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他們雖表面應承著,看我的眼神卻更加古怪。
「你大費周章要我來見你,不會隻是為了挑撥我與陛下之間的感情這般簡單吧?」
夏望年又笑了,「你比雨婳要聰明得多,我想當年那個道士許是看錯了,你才應該是那個鳳命之女。」
「你費盡心思助謝長淵殺回京城,將所有的籌碼都壓在他身上。可你又知不知道?他根本不是皇室血脈,而是當年那大月氏獻來的舞姬與侍衛私通所生,先帝不過拿他做擋箭牌罷了。」
「可如今,隻剩謝長淵了,朝臣根本沒有選擇。」我反駁他。「縱然卑賤,卻能屠盡龍脈,取而代之。」
「取而代之?」夏望年大笑,「你可知謝長淵,謝長川,不過都是棋子罷了。皇上真正要護的人,是忠樹。」
夏忠樹?
難道說夏忠樹是謝氏血脈?
「你為何要告訴我這些?」我警惕地問著。
「因為……」夏望年看向窗外,「夏氏一族隻剩下你了,忠樹他……喜歡你……若非三年前我讓他去駐守邊疆,他絕不會允許你嫁給謝長淵……」
「夏氏一族自開國以來就為庇佑謝氏而生,忠樹他定會回來救你,我不希望你成為他的障礙。」
心緒亂成一團,腦中的記憶不停地在眼前浮現,我甚至頭有些暈。
「你就不怕我向謝長淵告密?」
「你不會。」夏望年十分篤定,「雖然我與你相處不多,但也清楚你絕不是冷血無情之人。忠樹如何待你,我想你比我更清楚。」
6.
記憶倒回十歲的那個冬天,天很冷,嫡母並未讓人將炭火送到我的院子裡。
Advertisement
我受冷染上風寒高燒不退,是夏忠樹讓人送來炭火。
我被嫡母的婢女誣陷偷盜,也是他求情才讓我免於被嫡母打死,被送到莊子上躲避嫡母的迫害。
救下謝長川一事,他知道之後也一直有心替我隱瞞,並未將我收留陌生男子一事說出去。
……
我從回憶中抽離出來:「讓皇上失望了,夏望年嘴巴嚴得很,並未向臣妾透露半句有關暗黨的話。」
「哦?」謝長淵瞥了我一眼,似笑非笑地將幾張紙丟到我面前。
上面寫滿了人名,染上斑斑血跡,是夏望年的字跡。
「可在皇後走後,夏望年全都招了,這是為何?」
我慌亂地對上謝長淵的目光,身子止不住地在發抖。
明明夏望年最後同我說的是:「交出了名冊,我的死期也到了。」
「而且夏望年的要求隻有一個,朕一日是皇帝,你便一日是皇後。」謝長淵眯起眼,「皇後你卻說夏望年未曾向你透露半句,難道是想保住他的性命?」
「夏望年當真並未告知過臣妾。」我的辯解顯得十分蒼白無力。
「好一出父女情深啊——」謝長淵感嘆道。
「臣妾這就去跟夏望年對質……」
「夏望年寫完名冊後便自盡於獄中。」謝長淵打斷我的話。
那就是死無對證!
