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用力撐著身體站起來,深呼吸幾下,決定先不去管他。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
凡事都會有辦法。
13
忙碌一天,我乘著夜色回家,在樓道外看見一個鬼鬼祟祟的身影。
我警惕地握住包裡的刀。
她轉頭看見我,興奮撲上來:
「寧寧,我是姑姑啊!不認識了?」
「小時候我還抱過你嘞……」
我沒說話,借著昏暗的路燈,打量這個女人。
好像確實是某個親戚。
手依舊沒有放開刀柄:
「你怎麼知道我住這裡?」
她咳嗽一聲:
「你堂哥在陳總手下做事,你和陳總吵架,陳總遷怒你堂哥,要追究他挪用工程款的事。」
「寧寧,你快去跟陳總道歉,跪在地上求他,不然你堂哥就完蛋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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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得糊裡糊塗,夾雜著鄉音。
我卻聽出來一些原委。
垂頭看著地上淺淡的影子,問她:
「所以是陳晏告訴你,我住在這裡,讓你來找我的?」
「怎麼能直呼陳總名字,沒大沒小……」
「滾!」
我掏出刀尖對著她,發瘋一樣吼道:
「滾吶!」
她驚慌失措地跑了。
我迅速回家鎖上門。
背靠著門板,一點點滑坐到地上,捂著眼睛喘息。
14
同床共枕八年,我一瞬間就明白金主想幹什麼。
他不滿自己不要的東西過得順遂,所以要給我制造麻煩,逼我崩潰。
在他的預想裡,早在我被趕出別墅那刻起,就該找棟樓跳下去,把這具被他用過的身子,畫上幹幹淨淨的句號。
可憑什麼?
憑什麼我就該死——
我明明那麼拼命地想活下去!
指尖掐緊掌心的肉,鮮血滴出來,落到生霉的地板上,我卻恍然未覺。
坐在地上緩了好一會兒,站起來給自己泡了包泡面。
吃完,把手機翻到和金主的聊天頁面,編輯短信發過去。
【要是再不放過我,別逼我一條爛命,帶你一起死。】
15
金主沒有回復我。
我腦子亂糟糟一晚上沒睡好,頂著碩大黑眼圈起來,洗了把臉去上班。
中午蹲在街角啃面包,吃完攏了下碎發,抬頭看見金主斜靠在車上,眸光復雜地凝視著我。
和我對視兩秒,嘆了口氣,招手示意我過去。
「你一定要把自己搞這麼狼狽嗎?」
「阿寧,求我一下,服個軟,就那麼難嗎?」
「求你有用嗎?」
我反問他:「如果求你就能讓你放過我,我現在就可以跪下。」
他不置可否:
「就算你現在跪下,也是面服心不服,你的心從沒有一刻屈服,哪怕被關了八年都是這樣。」
「前段時間,我看到你日日乖順,以為你已經變得和那些無趣的女人一樣……沒想到隻是裝的。」
「阿寧,但凡你像別的女人一樣輕易服軟,我都不會對你這麼欲罷不能。」
他的嗓音溫和。
我隻覺得惡心。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沒回答我。
反而用指尖點了點我手裡吃剩的面包。
「下午還要工作,隻吃這個會餓。」
「走吧,我帶你去吃飯。」
16
他帶我去了家西餐廳。
看著一桌子的刀叉,我連吃頓好飯的心情都沒了,不耐煩地問:
「你到底想幹什麼?」
「我和一些人打賭,賭你將來會走到哪一步。」
「他們說你年紀大了,又沒有一技之長,被關了那麼多年,早就與這個飛速發展的社會脫節,將來一定混得不怎麼樣,我卻不這麼認為。」
「我押了兩個億,賭你將來會過得會比絕大多數人好。」
我一瞬間沒忍住笑。
一堆闲得無聊的中年人,在那裡自詡高貴點評別人的人生。
真他媽有病!
