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少年原本高挑的身形已經漸漸邁向成年人的輪廓。
他擋在我身前,嗓音凌厲:
「我妹妹不可能做這種事。考場的監控壞了?這麼巧,就那個考場的監控壞了?正好,窗外的公共監控畫面放到最大,應該能拍到吧?」
「我們報警,查公共監控。」
迫於無奈,最後學院跟我道了歉,說那個男生是某位副教授的親戚。
因為我的綜合分恰好排在他前面一名,而他要申請出國,需要那個優秀學生的名額。
當著院裡老師的面,那個男生一臉不甘不願地跟我道了歉。
學院也在俞晚星的堅持下,跟我籤字保證,隻要我順利完成課程和考試,修滿學分,就不會在畢業的事情上為難我。
走出辦公室的時候是下午五點,兜裡的手機震動,大概是我哥打來的電話。
我盯著俞晚星修竹般挺直的脊背,心跳一下一下,越來越快。
「怎麼一聽說是我的事情,你來得這麼快?」
他停步回頭,給出的是我聽過無數遍的回答:「你是何知皓的妹妹,我跟何知皓是朋友。」
7
後來我加入了學生會,有一次和部長抱著資料走在路上,他忽然停住腳步,說我頭頂有一片葉子。
「別動,我幫你摘下來。」
我一抬眼,就撞上迎面走來的俞晚星。
Advertisement
目光相撞,他似乎愣了愣,接著便要離開。
我心頭一窒,出聲叫他:「俞晚星。」
他垂下眼睫,再抬眼看向我時,神色已經帶上了克制的禮貌和疏離。
「何知舟,我有點事,先走了。」
我看著他的背影,後知後覺地意識到,這好像是認識這麼久以來,他第一次叫我的全名。
傍晚我哥發來消息,問我是不是在談戀愛。
「是俞晚星跟你說的嗎?」
我哥沒有否認:「隻要你男朋友人沒問題,談個戀愛也好,你和俞晚星真的不合適。」
「為什麼?!」
那個瞬間我腦海中閃過無數猜測,多離譜的都有。
「難道他得了絕症,快要死了,所以不想耽誤我?還是他帶著什麼組織上的臥底任務,不能耽誤我?」
我哥在那邊苦笑了一聲:「舟舟,你別這麼刻薄。」
我沉默片刻,漸漸冷靜下來,輕聲說:「對不起。」
「還有幾個月我和俞晚星就畢業了,你該去過你的人生,舟舟。」
夏天來臨的時候,我哥和俞晚星畢業了。
我去花店買了兩束花,送給我哥的,是一束向日葵。
送給俞晚星的……
送給俞晚星的,是一束白玫瑰。
我看著他穿著學士服走上臺,接過畢業證,微微弓著腰,等待校長的撥穗。
我忽然低下頭去,眼淚一滴滴掉在手裡的白玫瑰花束上。
俞晚星沒有接我的花,像是鐵了心要斷我的念想,他甚至不允許我跟著他們一起去吃畢業的散伙飯。
但我還是偷偷跟去了。
後來我把自己灌得醉醺醺,撞進俞晚星的懷裡。
他扶著我搖搖晃晃的身體,嘆了口氣:
「喝那麼多胃不難受嗎?回去喝杯蜂蜜水,我送你回學校。」
我知道他在郊區租了間小房子,就在他公司附近,於是乖乖任由他牽著手往前走。
可走到小區門口時,俞晚星忽然猛地甩開了我的手。
他回頭看著我,用一種近乎冷酷的眼神:「何知舟。」
「你一個女孩子,要知道廉恥。」
「把自己喝得醉醺醺的,跑來找一個不喜歡你的人投懷送抱,真的很丟人。」
我呆呆地看著他,被酒精侵蝕的神思一片遲鈍,好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說什麼?」