難怪要見我,難怪要告訴我夏忠樹的真實身份……
夏望年這是用自己與這些年部署的黨羽的命在賭,賭謝長淵會懷疑我,將我逼到走投無路的境地。
而夏忠樹便是我唯一的浮木。
夏望年在朝為官與謝長淵打交道這麼多年,想必比我更了解謝長淵多疑的性子。
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戰謝長淵的信任底線,我如今已經是半隻腳踏入鬼門關的人了。
「臣妾清清白白,若皇上不信,臣妾亦無話可說。」
「皇後與夏望年血濃於水,救父心切朕無法體會,但也可以諒解。」謝長淵見狀隻是笑笑,「如今名冊已到手,解決這些人也不是什麼難事。」
「謝皇上寬恕。」我戰戰兢兢地應著。
「說起來,皇後當年嫁到東宮第三日便被朕連累流放,都未曾回門。算起來,朕與國舅自流放之後便再也沒見過了,那日攻城也不見他的身影,甚是想念。」謝長淵話鋒一轉,落到了夏忠樹身上。
果然,謝長淵清楚自己的身世,想必他也了解夏忠樹的真實身份。
謝長淵靠殺戮登基,若此時夏忠樹是先帝唯一留存的血脈一事被公布天下,隻怕會威脅到他的地位。
「不過是貪生怕死之輩,見皇上攻城便落荒而逃,見了隻怕要髒了皇上的眼睛。」我應道。
夏望年想我助夏忠樹一臂之力,而謝長淵則希望我能為他除去夏忠樹。
「沒想到皇後對國舅的意見竟這般大?但朕聽聞,你從前在夏府時,他時常照料你,你們二人感情很好。」謝長淵的指節扣著龍案,透出一絲不耐煩。
「出嫁從夫,臣妾既嫁給了皇上,皇上便是臣妾唯一的親人。夏家當初心狠手辣,是皇上的仇人,也是臣妾的仇人。」我低頭垂眸,「已經沒有半分情分可講了。」
謝長淵似乎對我這番話十分滿意,並未繼續刁難我。
回宮的路上,我腦中一直在重復著夏望年的那番話:
「忠樹他……喜歡你……若非三年前我讓他去駐守邊疆,他絕不會允許你嫁給謝長淵……」
過往的細節被一一剖離,攪得人心亂如麻。
我屏退了宮人,想一個人冷靜一下。
忽然,身後的窗戶傳來聲響。
聞聲回頭,正對上那雙刻在記憶裡的眸子。
他先一步捂住了我的嘴:「阿離,是我,我來帶你走。」
覆在臉上的手繭比前幾年更粗粝了些,硌得有些難受,但語氣卻是萬分溫柔的。
他眉梢微抬,示意我不要大叫,然後慢慢松開了手。
「我該叫你阿兄,還是王爺?」
夏忠樹露出一抹苦笑,「阿離,若你不嫌棄,可喚我一聲長旭。」
「你為何要來?宮中守衛森嚴,你可能隨時會沒命的。」
「因為你在,我總要來的。三年前父皇讓我顧全大局犧牲你,可如今,父皇已死,夏叔自盡,我隻剩你了,阿離。」謝長旭握住我的手,攥得很緊。
我垂眸不語,掙扎了幾次,無濟於事。
「皇上駕到——」外頭尖厲的聲音打破了殿內的沉寂,也將我的心緒撥得更亂了。
7.
我與夏忠樹對視一眼,眼看著門邊的人影越來越近。
「你先躲起來,別讓他們發現。」說著,我將他推到床底。
夏忠樹點了點頭。
一陣慌亂地轉過身,門被推開了。
謝長淵臉上仍舊掛著笑,眸中卻透著一絲狡黠。
「皇上怎麼來了?」我急忙福身行禮。
謝長淵將我扶起,拉到身旁。
暖風從耳旁拂過,話音落到耳邊:「今日皇後的燻香甚是特別。
「朕思來想去,還是想早些接霍盈恩入宮,所以想過來看看哪座宮殿適合她住,便想著順路來看看皇後。」
「可臣妾才從御書房回來不久。」
「一日不見,如隔三秋。皇後與朕,也有一炷香的時間未見了。」話裡話外,柔情至極。
此處明面上並沒有旁人,能讓謝長淵如此作態,說明他早已知道夏忠樹在我宮中!
