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隻有我們知道,我們可以隻憑眼神來交流。
他在師門聚餐時不問我的忌口,因為他對這一切早已了如指掌。
我和江景闌感情最好的時候,他也以為,季時與和我不熟。
我低頭想著。
水豚之間,真的有很多旁人不知道的默契。
14
傍晚,季時與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來吃飯。
他的助手需要好好吃飯。
而我們是卡皮巴拉,可以開小灶。
季時寧一手拉著我,一手拉著季時與,帶著我們跑到草坪上,開始拔草吃。
她正是愛玩的年紀,兜裡還揣了兩個橘子。
她踮起腳。
季時與順從地低頭,任由她將橘子放在自己的頭頂。
表情淡淡的。
看起來很容易接受這樣子。
她捧起了另一個橘子,仰頭看我,眼睛亮晶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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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也要嗎?
好吧。
我接過橘子,頂在了頭上,開始豚淡如菊地吃草。
吃了一會兒。
季時寧又有新想法了:「我想玩那個。」
她的表情太含蓄了,我有些看不懂:「哪個?」
她道:「卡皮巴拉疊疊樂。」
我:「......」
季時與幹咳了兩聲:「小水豚少上網。」
她說:「想要。」
我道:「也行。」
季時與彎了彎唇角:「那好吧。」
小水豚想要,小水豚得到。
15
季時與在我面前蹲下。
我有些不好意思,動作輕緩地趴了上去。
季時寧高興地爬到了我的背上。
他緩緩地站起身,將我背起來。
他背著我,我背著季時寧。
以一種奇怪的姿勢疊了起來。
季時寧罕見地笑出聲了,身體都有些顫抖。
我小聲道:「噓,再笑就背不住你了。」
水豚四腳著地,站得比較穩。
人形疊穩還是挺困難的。
她立即噤聲。
這種天氣,大家穿的衣服都很單薄。
透過衣物,我能清晰感受到季時與身上的溫度。
我的臉熱熱的,有些不自在。
但沒事,還能堅持。
他的耳垂已經紅透了。
我的手環著季時與的脖頸,貼在一起的肌膚熱得發紅。
我們都沒有說話。
他好像有些緊張,連呼吸都不穩了。
我空出一隻手,拿起他頭上的橘子,開始剝皮。
吃點東西來緩解尷尬吧。
季時寧出聲:「我也想要。」
我道:「好。」
然後我們開始嚼嚼嚼。
橘子皮也順嘴吃了。
16
疊了一會兒。
季時與的助手走了出來。
目光落在我們身上,他也沒有過多驚訝。
看上去也是個情緒很穩定的人啊。
他道:「季老師,有人找您。」
「他說是您的校友,有急事。但具體是什麼事,他也沒有說。」
季時與說:「讓他在書房等我吧。」
助手面色為難:「他,他已經過來了ŧű̂ₒ,看上去很顛,我們攔不住。」
季時寧慢悠悠地從我的背上滑下去。
我還沒來得及下去,就看見了助手口中的「校友」。
江景闌。
我一愣。
他看上去憔悴許多,身上還攜著來時的風塵。
面色蒼白,臉上頂著兩個很濃的黑眼圈。
他陰鬱的目光緊緊地盯著我。
沙啞的聲音裡摻雜著痛苦,一字一頓,似乎用盡了力氣:「顧淼。」
「你早就和他有了首尾,是不是?」
「所以你不在意我,一直想推開我。」
「就是為了現在,名正言順地和他在一起。」
他已經口不擇言了。
我摸下巴,沉思。
他好會腦補啊。
季時與動作輕柔地將我放下,然後站到我身前。
他一開始也沒搭理江景闌,而是輕聲對季時寧說:「大人的事情小孩別管,你先回去。」
季時寧滿臉不高興地挪走了。
17
季時與的目光輕飄飄地落在江景闌的身上。
他將雙手插進長褲的口袋,語氣毫無波瀾地解釋:「不是。」
「我和她從畢業起就沒了交集。」
多餘的話,他一句也沒有說。
江景闌皺眉。
