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父親死後母親精神受了刺激,整個人開始瘋癲起來。
好的時候與正常人無異,然而一旦發病,她不但會對自己採取極端行為。
甚至會將我視為那些做局陷害父親的人,怒罵毆打更是家常便飯。
而我身邊的同學、朋友,都因為這一連串的事將我視為異類。
經濟的匱乏、親情的斷裂、友情的崩垮。
一夜間,我被迫長大。
後來父親終於申冤得雪,母親的精神逐步好轉,我也如願考上了頂尖大學。
一切都似乎在往好的方向發展。
在所有人都跟我說,我終於熬出頭了的時候。
他們不知道,我的心理問題變得更嚴重了。
就像長期在戰爭中廝殺的士兵,突然迎來了久違的和平。
緊繃的弦松了,緊接著呼嘯而來的是一連串心理上的應激反應。
最初還隻是整夜整夜失眠。
發展到後來,我開始出現幻覺。
我幻想自己跟鳳凰傳奇飆歌,跟貝克漢姆踢球,跟十個晴天種地,跟玲娜貝兒鬥舞。
我的醫生告訴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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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些幻覺,可以理解為就是我身體的某種自我保護機制。
讓我能夠忘記真實世界痛苦,擁有一個精神的烏託邦。
也是由於這是一種身體的求救信號,所以即便我再怎麼想。
我發病誘因之一宋泊簡,從始至終都沒出現過。
而賀今野的出現卻是一個意外。
我至今都不明白,為什麼在我自己構建的世界中。
會出現這樣一個「不速之客」。
甚至這位「不速之客」還有了某種能夠和我「幻境相通」的本領。
11
宋泊簡是在隔天出現的。
看見我,他跟我解釋。
「這幾天有朋友剛好來 C 市,沒能抽出時間過來看你。」
「沒關系,你也不用特別過來。」
大概是我的表現有些冷淡,宋泊簡語氣多了幾分急切。
「上次我和你說的話沒有騙你,這麼多年我始終沒忘記過你。」
他往外吐了口氣,「其實,我昨晚夢見你了。」
此時,恰好賀今野舉著個大保溫瓶經過。
聞言,這人陡然停下腳步。
看向我們的目光透著危險。
幾乎是立即地,我就意識到這家伙腦子裡在想什麼。
輕咳了聲,「是麼,夢見什麼了?」
「就小時候的一些事,還挺懷念的。小魚,當年……」
話音剛落,一個巨大的保溫杯直接撞到了我的胸口。
不疼,但把我嚇了一跳。
下意識接住,就聽賀今野涼涼的聲音說道:「不好意思,打斷一下。小魚的保溫杯,我送一下。」
「你說……我的保溫杯?」
「嗯,今天以後這就是你的了。裡面的東西全都喝掉,一會兒我打完訓練出來檢查。」
什麼鬼!
