句話。
我還是宋淮安口中那個豆芽菜。
一轉眼我都要及笄了。
隻不過別家姑娘及笄是忙著議親,我及笄那日正和我爹在巡營演兵。
我出了帳子,卻看見大太陽下站著個人,曬得臉通紅,汗落如珠。
「蘇小三兒,這兒!」那人朝我揮了揮手,我才看清那是宋淮安,「今日是你生辰,這、這是我送你的生辰禮物,你看看可喜歡?」
宋淮安遞給我一個匣子。
我打開,裡面躺著一隻通體白得幽光的玉簪子。
我甚少戴女兒家的物件兒,但這簪子卻和我身上的銀白戰甲很配,我挺喜歡的。
宋淮安衝我傻呵呵地笑著,我被笑得心裡發毛,趕忙岔開話題道:「這簪子和我衣服很搭,我看不著發髻,你幫我插上吧。」
宋淮安笑得嘴角都咧到後腦勺了,我也不知他笑個什麼勁兒。
忽而身後演練的嘈雜聲沒有了,我心覺有異。
回過頭來,卻見一人打遠處緩步走來。
那一瞬間我好似做了虧心事般,心頭咚咚直跳。
如今的太子剛過及冠,已然褪去少年稚嫩,頂著一身月白色的衣袍背光而立,周身氣度無人匹敵,成熟穩重得令人膽寒,越發有了身為儲君該有的模樣。
我看到他時不知為何突然抖了一抖,像是偷吃的小老鼠被人抓個正著的感覺。
太子揮了揮手,隻對兵將們說了聲繼續。
而後踱步到我面前,聲音平靜得聽不出起伏:「是本宮來得不巧,打擾到你二人了。」
宋淮安卻如見鬼一般,沒頭沒腦丟下一句「忽而想起衣服還沒洗呢,告辭告辭」,丟下我一人在風中凌亂,逃之夭夭。
我低頭盯著腳尖兒的影子,靜靜等待太子的規訓:
「蘇小公子,父皇有要事與蘇將軍商議,命本宮來知會一聲,請你前去旁聽。」
哦……
我心裡有一塊兒大石頭,隨著太子的到來,莫名懸起又輕輕落下。
卻總覺得這降落的姿勢好似不太對,怎麼著都別扭。
太子的幽幽目光將我從上到下打量一番,最後落在我新得的發簪上:
「蘇小公子,品位獨特啊……」
太子意味深長,我渾身發毛。
就知道這家伙嘴裡嚼臭蟲,憋不出好屁!
12
二哥神秘兮兮地湊到我耳邊問道:「你今天又發癲去折磨太子了?」
天地良心,我已經很久不幹這種事兒了。
「二哥何出此言?」
「我聽同僚說,今天東宮裡傳出了好大動靜,遠遠地聽著都像是在拆宮殿。原以為是要修繕殿宇,走近了一打聽,是太子在裡面大發雷霆砸東西呢。要知道太子可是穩重得再不能穩重的人了。我思來想去,能把太子氣到七竅生煙之人,也隻有小妹你了……」
我頓時無言,隻恨自己當初不曾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如今我在東宮的名聲是徹底敗壞,發生點驚天動地的事情,是個人都要想到我身上。
蒼天啊,來一道雷劈死這個冤家太子吧!
二哥看我神態空洞惆悵,大抵明白應該不是我幹的,才不曾繼續追問。
我現下也無心再去管太子如何了。
今日皇帝急著召爹爹進宮,是邊境那些逆賊又蠢蠢欲動了。
打著前朝遺孤的名號開始了新一輪的掠奪,百姓流離失所苦不堪言。
我爹要掛帥出徵,我自告奮勇要做前鋒。
爹爹與我說,戰場上刀劍無眼,不是小孩子過家家,讓我不要使小性子,乖乖在家等他回來。
我生來反骨,我偏不。
我連夜收拾行囊,還從上課帶的包袱裡翻出一對兒不知從何而來的護腕。
我穿了末等兵卒的盔甲混在隊伍裡,一路隨軍向北。
等到了前線時,我爹再想撵我已經來不及了。
我及笄這年最好的禮物,就是我成為了軍營裡最好的斥候。
這場戰役斷斷續續打了快兩年。
我不曾靠著我爹和先輩的功勞坐享其成,而是實打實跟著將士們一路摸爬滾打,帶著他們一路衝鋒陷陣。
然後以最小的代價帶回了敵軍之首的人頭。
我得了封賞,從今往後也是能與我爹並肩齊名的蘇小將軍了。
倒也奇怪,從始至終軍營裡也不曾有人認出我是女娘。
難道真如我娘說的那般,我天生孤煞,日後難嫁?
不過也不妨事,既然嫁不出去的話,我就娶個夫婿回來孝敬我爹娘好了!
13
我騎著高頭大馬,在百姓的夾道歡迎中凱旋。
街旁有無數手絹絲巾朝我丟來,映入眼簾的還有姑娘們嬌花兒一樣怯紅的面龐。
嘿,真好看!
「將軍將軍,我心悅你!」
「蘇將軍,這是奴家的定情信物,您接好!」
我左捏酥手右摟綠腰,佳麗三千的快樂可是叫我狠狠地過癮了一把。
隻可惜我太監逛青樓,有心無力啊!
姑娘呼之欲出的風光在我面前翻湧著引誘我犯罪,我狠狠地咽下一口口水。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大家都有的,隻有我沒有!
蒼天不公,蒼天不公!
行至正門,太子殿下率眾臣早已等候多時。
在看見太子的那一刻,我心頭那種消失已久的感覺,如藤蔓般裹挾著我的心髒。
它好像快要跳出嗓子眼了!
我對著太子遠遠揮臂。
我想對他說,我如今能獨自領兵殺敵,我高低也是個將軍了,定能把他打成個狗啃泥!
當年的仇我可記著呢,這見了我還不得嚇得膽如鹌鹑?
洗塵宴上,我一直找機會想氣一氣那冷臉太子。
奈何他不上套,根本不給我接近他的機會。
我了然無趣,拍拍屁股要走人。
「啊!」剛出偏殿,我就嚇出土撥鼠叫。
「蘇……你怎……」
「我、我什麼都沒看見,非禮勿視非禮勿聽!太子殿下,告辭!」
夜色迷離,替我臉上的驚慌失色打了個掩飾。
方才我看見了什麼?太子和一如出水芙蓉般的姑娘在私相授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