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茵兒,茵兒……」程夫人看著我,好像怎麼都看不夠似的。她擦擦眼睛笑道:「好,真好啊。」
程夫人走的時候,給我留了一袋江南的菱角。我剝了一個放到嘴裡,好像吃到的是兒時的故鄉。
整個臘月,趙明徽幾乎都宿在佳貴妃那裡。唯一沒去棲霞宮的那一晚,皇上召幸了我。
趙明徽拿出一個錦盒放到我面前,說:「姜梓軒近日立了戰功,宮裡的妃嫔得了消息估計又要去向姜嫣然道賀了。你的禮物,朕已經幫你備好了。」
姜梓軒,是姜衍的長子,佳貴妃的大哥。
我拿起盒子看了看:「好香啊,這什麼東西?」
趙明徽卻一把將盒子奪了過去,怒道:「你聞這做什麼!」
我有些委屈:「陛下這可就不講理了,臣妾要送給別人的東西,總不能連自己都不知道是什麼吧?」
趙明徽支支吾吾地說:「那個……女人聞多了,不能懷孕的。」
噢,我心下了然。皇上是不可能允許佳貴妃生下有姜氏血脈的皇子的。
趙明徽拉著我在床邊坐下,說:「但你要記住,這件事是你一人所為,需做得隱蔽。如果日後東窗事發,朕不會保你。若是不想做,或是做不到的話,你可以拒絕朕。」
考慮片刻後,我環住皇上的腰,依偎在了他懷裡。
我當然願意做。成為趙明徽的一把刀,是我在後宮站穩腳跟的唯一方法,機會都送到我眼前了,我怎麼可能拒絕呢。
我帶著那盒香回了毓秀宮,對著錦匣愣了一下午的神。把這東西送進棲霞宮本就非易事,況且就憑我和貴妃這交情,她轉手就扔了也不是沒可能。
我想了想,另備了份禮給佳貴妃,把那錦盒扔掉,隻用布袋將其中的香粒裝好。
隔日,姜梓軒打了勝仗的消息傳回京城。宜妃顯得比誰都高興,派人知會各宮妃嫔去棲霞宮給貴妃道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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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特意比平常到得早了些,在花廳候著時,我趁沒人注意,將事先準備好的一小瓶臭豆腐汁一股腦都倒進了燻香爐裡。
一眾宮妃到齊後,佳貴妃才悠悠然然地走出來坐定。宜妃領著眾人行了禮,張口閉口都在恭維姜小公爺的功績。貴妃受用得很,收禮收得得心應手。
一群人你來我往地說著漂亮話,有幾位娘娘卻開始用帕子捂了口鼻。貴妃也察覺到了不對勁,黛眉顰蹙,吩咐流錦往薰爐中再多加些香料。
流錦從內室取來了貴妃常用的香盒,一掀開薰爐蓋,積壓已久的臭豆腐味直竄了出來。
一屋子粉黛直接炸了鍋,貴妃捏著鼻子,宜妃攙著她忙亂地往裡間跑。其餘人也全都亂了陣腳,有跟著貴妃往裡間擠的,有帶著宮女往外面逃的,都爭先恐後地要離開這個地方。
混亂之中,我故意讓忍冬從背後撞了流錦一下,流錦手中的香盒不偏不倚地摔在了我腳邊。我趁亂飛速用袖裡藏著的香粒換了盒中本來的香,事成之後與其他宮妃一樣,捂住口鼻逃之夭夭。
貴妃氣得發了瘋,哭哭啼啼地找皇上給她做主。可那臭豆腐汁早就蒸成水汽了,就算是調來了錦衣衛也無濟於事,最後隻能換個薰爐了事。
趙明徽自然是第一個疑心到了我頭上。我乖乖地認了錯,跟他講了事情的始末。當我說到臭豆腐汁的時候,他一整口茶水直接噴了出去,捂著肚子笑得直不起腰來。
他點著我的腦門訓道:「你哪來那麼多鬼點子啊,可千萬別把朕的星星也教壞了!」
我攬住他的胳膊撒了個嬌:「臣妾要是不機靈點,之後還怎麼替陛下效力呢?」
他捏了捏我的鼻子,染上了一臉邪笑:「那朕倒想看看,紀寶林效力的時候能有多機靈。」
在我意識到不對時,趙明徽已經打橫抱起我向著床上走去了。我為自己方才的得意深深悔恨,他一把火點起來,我真是半分機靈勁都使不出來了。
地龍溫熱,我縮在床角不願動彈,頭發被汗水洇湿,絲絲绺绺地散在頸側。趙明徽眉梢掛著笑意,用被子把我裹好,眼中盡是空濛的溫柔。
我和他在床上一直躺到了黃昏,床幔簌簌動了幾下,然後露出了星星的小腦袋。
星星鑽到我和趙明徽中間,蹭在我懷裡軟軟地在我臉上親了一口。
趙明徽似乎是有些吃醋了,他把星星抱起來放在身上,用胡子扎了扎她的手背問:「怎麼不親爹爹呢?」
星星摟著他的脖子咯咯笑了,在他臉側也親了一下。
趙明徽卻還不滿足,看了我一眼問道:「那星星是更喜歡父皇呢,還是更喜歡母妃?」
小姑娘趴在他身上想了想,很認真地說:「星星喜歡父皇和母妃在一起。」
