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白骨生花 3748 2025-01-16 13:28:23

「長幽,我想同你生一堆娃娃。」


「好。」


「長幽……」


我一遍遍問,他不厭其煩地答,直到最後的那個好字被窗外水聲吞沒。


我抓著他的後脊,留下幾道醒目的紅痕,突然想到什麼:


「長幽,你記不記得我小時候你救我那次,我大概那時便喜歡你了。」


黑暗中那雙眼尾泛紅的眼眸中瘋意消退,似乎有什麼東西黯淡了下去。


長幽停了下來,眸色清明,又恢復了那副清冷自持的模樣。


他將外袍裹在我身上,抻了抻自己的衣服,將我橫抱起來。


「小殿下,我送你回房。」


矜持,一定是矜持,我心想。


這種事不急在一時,成婚之後來日方長。


11


長幽說要娶我,我激動得半夜睡不著覺。


幹脆起了身,連夜回宮籌備親事,真是一刻也等不及。


我們妖族行事便是如此,決不拖泥帶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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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宮的時候,我才發現父妃病了。


聽侍奉的人說,他不知何故突然吐了幾盆血,至今還在昏迷。


不過太醫說不打緊,脈象平穩,隻是有些氣血虧損,將養幾日也就緩過來勁了。


我這才放下心來,開始著手準備與長幽的親事。


「小月,你要嫁人了?」


母皇陛下得知這個消息的時候,著實吃了一驚。


我難掩喜悅:


「母親,國師大人親口說的,要娶我。」


她一臉不可置信,不過見我語氣篤定,欣慰道:


「不愧是孤的女兒,這種級別的都能搞定。」


「不過,既是要成親,何不在宮中?孤的女兒成親,必定要讓你風光大嫁,舉國同慶。」


我搖頭,向她撒嬌:


「母親,國師害羞著呢,且讓他適應些時日,我再帶他來見您。」


我身著一襲大紅嫁衣,煙紗碧霞羅上特意讓人繡了鳳凰圖案,頭上倭墮髻斜插碧玉龍鳳釵,一切都是頂好的寓意。


沒有鑼鼓喧天,沒有迎親的隊伍,也沒有慶賀的賓客。


隻有我一人,小心翼翼地拎著裙角,從山底一步一步走到了禪院。


山間冷清,我卻滿心歡喜,每一步都忍不住在想,長幽見到我時會是怎樣的反應。


他會不會怪我心急。


他會不會低眉淺笑,喚我娘子。


不,他一定會羞澀得不敢看我,就像夢裡那般。


他又會捉住我作亂的手,辭色正經:


「凡所有相,皆是虛妄。」


我大概會堵住他的唇,對他說:


「長幽,我不求夢境,隻求眼前,我要與你做一對現世鴛鴦。」


他在小軒窗前為我梳妝又會是怎樣一幅情景。


我甚至開始有些擔心,他不會用梳子可怎麼辦。


然而等到了禪院,裡面空空寂寂,不見人影。


沒關系,興許他臨時有什麼事呢。


我便在此處等。


一日、兩日、三日、四日……


始終盼不來我的郎君。


到了第五日,小花妖突然冒出來,拽住我的嫁衣裙擺往外扯。


我心疼了半晌:「小妖精,你要是把我的嫁衣扯壞,新郎官看到不高興了怎麼辦?」


它沒聽懂似的,固執地拉著我往外走。


我突然意識到,它或許知道長幽在哪兒。


12


長幽就跪在山林間一處石塔前。


肩頭落了霜,不知跪了多久。


我去扶他,他卻甩開我的手,眸色冰冷。


「你這是作甚?」我問他。


他面色發白,睫毛掛著霧珠,清冷得不似活人。


「貧僧損了梵行,在佛前懺悔。」


語氣中滿是自暴自棄。


世人有心就有七情六欲,情欲被勘破,竟讓他這般不恥。


可明明是他親口許下的那些諾言。


如今他這般說,我這一身紅嫁衣顯得越發荒唐。


好,你願長跪不起,我便陪你。


我也一並跪在他身旁。


「長幽……」


聽我喚這個名字,他臉上浮現痛色,不知     後悔些什麼。


「你便這般不肯愛我?」


他搖頭:「佛愛眾生。」


「那你呢?你的愛幾分是對眾生,幾分是隻對我一人?」


他喉結上下滾動,卻偏偏閉口不答,連一個眼神也不肯施舍給我。


我心裡翻騰著,生出一團無名怒火。


「我且問你,那日我夢中之人,是不是你?」


他閉上眼眸,一絲情意也不肯在我面前泄漏,啞聲道:


「既知是夢,不過一場夢幻泡影,小殿下何必執著。」


「我在問你,你隻需答是或不是。」


良久,他緩緩吐出兩個字:


「不是。」


我氣極反笑,動情是罪,騙我便不是罪嗎?


我一把扯開他的衣領,露出左肩上那個牙印。


「出家人不打誑語,大師便不怕造下口業?」


他轉悲為笑,眼中卻有淚光閃爍:


「貧僧早已罪業深重。」


「小殿下,求你,高抬貴手。」


13


他要我饒過他,但我尚未來得及離開,他自己先消失了。


一走就是好幾日,不知去了何處,給人一種再也不會回來的錯覺。


隻有小花妖陪著我,像個不諳世事的懵懂稚子,每日到點就伏在我身上睡得四仰八叉。


它見我心緒不佳,便歪歪扭扭地坐到太陽底下。


努著嘴,臉蛋通紅,半晌,吭哧吭哧從頭頂長出一朵小紅花,摘下來,又扭著屁股送到我眼前。


不過半日,已經攢了六朵花了。


我被它這憨傻的模樣逗笑:


「若是長幽有你一半會哄人就好了。」


它點點頭,大概深以為然。


我早該回家去了,渾渾噩噩留在此處也不知為何。


大概是想著,或許能再見他一面     。


夜裡子時,半夢半醒間,有人在喚我的名字:


「小幺——小幺——」


嗚嗚咽咽,音調拖得很長。


叫我小妖的人,這世間隻有一人。


「長幽,是你嗎?」


我揉揉眼睛,逐漸醒來。


卻發現是一隻黑色的怨靈。


看著有些眼熟,驀地想起,好像是那日長幽虛弱,從他身上逃逸出的一團黑氣。


「喚我作甚?」我警覺道。


一隻怨靈,逃出來後卻不抓緊時間跑路,反而蟄伏在此,又趁長幽不在的時候喚我,不知打的什麼壞主意。


「莫怕我,我虛弱得很,沒力氣傷你。」


那隻怨靈色澤有些透明,看起來確實像受了重創。


「你想做什麼?」


我眯起眼睛打量它,可惜那張黑黢黢的臉上什麼表情也分辨不出來。


它懸在空中,語氣神秘:


「你就不想知道,長幽為何不願娶你?」


我冷下臉:


「能有什麼原因,他道心堅固,我勾引不成。」


怨靈發出一陣大笑:


「非也非也。」


這倒奇了,不然還能有什麼原因。


「你若想知道,答案就在那座石塔裡。」


我曾問長幽裡面有什麼東西,他說有專以夢妖為食的精怪,嚇得我每回都避著塔走。


可若真有精怪,長幽又為何長跪塔前。


小花妖突然驚醒,在我眼前拼命地揮著兩隻手,像是在阻止我。


「你有什麼企圖?難不成那裡面關著什麼東西,你想借我的手放出來?」


我反問怨靈。


它哂笑:


「我自己就能打開那鎖,你進去還要勞我開鎖,若是真想放出來什麼東西,何須借你的手?」


「我不過是,喜歡看熱鬧。」


我拍了拍小花妖,讓它不必擔心,決意一探究竟。


石塔內部不大,正中一座聳立的石像,四周滿牆自上而下掛著一幅幅經文。


看起來並沒有什麼古怪。


「小殿下,你看清楚些。」


怨靈的聲音回蕩在塔中,霎時間一線天光瀉落,驅散幾分昏暗。


仰頭看去,那石像竟然並非佛像,而是一尊神女。


巧笑倩兮,美目盼兮。


饒是困在這一方小小天地,其神採依舊像是在俯瞰山川大地,萬物生靈。


「小殿下,你有沒有發覺,這神女同你有幾分相像呢?」


呼吸一滯,我感覺自己全身血液猶如結冰一般。


怨靈繼續說道:


「她就是萬年前隕落的天帝幺女。」


幺女,小幺……


小幺,小妖……


我苦笑出聲。


長幽,我招惹你,原是我錯了。


原來你想娶的人本就不是我。


能讓你許下誓言的人也不是我。


隻是你對我欲拒還迎,半推半就時,心裡念著旁人,對我又何曾有過半分慈悲。


「還不夠呢。」


怨靈不知觸動了何處的機關,塔內罡風驟起,將滿壁經文吹得翻過面來。


「小殿下,別看。」


長幽不知何時站在了我身後,音色沙啞,帶著哀求。


可惜為時已晚,該看的不該看的,我已悉數收入眼底。


幾千幅經文背面俱是畫像。


無一例外,都畫著同一個人。


歡喜的,嗔怒的,憂傷的,發呆的……


這些畫出自誰之手,自不必說。


我感到心裡突然被挖空了一塊。


好一個長幽,好一個佛子。


一面是他的菩提道,一面是他的世俗心。


隻是都與我無關,我隻是不幸因為這副容貌,牽涉其中。


「這女子便是你的道心了。」


我轉身對他說,無悲無喜。


他垂下眼簾,一瞬間,挺拔的脊背竟像是要陷落下去一般。


我抬頭望他,釋然地笑道:


「你原也不欠我什麼,我也不過一時興起,生了不該有的情。自此之後,我與國師大人,兩不相幹。」


怨靈的聲音再次回蕩在塔身中:


「小殿下,來日再見。」


話音未落,它便化作一縷煙逃走了。


14


在宮裡沒歇幾日,我便被朝中一位大臣請去了家裡。


他家中爺爺突然病重,想來也就是這幾天的事了。


想請我過去為他爺爺織一個美夢,圓一圓生前憾事。


這本該是父妃的差事。


隻是他身子還未大好,仍需休養。


「小月,你表情不大對勁,被甩了?」


我也不想多作解釋,隻當默認。


誰知父妃竟傷心得要落淚。


我連忙安慰:


「父妃,沒關系的,天涯何處無芳草。」


世間情事,講究的不外乎一個你情我願。你若無情我便休,不過是難過一場,就當是生了場病,沒什麼大不了的。


他把帕子都哭湿了,哽咽著說:


「你早說啊,害得我費勁     地去探國師的過去,還連著吐了半個月的血。」


「你欠我的,拿什麼還。」


我嘴角一僵,父愛如山,誠不欺我。


不過我還是心中生疑,夢妖一族有在夢境中探人過去的本事,雖頗費些工夫,但對於父妃這種老妖精來說,應當不算什麼難事。


他究竟看到了什麼,竟狼狽到吐血。


父妃哭夠了,才又說道:


「你以後離他遠點,國師這個人,很危險。」


我不解。


「他的過去,一團黑,什麼也看不清,隻有濃重的血腥味,從未見過業障如此深重的人。」


15


請我過去的人說,他爺爺這輩子最大的遺憾大概是沒能同妻主白頭到老。


織一個同心上人白頭的美夢,這倒不難。


可是到了夢中我才發現,事有古怪。


夢境之中哪裡見那垂危老朽和他妻主的半分身影,四下隻有荒野萬裡。


「小殿下,我們又見面了。」


熟悉的聲音響起,飄蕩在空中。


「是你?」


竟是那隻陰魂不散的怨靈。


我心頭一凜:


「你上了那老人家的身?」


它得意地笑起來:


「那老朽氣息奄奄,神魂虛弱,中個邪什麼的可太容易了。」


難怪,這麼說,這夢境不是那老人家的,而是這隻怨靈的。


「你又打的什麼主意?」


它嗤笑:


「讓你看個有意思的東西罷了。」


若是入夢者的心願尚未達成便中止夢境,夢妖自身便會遭受反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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