「所以,你到底想做什麼?」
他沉默片刻,說:
「阿寧,實話實說,我也不知道。」
「曾經讓你走的時候,我以為我厭倦了你,可等你真的消失了,又覺得,有你的生活似乎更好。」
「我讓律師給你列出那麼嚴苛的條件,就是想讓你回來求我,我會把你重新接回來,錦衣玉食地養著。」
「可你沒有,你自己打工,學習,頑強得像隻打不死的小強……更加吸引我了。」
「我想,我應該是後悔放你走了。」
說出「後悔」兩字的時候,他的語調毫無波瀾。
一錯不錯地注視著我,眸光溫柔到讓人毛骨悚然。
我忍不住抓住桌上的刀——
「不用怕,阿寧。」
他溫聲說:「比起留你在身邊,我更想看看,你會如何往上爬。」
「對我來說,看一個已經落入底層的人掙扎,遠比擁有一個女人有趣,你明白嗎?」
他摁住我的手腕,把餐刀抽出來,隨手扔在地上。
「那場賭你將來會如何的賭局,期限十年,賠率 10:1。」
「阿寧,我很期待你的表演。」
17
曾經跟在金主身邊的時候,我見識過他們玩的「養成」遊戲。
各自去大學挑學生,挑中了,再花十年,在暗處觀察他的發展。
發展最好的那個人的所有人,就贏得了這場「養成」遊戲。
被金主選中的那個人至今還在勤勤懇懇打工。
為賺錢早起晚歸,不知道自己的名字被寫在高達一億的籌碼下。
而如今,我也成了貴公子玩樂的賭注。
一時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我緩緩松開手,摩挲了下被掐出血痕的掌心,莫名松了口氣。
被當成賭注的玩物,總好過限制人身自由的囚禁。
我的底線已經很低很低。
隻想過正常人的生活。
18
下班的時候已經十點多。
我沿著江灘,慢慢悠悠地走,吹著清涼的晚風。
在心裡堆了許久的巨石移開,腦袋罕見松懈幾分,看著波光粼粼的水面發呆。
身邊冒出來一個小孩子,興高採烈喊著我姐姐,問:
「姐姐,你有男朋友嗎?」
旁邊走過來一個年輕男人,穿著運動服,很高,皺眉握住女孩的手:
「安安,別鬧。」
「沒鬧,舅舅剛剛就是盯著這個姐姐看了好久……..」
我下意識抬頭看去,一瞬間皺眉。
這人我見過。
金主帶我見的客人不多,他算一個。
好像是個警察,咄咄逼人地問了金主很多事,把金主氣得險些失態,因此給我留下了很深的印象。
他也明顯還記得我。
歉意地對我說:「抱歉,小孩子不懂事,打擾你了。」
「沒事的。」
我搖搖頭,越過他就要離開,聽見他說:
「作為賠償,我請你喝杯咖啡吧,可以嗎?」
我的腳步頓住。
轉頭看他臉上刻意裝出來的真誠,有點想笑:
「你是想通過我,接觸陳晏嗎?」
「不好意思,我現在和他已經沒有關系了,你在我身上得不到想要的東西,也不用再動什麼別的心思。」
我說得很直白。
他愣了下,倒是坦然笑道:「看來你還記得我,真榮幸。」
「不過你想錯了,我沒什麼要求陳總的事,隻是單純對你比較好奇……如果冒犯了,我在這道歉。」
「不用了。」
我轉身就要走。
又被他喊住:「五年前,歷城晟寧集團董事長死於家中,晟寧集團被陳總以最高董事身份接管。」
「秦小姐,你聽說過這件事嗎?」
19
我蹙眉,轉過頭,細細打量他片刻,問:
「你問這個做什麼?」
「難不成你懷疑,晟寧董事長的死,和陳晏有關?」
他明顯沒想到我會說得這麼直白。
神情迷茫了一瞬,又很快恢復過來:
「秦小姐真聰明——」
「證據。」我說:「沒有確鑿的證據,所有一切懷疑都是免談。」