他停頓了一下,伸手,用力把我推倒在地:
「我說,你這麼難纏,我真的很後悔。那天晚上你媽把你趕出門的時候,我就不該和你搭話。」
8
猝不及防被推倒在地,我手心撐著地面,磨破了皮,傷口又按進去幾粒細碎的沙石。
可俞晚星走得頭也不回。
最後是我哥來把我接回了家。
他給我消毒了傷口,在我面前不住地嘆氣:「舟舟,就放棄俞晚星好不好?」
「我也聽說了,你們學校有人追你,你一個漂漂亮亮的小姑娘,怎麼就非他不可呢?」
我遲滯地點頭:「我不會再喜歡他了。」
接下來的大半年時間,我都沒有再聯系過俞晚星。
他是寡言的人,朋友圈永遠一片空白,倒是我總是表達欲旺盛,三天能發十多條。
俞晚星從不給我點贊,我以為他不看。
直到一次,隔壁班的男生約我出去看電影,我拍下兩張電影票,發了朋友圈。
那天晚上,俞晚星給我點了贊。
評論了一個晚安月亮的表情。
我再去看,他卻已經刪掉了。
我懷著某種近乎憎恨的焦躁,私信發給他消息:「我談戀愛了。」
俞晚星回復我:「我看到了。」
「我男朋友人很帥,學習也很好,我打算畢業後跟著他繼續讀研。」
「那很好啊。」
像是一拳打進棉花裡,我扔掉手裡,把臉埋在枕頭裡,被近乎窒息的無力感吞沒。
我說謊了,我並沒有和那個男生戀愛。
看完電影出來,他站在宿舍樓下跟我算賬:
「何知舟同學,我是信奉男女平等的人,我們之間不存在誰追求誰。電影票和可樂一共 109,你轉我 54 就好。」
世界上沒有第二個俞晚星,會把自己兼職賺來的錢打給鄰居家的小姑娘。
隻是讓她去補物理課。
不求回報,不想讓她知道。
可無論如何,都不肯和她在一起。
我本科畢業那年,冬天來臨的時候,我媽過世了。
臨終前,她躺在病床上。
「你爸去年再婚後,就和他那小妖精生了個小兒子。知皓多可憐,我不疼他,他連媳婦都娶不起……」
她用枯樹皮似的手攥著我,逼我發誓,不能跟我哥搶家產。
「我的金首飾給你當嫁妝,存款和老房子都給知皓……知舟,你別怨我,當初生你,我一直以為又是個兒子。」
她在我面前停止呼吸,手無力地垂落下去。
我看著她灰敗的臉色,忽然掉下眼淚:「……我知道。」
何知舟,是她滿懷期望給小兒子起的名字。
後來心不甘情不願用給了我。
我媽一直心存怨懟,覺得如果我也是個男孩,她和我爸就不會離婚。
也不會帶著我搬回她老家的小鎮上。
我媽的喪事沒有大操大辦,葬禮上,我見到了許久不見的俞晚星。
當時我剛跟我哥吵過一架。
他執意要把老房子和存款和我一人一半,我哭著喊:
「誰稀罕她的東西?從小她和你爸都隻愛你,你在我面前充好人有什麼用,去跟他們說,讓他們也愛一愛我啊!」
我哥紅著眼圈和我說:「對不起。」
可這終究也不是他的錯。
我絕望又暴躁地往出走,剛出院門就迎面撞上俞晚星。
他瘦了一大圈,顯得人更高,卻也更單薄,身上帶著長途跋涉後風塵僕僕的氣息。
他扶著我險些栽倒的身體,低低叫了我一聲:「舟舟。」
我被他圈在懷裡,一邊發著抖,一邊肆無忌憚地哭。
「既然生了我,怎麼就不能愛我?」
「何知皓是她最驕傲的兒子,也被養得很優秀,所有人都喜歡他;我性格擰巴,人很差勁,沒人喜歡也是——」
「誰說沒人喜歡?」
俞晚星忽然截住了我的聲音,「至少我……」
後面的話,他沒有再說出來。
但隻三個字,就讓我刻意壓在心底兩年之久的悸動卷土重來。