擰開,裡面黑乎乎的充斥著紅糖的味道。
水面上,還漂浮著幾顆紅棗桂圓。
心中一暖,他怎麼知道……
不對,他的確知道。
父親去世後我為了幫母親看病,也為了積攢學費,兼職過很多工作。
大概壓力大,那時候內分泌失調簡直就是家常便飯。
現在身體調理好了,卻落下了痛經的毛病。
有時候痛極了就胡亂塞兩片安眠藥睡覺。
後來這件事被夢裡的賀今野知道,我沒少挨嘮叨。
「再難受也不能這樣傷害自己的身體。」
「不要胡亂吃藥,也不能吃涼的。三餐再難受也得按時吃,我在網上查說喝紅糖桂圓紅棗什麼的能補氣血,至少暖暖肚子能舒服些。」
「小魚,你少給我撒嬌,我這兒跟你說正經的……唉,好好好,算了算了,等以後有機會我親自給你煮好不好?」
我沒想到當時我以為永遠不會實現的戲言。
卻成了觸手可及的現實。
我摩挲著杯壁,溫熱的保溫杯似乎給了我某種面對過去的力量。
我吸了口氣,終於抬頭看向宋泊簡。
七年過去了。
他似乎變了。
但又似乎沒變。
「泊簡哥,如果你現在不忙的話,我想跟你聊兩句。」
兒時的稱呼讓宋泊簡一愣,隨後目光透出溫柔。
我帶著他出了俱樂部,走到了附近一處安靜的地方。
適才說道:「其實在我爸剛去世的那段時間,我恨過你、也恨過你們一家。我恨你們在我爸出事兒的時候,沒有一個人站出來幫他一把;我也恨你明明是我最信任的人,卻在我孤立無援的時候選擇離開。」
「但後來我經歷得多了,才發現趨利避害是人性的本能,角色互換或許我也不一定做得能有多好。」
「小魚,其實我……」
「後來啊,我時常想。如果我爸沒出事兒,我們兩家仍舊還是以前的關系,我們會不會在一起。或者說,如果有朝一日我們再相遇,到底還有沒有機會在一起。」
「這兩個問題困擾我太久了,久到我隻要想起你,想到過去,我就有太多的意難平。」
宋泊簡沉默了。
他看向我,等待著我的後續。
「但這個問題,最近我好像想明白了。」
「泊簡哥,你能告訴我,這幾天你招待的朋友是誰麼?」
不等他回答,我直接說道:「是當時被我撞到你們接吻的那個女生吧。」
話一問出,宋泊簡慌了。
「她真的不是我女朋友,當初畢業我也沒想到她會突然撲過來親我。」
「這次她突然過來玩兒,給我打電話拜託我當個導遊。其實我也不想去的,但是考慮到一個女孩子人生地不熟的,大家以前又都是同學,我怎麼也不好拒絕……」
「是啊,所以你當年想要見我,卻因為父親的阻攔最後選擇離開;你之前被女生強吻,卻因為顧及對方顏面所以沒及時推開;就連現在女孩來找你,你都因為擔心對方的安全而選擇全程陪同。」
「泊簡哥,你似乎永遠都是這樣,對每個人都這麼好。但對於我來說,沒有比這種一視同仁的好,更殘忍。」
宋泊簡張口想說話,但最後還是一句話沒說。
良久,他才開口。
「你現在還恨我麼?」
「早就不恨了。」
隻是……好像也不愛了。
12
我的病似乎正在好轉。
因為我發現,我「做夢」的時間越來越少。
「清醒」的時候越來越多。
趁著俱樂部放假,我去找了我的心理醫生。
對方問我最近的生活情況。
「在俱樂部兼職,不過空的時候有做一些關於運動員康復之類的研究,準備開學之後調一下專業方向。」
「跟你說的,那個突然出現在你面前夢境裡的人有關?」
「嗯,最近發現拳擊危險系數比我想得要高,而且對專業性要求更強。以後要是繼續從事相關工作,還是要提前準備。」
「所以你準備畢業後繼續從事這個工作?」
我自然而然地點了點頭。
然後,我就看見了坐在我對面的心理醫生,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大。
我適才意識到自己剛才說了什麼。
不確定地問了句,「我剛才是不是說了……以後?」
「對,你說以後。」
「之前我經常跟你說要期待一個奇跡,現在我要恭喜你,或許這個奇跡,真的被你等到了。」
我不可置信地低頭。
摸索著手腕動脈上那道深深凸起的一道道劃痕。
沒有人知道我想在這個冬天死去。
但命運的神跡卻讓我在這個夏天,遇到了自己的愛情。
13
走出咨詢室,在大門口我看到了等著我的賀今野。
他穿了一件深色的 T 恤,脖子上掛著運動耳機。
身姿挺拔,引得不少人紛紛側目。
甚至還有幾個年紀小的女生互相推搡著貌似是想去搭訕,但又礙於這人氣場沒敢向前。
我有些驚詫:「你怎麼來了?」
「接你回俱樂部。」
「但提前聲明,我可不是擔心你啊,主要是怕我受傷沒隊醫看耽誤我之後打比賽。」
我忍笑,「怎麼,今天秦醫生沒在?」
「沒注意,我一天到晚老盯著個大男人做什麼。再說了,我這人重女輕男,必須得女隊醫給我看病我才放心。」
亂講!