趙明徽開懷地笑出了聲,說:「好,那就聽星星的。父皇以後多和你母妃在一起。」
趙明徽寵孩子寵得沒邊,就因為星星一句話,他到毓秀宮用膳的次數有目共睹地多了起來。
我的星星,轉眼就要三歲了。而到這個年歲的孩子,似乎也進入了一個叛逆期,很多事都開始有她自己的想法。
我讓她中午睡覺,她偏不要睡。我不讓她吃甜食,她偏要拿糖吃。要是遇上趙明徽在這,她便更無法無天了。那麼大點的小人兒,心眼可多著呢,她也知道就她爹愛慣著她,並且她爹說的話沒人敢反抗。
三歲的星星,整天跟個狗腿子一樣跟在趙明徽身後,都快忘了還有我這個娘了。
唉,氣得我腦袋疼。
吃飯的時候,都是我和趙明徽坐在兩邊,星星坐在中間。我夾了一顆青菜放在星星碗裡,說:「聽話,把這個吃了。」
星星把頭搖得像撥浪鼓,我知道她不喜歡吃這個。我耐著性子哄道:「星星乖,多吃點綠菜不會生病哦。」
星星看了趙明徽一眼,笑得一臉諂媚:「父皇,你幫星星吃掉吧,好不好?」
趙明徽還最吃她這一套,二話不說就去夾她碗裡的菜。
「陛下。」我蹙著眉搖了搖頭:「哪有您這麼慣著孩子的。」
或許是我的臉色有些難看,趙明徽倒是訕訕收了筷子,沒再搭腔。
見她爹也不幫她,星星一噘嘴發了脾氣,直接把青菜扔在了地上。
這都是從哪長的毛病?我的火氣也壓不住了,我放下筷子,直接把星星抱到一邊去讓她貼著牆站好,很嚴肅的說:「父皇母妃讓你吃菜是為了你好,你這是衝誰發脾氣呢?」
誰知這孩子竟抽抽噎噎地哭起來了,邊抹眼淚邊小聲喊:「父皇……」
趙明徽明顯有些坐不住了。我氣得要命,他要是插了手,這孩子我以後算是沒法管了。
星星見趙明徽不動地方,哭得更帶勁了。我虎了臉,兇道:「趙瑤星,你別以為我不敢揍你啊!」
趙明徽輕輕嘆了口氣。他蹲到星星面前,無可奈何地說:「星星,爹爹這回可幫不了你了。你看你母妃多兇,爹爹也怕挨揍呀。」
「陛下。」我忍不住嗔了他一句。在孩子面前,說的都是什麼胡話。
星星看著我倆,一愣一愣的。
可那天晚上,趙明徽在床上把我折騰得都快散架了。他咬著我的耳朵低笑道:「白天兇孩子的力氣都到哪去了?朕真想看看你揍人的時候是什麼樣子。」
我軟綿無力地捶在他胸口上,自暴自棄地說:「那臣妾以後不管了,既然陛下那麼有力氣,以後孩子您自己帶吧。」
「那可不行。」他的吻落在我耳垂上:「我的力氣都用在你身上了,紀寶林可要對我負責啊。」
陳雲雲仍時常帶著大包小包的瓜果來找我,讓我有些不太好意思。這些東西我並不缺,但採女的分例本來就少,都是她從自己口糧中省出來的。
我其實也明白,她同我走得近,不過是想找機會多見皇上幾面罷了。
開春後,我帶星星去後花園中玩的次數多了起來,陳雲雲有時會與我們一起。她是真的很喜歡星星,給她扎風箏,做娃娃,手指上落下的都是做針線活的傷。
我和陳雲雲坐在涼亭中,看著星星在花叢中跑得歡快,趙明徽恰好在此時走了過來。
我與陳雲雲向他行過禮,趙明徽虛扶了我一下,說了平身。陳雲雲見到他臉就紅了,低著頭緊張地不敢說話。
我拉過陳雲雲的手,笑著對趙明徽說:「陛下,這是陳採女,之前您也見過的。」
不知怎麼的,今天她的手卻涼得發顫。
趙明徽頷首道:「都坐吧。」
我們坐在風亭中飲茶,多數時候,趙明徽都是在與我說話,陳雲雲隻在一旁安靜地坐著,一言不發。
在我又一次為趙明徽添茶時,卻猝然瞥見陳雲雲袖中寒光閃過,她從袖口抽出一把刀,向著皇上刺了過去。
「陛下!」變故發生得太突然,我來不及深想,撲過去擋在了趙明徽身前。
刀尖自肩膀深深地在我手臂上劃過,撕心裂肺的疼痛,我很久都沒有過這樣的感覺了。
趙明徽把我圈在懷裡,劈手奪下了陳雲雲手中的刀,很快有侍衛趕來護駕,把她按在了地上。
我流了好多血,神智一點點變得迷離。昏過去之前,我第一次在趙明徽的眼神中看到了擔憂,甚至,懼怕。
我醒來的時候,周遭很安靜,隻有吟秋和忍冬守著我。手臂上的傷很深,雖沒有傷及筋骨,但若要痊愈,也需好好靜養一段時間。
趙明徽把星星接去了重華殿,囑咐我安心把身子養好。我斷斷續續地發起了燒,舌根子上盡是喝過藥後留下的苦味。
我心裡藏著事,卻怎麼也睡不著。在別人眼中,我有無數個理由替趙明徽擋刀。為忠君愛國,為討好主上,為給自己掙個更高的位分。
可我自己卻明白,當時事情發生得太快了,我根本來不及多想。那一刻我幾乎是本能的反應,因為我慌了,我怕趙明徽受到傷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