「我不信。」
季時與:「隨便你。」
江景闌氣得青筋突起,咬牙道:「季時與,你不要太過分。」
季時與半眯著眼睛,隨便回話:「哦。」
那愛活不活的樣子跟我如出一轍。
都能把江景闌氣得半死不活。
他斬釘截鐵道:「讓顧淼說。」
季時與掀了掀眼皮,語調冷淡:「才不。」
我們卡皮巴拉就是這麼油鹽不進。
我確實不想和他多說。
但也不願意過多麻煩季時與。
我沒想到,江景闌會追得這麼緊。
分明是他怨恨我的性格,故意刺激我讓我與他分手。
想不明白。
我上前一步,平靜又生疏地看著他:「跟季時與沒Ţú₇有關系。」
感情分明隻是兩個人的事情。
我從來不會像江景闌那樣。
把事情想得那麼復雜。
江景闌紅了眼睛,重點又落在了奇怪的地方:「那你還讓他背你。」
你還摟人腰呢。
我有一點無語,抬頭望天:
「卡皮巴拉疊疊樂啊,那咋了。」
他噎住了,陷入了短暫的沉默。
我想一次把話說清楚,捋了捋思路。
「我沒有不在意你。」
「你之前刺激我的時候,我很難過。」
「但是一直記得你說過的,你喜歡自由。我不想過多幹涉你,我覺得你也該明白的。」
「你知道的,我是水豚,我真的很難為你歇斯底裡,情緒穩定是我的天性。」
「而且,你都出去找小三了,分手不是應該的嗎?」
一次說這麼一長段話,好累啊。
有點反水豚了。
江景闌低眉,語氣中仍有希冀。
「沒有真找。」
「我隻是想刺激你......我沒有安全感。」
「我已經讓她走了。」
我:「哦。」
已讀,但不想管。
他想上前拉我,卻被季時與攔住。
季時與比他高一些,曾經也是體型最大的啮齒類動物,冷臉時很有壓迫感:「不要動手動腳。」
江景闌臉色陰沉:「與你有關嗎?」
季時與已讀亂回:「哦。」
江景闌:「……」
一拳打在了棉花上。
18
江景闌看著我。
他的眼裡布滿血絲,神色頹唐。
捏著衣角的指尖泛白,還有些顫抖。
他聲音很輕,近乎哀求。
「離開他,回來,好不好。」
我第一次見到他這麼卑微的模樣。
如今,卻沒有什麼感覺了。
我溫吞道:「不可以,我們卡皮巴拉是群居動物。」
「我應該和同類在一起。」
他眼底的光一點點黯淡下去。
而後,又執著道:
「我會一直在這,直到你回心轉意。」
吃了半天瓜的助手小聲道:「你自己沒家嗎,硬賴別人家。」
江景闌:「……」
已讀,但尷尬到回不了。
我不想見到他,用了平生最快的速度跑回屋裡。
季時與跟在我身後,大步流星地追了上來。
留他一個人尷尬得了。
……
晚上。
季時寧踮著腳,趴在陽臺的圍欄上:「那個人還在樓下诶。」
季時與一邊削蘋果,一邊道:「不用管他,他隻是在玩抽象。」
我:「啊?」
什麼抽象。
季時與放下蘋果,吸了一口氣,鼓起臉頰,開始無字幕表演。
「我會一直憋氣,直到你理我。」
「倒下了。」
「殺人犯。我嘎了都不帶理的是吧?」
我看笑了。
季時寧看著外面,開始實時播報:「下雨了。」
季時與彎了彎唇角:「下雨了,很好啊,對農作物很好。」
她道:「對樓下那個不好。」
我:「噢。」
季時與:「噢。」
季時寧看了看我們,隨波逐流地發出了一聲半死不活的「噢」。
19
江景闌一直在那裡。
今晚沒有月光。
漆黑的夜裡,他孤身隻影地站著,孤寂又脆弱。
疑似失去了所有的手段和力氣。
我拉上窗簾前瞥了一眼。
還是想不明白,他在搞什麼行為藝術。
我曾經是真的以為我和江景闌會一直在一起。
我是從動物園逃出來的卡皮巴拉精。
一開始,不懂怎麼跟人類交流。
有時候跟人工智障一樣,毫無反應。
過日子全憑超絕鈍感力,人緣好,但和大多數人沒有深交。
江景闌是第一個主動追著我的人。
追了很久,到了人盡皆知的地步。
我沒有這方面的經驗,一開始有些罕見的慌亂。
後來,也漸漸適應了他進入我的生活。
江景闌對我很好,也懂得分寸。
我照著網絡上的各種攻略,做他善解人意的對象。
我們是所有人眼裡的模範情侶。
如果他不突然亂來的話,日子本該這麼平平淡淡地過下去的吧......