但嘴角還是忍不住往上勾起。
回程的路上,我沒忍住問他。
「你不好奇我為什麼會看心理醫生?」
「當然,如果你願意告訴我的話。」
我輕咳一聲,「其實我最近一直在做很奇怪的夢,而且夢裡有你……」
「你說什麼?!」
「算了,我突然不想說了。」
「你說了,我聽見了,你說夢裡有我!」
「我他媽,我他媽就知道你都記得……」
「小魚,祝餘,我……」
186cm 的拳王居然在這一瞬眼眶通紅,長臂一伸把我鎖在懷裡。
不知道為什麼,我也漸漸湿了眼眶。
後來我問賀今野,「你相信神跡嗎?」
賀今野搖了搖頭,聲音沙啞。
許久,才回復我。
「我不相信,但我相信你。」
13
半個月後。
全國大學生拳擊錦標賽拉開帷幕。
賀今野率隊的拳擊隊取得了不俗的戰績。
而他本人也成功挺進決賽。
決賽那天,觀眾席全都是賀今野的應援牌。
呼聲大有讓我誤以為自己進入了什麼演唱會現場。
這時我才知道。
原來「野神」的名聲,早就如此響亮。
就在我熱血的情緒被挑到最高時,我突然在 VIP 區看見了一個眼熟的身影。
那人穿了一件墨綠色旗袍,身姿婀娜。
跟我對視的瞬間,立刻拿起賀今野應援團粉絲自制的小扇子遮住了半邊臉。
狗狗祟祟的。
此時,賀今野已經提前去後臺準備。
我眯了眯眼,猶豫片刻還是走了過去。
定睛一看。
「導師?」
我導幹笑了兩聲,把遮著臉的扇子拿下來,「巧啊,你也來看比賽啊。」
「我是實習隊醫啊,兼職還是您介紹的。」
「啊,對,瞧我這記性,呵呵……」
氣氛蜜汁詭異。
我感覺哪裡怪怪的,但又說不上來。
直到幾分鍾後,賀今野走過來。
「媽,您怎麼自己來了,我爸呢?」
「媽?!」
我導看了我一眼,滿臉懊惱。
不分青紅皂白,直接數落賀今野。
「就你長嘴,就你會叫媽。都要比賽了還出來溜達,這麼欠兒,一會兒準得挨揍。」
賀今野:?
我:……
後來我才知道,我導居然是賀今野的媽。
事後她跟我解釋。
「其實也不是故意瞞你,當時就正好他們缺人,今野這小子又暗戀你這麼多年,我就琢磨畢竟是親生的,推薦誰不是推薦是吧。」
「萬一你瞎了眼,不對,是萬一你慧眼識珠看中我兒子了呢……」
「這樣一來,你有了工作,我兒子有了女朋友,雙喜臨門。」
所以雙喜臨門是這麼用的?!