那一刻我意識到,我的偏執延續到了喜歡他這件事情上。
我似乎永遠永遠,都不可能對俞晚星死心。
9
回想起來,那之後的半年,簡直是我人生中最快樂的時光。
俞晚星回來了,在他的勸說下,我和我哥談了一次。
「我沒辦法控制爸媽的思想和感情,隻能盡可能地補償你。」
我哥籤下協議,把老房子全權轉給我。
我沒要。
事實上我要的從來不是房子,或者錢。
我要愛,要公道,要一視同仁,但終究到她死前也沒能得到。
好在,俞晚星不再像以前那樣拒絕我的靠近。
我已經跨校保研,去了他們學校讀研一。
忙於學業的間隙,我會和俞晚星見面。
從前他反復的拒絕讓我心生怯意,不敢再那麼放肆豪邁地表白。
我不說,他也不開口,就這麼不急不緩地相處著。
俞晚星發獎金了,他拿錢買了對同樣款式,隻是顏色不同的手機,把淺紫色的給了我:
「之前送你的那個都用舊了吧?」
我收下,然後買了一堆手機殼,挑挑揀揀半天,最後俞晚星隻肯用一個透明的軟殼。
我就買了他那段時間喜歡看的動漫貼畫,給他貼了上去。
「正好,這個角色叫舟舟,我也叫舟舟。」
我打量著被貼得花裡胡哨的手機殼,滿意地點點頭,把手機扔回給俞晚星。
他也不惱,看著我縱容地笑。
「其實我以前一直很討厭自己的名字,小學的時候,班上的女生都叫什麼婉啊雪啊,我因為名字太中性,總被老師認成男生。再加上我爸媽每次叫我,總是一副老大不樂意的樣子,我就特別想改名。」
深夜,我和俞晚星坐在橋邊,看不遠處的江水穿橋而過。
「不過現在想到你喜歡的那個角色也叫舟舟,我突然就慶幸自己沒改了。」
夜色沉暗靜謐,隻有不遠處一盞路燈昏黃的燈光。
偏過頭去的時候,我看到俞晚星微微發紅的耳尖。
「……說的什麼小孩子話。」
「小孩子才不會說這種話呢。」
我故意湊近他的耳朵,笑眯眯地說,
「成熟的大人會告訴你,俞晚星,我覺得你的名字很好聽,不知道是怎麼起的呢?」
他愣了愣,半晌後才說:「是我母親臨終前起的……具體的,以後有機會再告訴你吧。」
可,我沒能等到以後。
一個月後,我的第一篇論文成功發了期刊。
我去找俞晚星喝酒慶祝,不小心喝多了。
走出餐廳的時候,路過一條無人的黑暗小巷,我忽然拽他進去,把人抵在牆邊,仰頭就親了上去。
可惜喝醉了,蹭來蹭去也親不到要領。
最後委屈得快要哭了。
俞晚星就掰著我的下巴,嘆了口氣,親了上來。
很溫柔,也很純潔短促的一個吻。
卻讓我回宿舍的一路上都在傻笑。
第二天醒來後,我先穩了穩心神,才去找俞晚星。
可連發好幾條消息,他都沒回。
直到傍晚,才打來一個電話。
「見個面吧,何知舟。」
冷淡到陌生的聲音。
我在學校門外等了好久好久,才見到俞晚星。
而他的第一句話是:「我玩夠了,何知舟。」
我呆愣在原地,好半天沒反應過來。
「實話告訴你,前兩年我被總部派去北京出差,在那邊已經有了穩定戀愛的對象。」
「這次回來,主要是覺得有點新鮮,畢竟你也喜歡我這麼多年。」
俞晚星很高,站直了身子看我時,幾乎是一種居高臨下的俯視姿態。
「可你這個人真的太無趣,很容易就讓我覺得膩了。現在我女朋友打電話催我回去,我們也該結束了。」
他清澈的眼睛裡倒映出我滿面淚痕的臉,可俞晚星甚至在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