算了。
想這麼多,有點累了。
躺下,睡覺。
20
江景闌真的在樓下站了一夜。
我一般會在九點開始工作。
他好像算好了時間,九點準時暈倒。
但今天是周末。
我起得太晚了,沒看見他那副深情又破碎的病弱模樣。
早起工作的助手罵了一句「顛公」,就打電話讓救護車把ŧû⁺人拉走了。
聽說江景闌在救護車來之前醒過一次。
卻不知道為什麼又繼續暈了。
我慢慢走下樓。
雨後的土壤很潮湿,散發著水腥味。
我很喜歡,猛吸了一大口。
待在這裡,每天的心情都好了許多。
季時與今天也放假。
他架著梯子,在後院裡的樹上摘果子。
見我出來,他摘下ƭŭₒ一個果子,用湿紙巾擦了擦,遞給我。
我開始嚼嚼嚼。
一吃起來,就忘記我要來幹嘛了。
是季時與先開的口:「你想認識一下其他的同類嗎?」
我咬著果子,點頭。
季時與說得很恰當。
這裡是心碎水豚收容所。
還住了很多水豚。
有人形還有豚形……
有的因為騎鱷魚差點被咬而心碎。
有的因為被人撸了幾個小時差點禿頭而心碎。
大家都半睜著眼睛,一副能活就活,不能活就死的樣子。
我超喜歡這裡的。
大家都不說話,也沒那麼多心眼子。
我一頭鑽了進去。
坐下,cos 卡皮巴拉玩偶。
21
我偶爾還會聽到江景闌的消息。
季時與的助手喜歡吃瓜。而季時寧也很八卦,總是好奇他後來怎麼樣了。
她還是很天真的年齡。
覺得反派以後都會過得不好。
其實,很多事情不是非黑即白。
江景闌不算是反派,他的日子過得也還不錯。
他當初的那位曖昧對象去醫院照顧他,但他並不領情,反倒冷著臉把人趕走了。
變臉的速度快到可以去演川劇。
他的曖昧對象哭得梨花帶雨,在醫院裡鬧得很不好看。
江景闌出院後,疏遠了原先的幾個朋友,也沒有再去酒吧,隻是一個人埋頭工作,除了應酬以外,沒有社交。
助手咬牙切齒:「現在好了,他又要變有錢了。有人追還有錢,啥好事都讓他給佔著了。」
季時寧猶豫道:「我聽說,人和水豚一樣,一直一個人待著,也會抑鬱的。」
助手:「他該的。」
我隨便聽聽。
並不表態。
季時與不愛聽到他的名字,這個時候總會找點水果切,裝作沉迷幹活,什麼也聽不見。
但我能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
他不喜歡這個人。
給他削個蘋果哄一下他吧。
我撿起桌子上的水果刀,開始慢騰騰地做細活。
皮沒有削斷,紅色的一圈,很漂亮地落下來。
我很滿意,把蘋果遞出去:「給你。」
他彎了彎眼睛。
現在高興了。
22
自己的工作做完了,我開始跟著季時與一起幹活。
邊幹邊學。
他的小助手經常因為各種不可控的變量崩潰,到處陰暗爬行, 發大瘋,滿地撿自己的頭發。
我和季時與就比較冷靜。
他扶著額角,笑道:「這次實驗又完了啊。」
我默默地收拾東西:「我看看是什麼問題,再來一次吧。」
問題不大。
反正是自己的活,幹成啥樣都沒事。
失敗了很多次。
我們終於培育出了新的種子。
他將培育出的新種子申請了專利。
我的名字也在發明人之列。
還排在他的前面。
季時與說, 名字的順序並不重要。