「還有,我不是聰明,是曾經見過太多人想搞他,卻被他搞得家破人亡,有了下意識反應而已。」
「我也好心提醒你。」
「在沒有確定可以扳倒他之前,不要主動往他跟前湊,比如找我這個他曾經的情人打探消息。」
「萬一我對他餘情未了,跑去找他告密,你前功盡棄,哭都沒地方哭。」
「我……」
「還有——」我打斷他的話,繼續說:
「如果你是來找我打聽消息的話,那對不起,我什麼都不知道。」
「我隻是陳晏養著的情人,他並不信任我,也什麼都沒有告訴我。」
「有關你想知道的一切事情,我都無可奉告,抱歉。」
他眉頭緊皺著,明顯不信。
可也與我無關。
我真的無話可說。
與陳晏有關的事,或大或小,哪怕隻是一個字,我都不想再沾染。
不然,我不敢想象自己會落入什麼樣的深淵。
20
我又在江城停留兩月,攢夠了些錢,拎著行李箱去南方上學。
坐了三十個小時的硬座,聞著車廂裡的煙味和汗臭,昏昏沉沉地靠著窗。
等下車了,看著天邊悠揚的雲,心情都好了很多。
研究生開學典禮上,我又一次看到了金主。
他投資捐了一棟樓,西裝革履站在臺上,假模假式說著好好學習的套話。
他初中輟學,白手起家,對高等學府很是青睞,國內重點大學幾乎被他投資了個遍。
我沒有多想,坐在臺下,心不在焉地翻著手機。
突然收到一條消息:
【中午陪我吃飯。】
我下意識往臺上看去。
看金主靠坐在椅背上,眉目慵懶,指尖點著手機屏幕,不經意一般和我對視。
我低頭移開視線。
倒也沒有拒絕。
吃飯的時候,特地選了一家私密性很好的川菜館。
金主打量我片刻,笑著說:「胖了,看來學校伙食不錯。」
我沒說話。
他也沒在意,闲聊一樣問我:「接下來有什麼打算?」
「阿寧,你可不像那些年輕人,能仗著年輕在學校混日子。」
「想闖出一番名堂,每一步都得規劃好。」
他似乎闲過了頭。
不去忙分分鍾上百萬的項目,在這裡像個老父親一樣,問我對未來的想法。
而我偏偏最討厭規劃。
「我報名了學校的援外項目。」
「為期一年,下個月就出發。」
看著他詫異的神色,想了想,還是解釋道:
「我想去世界上不同的地方看看,哪怕是戰亂,是疾病,是民不聊生……」
「或許這在您眼裡是浪費時間,但我總想盡可能幫一些人,才算不白活這一遭。」
他攪湯的手頓了下。
半晌,說:「你還真是總能給我驚喜。」
「我本來以為,你會想要公司的實習資格,或者是項目合作……是我想錯了。」
他放下手裡的湯匙,看著我,若有所思地說:
「阿寧,你遠比我想象的,要更加理想主義。」
「這並不是什麼壞事,但古往今來,極少有人,能在理想主義裡獲得成功,你明白嗎?」
……
他是真的在試圖教會我一些東西。
不帶情欲,沒有威脅,也沒有任何兩性之間不懷好意的暗示。
單純從前輩對後輩指點的角度,分享自己的人生經驗。
說來可笑。
這樣平等的交談,在同床共枕的那八年,沒有發生過一次。
等我真正脫離與他密不可分的日夜,才第一次體會到,與他人格上的平等。
21
我在戰亂地區,見到了很多遠比我慘得多的人。
飢餓,疾病,子彈……死亡的陰影時時刻刻籠罩在他們頭上。
我永遠忘不了那個夜晚,一個小女孩怯生生拽著我的袖子說:
「姐姐,我不敢睡。」
「怕睡著了被炸彈炸死,再看不到明早升起的太陽。」
短短一年,我卻像重活了一遭,每日忙得頭暈目眩,曬得黢黑,瘦了快二十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