但我敏銳捕捉到了一個問題。
「您說……賀今野暗戀我,好幾年?」
「啊,這小子沒和你說?」
我搖了搖頭。
後來我才知道。
原來我早就見到過賀今野。
第一次,是當年我去找宋泊簡,在失魂落魄回來的列車上。
我記得那天我哭得很慘。
坐在我身邊的男生手足無措地安慰我,不斷幫我遞衛生紙。
到後來我哭睡了過去,睜眼不知何時居然靠在了男孩的肩上。
列車到站,為了感謝對方。
我把原本準備送給宋泊簡, 親手做的蛋糕送給了他。
第二次,是高二那年的暑假。
我割腕被搶救回來, 正巧和受傷的賀今野住在同一間病房。
那時候是我精神最差的時候。
渾渾噩噩, 完全沒有求生的意識。
其實對那段時光我的記憶很淡了,所以要不是今日提起。
我當真想不起來, 賀今野就是始終給我鼓勵的那個少年。
當時母親精神逐漸康復,去了澳洲投奔舅舅。
隨著我身邊唯一的至親離開我的生活, 我突然沒了對未來的所有期待。
雖然記憶已不甚清晰, 但我仍記得在那個夏天。
在我的病房裡有個熱情如火的好心少年。
每天給我講笑話逗我笑;
求著家人給我少營養餐;
幫我跑前跑後辦理手續……
他跟我說,「等你出院, 我就帶你去看春天的嫩芽、夏天的晚霞,秋天的落葉、冬天的雪花。如果你現在就這麼死去,未免過於可惜。」
後來我出了院, 在精神康復中心治療了一段時間。
隨著心理的好轉,我慢慢忘了很多事。
但卻依稀記得, 有個男孩讓我在低落的時候曾給我送來過人間久違的善意。
高考結束報志願,我下意識選擇了 C 大的醫學院。
連我自己都不知道究竟是什麼原因,讓我高三那年拼了命也要考到這所大學。
現在我終於知道了。
因為那個為我送去善意的男孩,是 C 大少年。
比賽開始。
進攻,防御。
我看著戴著紅色手套的男孩無數次在擂臺上被打倒。
又無數次從地上站起來。
就像是一次次身處絕境卻從未屈服的靈魂。
就像是怒放的生命。
漸漸地, 我的視線逐漸模糊。
這一刻我知道了賀今野的堅守。
也似乎找到了自己的堅守。
比賽已經進行到尾聲。
裁判在倒地的對手面前開始倒數。
「三、二、一。」
然後, 賀今野的手被裁判高高舉起。
全場沸騰, 尖叫聲衝破雲霄。
無數人都在喊著賀今野的名字。
我又想到了在醫院那段時間,賀今野問過我的問題。
「你覺得生命是什麼?」
「是孤勇奮戰、是篤然前行, 亦是清風拂面、是雲卷雲舒。」
「生命有千百種形態,但對我來說,生命是不愧於心,是灑脫自由, 是我們痛苦,卻依然努力的活著。」
番外
和賀今野在一起之後。
我已經很少會出現幻覺了。
做得那些雜七雜八的夢更是寥寥。
這天, 賀今野突然問我。
「你是不是好久都沒夢到過我了?」
原本我是我隻要借口說因為我們現實生活見面了糊弄一下就行了。
但偏偏我當時忙著準備運動防護師的考試。
心不在焉地回了句, 「確實,因為我好久沒想宋泊簡了。」
緊接著,萬籟俱寂。
我這才意識到, 我好像說錯話了……
抬頭,果然看見賀今野黑著臉,表情委屈的好像一隻被搶了肉骨頭的大狗。
「所以, 你每次夢見我, 實際上想的是另一個男人?」
我不敢吭聲。
但我萬萬沒想到,我這邊還沒想到什麼借口糊弄過去。
那邊賀今野居然就已經釋然了。
「所以你進入我夢境的時間越來越少,就意味著你想他的次數越來越少, 對不對?」
「那我是不是就能推測出,我在你心中的地位也越來越高。如果是這樣,好像也不是不能接受……」
賀今野的指尖已經撫摸到了我的臉頰。
「—「」「你有沒有想過, 我想你的頻率變高, 進入他夢裡的次數就會越多?」
賀今野:?
賀今野:!
我:「騙你的,嘻嘻。」
賀今野:「不嘻嘻。」
不嘻嘻的結果就是。
那晚我一夜未眠。
直到凌晨,賀今野摟著我笑得滿臉得意。
「我就不信這樣, 你還能有什麼歪心思。」
「呵,背著我找狗,你想都別想!」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