他是按照首字母排的。
……
拿到專利證書的那天, 我和季時與躺在草坪上慶祝。
不知道怎麼慶祝, 但在慶祝。
他與我闲聊。
從大學掰扯到前幾天的一些瑣事。
天氣很好。
日光照下來, 暖融融的,適合睡覺。
我嘴裡咬著草杆子, 迷迷糊糊地應他。
他聲音很輕, 語調很柔和, 像一陣風從耳邊吹過去:「可以和我在一起嗎?」
我下意識地回道:「都行。」
他的聲音裡帶著笑意:「好。」
我:「……」
剛剛好像答應了什麼。
算了,沒事。
有點害羞了。
我撿起兩片葉子, 蓋在眼睛上。
掩耳盜鈴。
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23
後來, 大學校慶,我和季時與作為優秀校友, 一起受到了邀請。
江景闌也在。
他繼承了家業,現在是當地有名的企業家。
他站在臺上, 發表著冗長的講話。
講了大學與之前自己創業時期的事情。
憶苦思甜。
還三番兩次提到了我的名字。
我坐在第三排打哈欠。
原本聽得昏昏欲睡, 一聽到自己的名字, 就一激靈,猛地驚醒。
睡意都被他整沒了。
身後的人群中, 有人小聲地重復了一遍:「顧淼?」
「他真是小說男主配置啊, 連白月光也有。」
江景闌站在燈光下,隔著人群, 注視著我。
目光深情又悲傷。
講到我的名字時, 他幾次哽咽。
江景闌盯我,季時與就冷冷地盯他。
他們屢次對視。
江景闌皺著眉,終於收回了目光。
季時與拿出筆,開始改幾天前就準備好的發言稿。
我小聲問:「在改什麼?」
他無奈地笑笑:「修改一些關於你的內容。我之前考慮得不夠周到。不想你成為別人的談資。」
我了然地點了點頭。
24
活動結束後。
季時與在辦公室與導師交談。
我有導師恐懼症,靠在走廊上, 揣著手等他。
邊等邊發呆。
江景闌突然出現了。
他一步步朝我走來, 站在了我身邊。
我又往旁邊挪了一步,與他保持正常的社交距離。
他眼眸漆黑, 笑得有些勉強。
「淼淼, 你非得跟我劃清界限嗎?」
我認真道:「我和季時與在一起了。」
有對象就該和前任割席。
我才不會像他一樣,沒事找事。
他一怔。
唇瓣微微顫動著, 卻什麼也沒說出口。
我繼續望著走廊外發呆。
樓下有很多學生在結伴走著, 邊走邊聊,笑得很開心。
江景闌輕聲說了些什麼。
我沒有聽清, 也不想讓他再說一遍。
裝作沒聽見。
安靜了兩分鍾。
他再次出聲:「顧淼。」
「如果我沒有鬧出這些事情。今天坐在你身邊的人, 會是我嗎?」
我想, 他是知道答案的。
但現實沒有那麼多如果。
我垂著眼:「什麼都不會改變的。」
不用談如果。
我做的每一件事情,都沒有後悔過。
25
沒過多久。
季時與推門出來。
他目不斜視,絲毫不理會邊上的江景闌, 徑直向我走來,自然地牽住我的手。
「走吧,回家。」
我抬頭看他, 笑著說:「好。」
現在是春天,一路上繁花似錦。
春光正好,而我的歲月還長。
一切都在向前。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