但他卻沒有直接動手,或許是想等待機會一網打盡,或許是在試探我的忠誠。
「那不如臣妾陪皇上一同前去?」我挽上謝長淵的手臂。
他嘴角微微勾起,眸光落到我的手上。
他握住我的手,暖意將手心手背侵襲,我後背卻是沁出了一層薄汗。
「好。」
聲音一落,我頓時松了口氣。
待我與他走到殿外時,我才敢開口:「若臣妾說今日所有的一切都是夏望年設的局,皇上可會信?」
謝長淵側過頭,眸中閃過一絲驚訝,「朕還以為朕這輩子是等不到皇後說真話了。」
他果然知道!
「臣妾方才在御書房中說得句句屬實。」
謝長淵嘴角笑意更深,「但皇後接下來可還有什麼真話要說?」
「夏忠樹在臣妾寢殿中,方才就藏在床底下。臣妾並不知他會來,因著怕皇上誤會,臣妾一時情急才讓他躲了起來,若皇上要怪,大可將臣妾的性命拿去。」
「朕可舍不得。」謝長淵道,「皇後舍棄了與自己情誼相投的真龍天子,朕很感動。」
我分明是別無選擇。
選夏忠樹會死,選謝長淵我可能也會死。
但如今步步逼近的是謝長淵,我隻能賭上我性命,陪他們玩這一局。
「皇上是感動還是懷疑?」我笑著問他,「次次皇上都比我先一步看清局勢,卻又眼睜睜地看著我跳入火坑。」
「臣妾隻是學聰明了罷了。」
「當真不後悔?」他又問我。
「有何可後悔的,亡命之徒,難道留著情愛過下半輩子嗎?」我坦然笑道。
我不過是一個誕生在淤泥裡的人,含著血與ŧŭ₌淚的每一步,都不過是想活下去罷了。
謝長淵並未說話,隻是靜靜地睨著我。
許是我眼花,又許是我多想,我從他眼裡竟讀出了一絲同情。
那明明是他最不該有的東西。
等我再回到寢殿時,夏忠樹已不見身影。
枕下露出一角白紙,我抽來一看,上面寫著:
「國寺祈福日,解你自由時。」
新帝要到京郊的國廟祈福是歷朝傳統,謝長淵將日子定在半個月之後。
那時朝中重臣也會隨同前往,到時候在寺中揭露謝長淵的身世,與部分臣子裡應外合,將謝長淵扳倒的勝算很大。
夏望年出賣了一部分人,為的就是讓剩下的黨羽不再被謝長淵懷疑。
可他們沒想到的是,我背叛了夏忠樹。
那張紙在夜裡便到了謝長淵手裡,他坐在床上,慵懶地抬起眼皮將紙中的字仔細念了好幾遍。
「皇後舍棄了這麼個忠心待你的人,實在是有些可惜。」
我聽後冷笑道:「若是陛下覺得可惜,大可如今自盡,將皇位還給他。」
謝長淵起身下床:「當真不悔?」
「不悔。」我清點著霍盈恩入宮之前應準備的事宜,沒有抬頭。
他伸手將我拉入懷中,將紙丟入火盆。
「夜深了,皇後明日再看吧。」謝長淵目光瞥向白煙嫋嫋的香爐,雙眸情迷,「國舅的一番好意,可不得辜負了。」
眼看著他的唇將要落下,我反手將他推開。
謝長淵猝不及防地倒在床上,他也不惱,墨色的瞳仁恢復了清明,漾著笑意。
「香爐臣妾已經讓人換過了,夏忠樹放的香料,這裡沒有。」我拆穿他。
「果然什麼都瞞不過皇後。」
「夜深了,皇上該回歇息了。」
「皇後都未上榻,朕又怎麼能獨寢?」
「臣妾睡慣了地上,皇上不必等我。」
「地上涼,朕心疼。夫妻自當同床寢,皇後這又是何意?」
「過去那三年的日子,臣妾覺得很好。」流放的那些年,我與謝長淵一直都是分床睡。
昨日的種種我不想回憶,更不想再來。
「可是朕食髓知味啊,皇後。」謝長淵抬手之間,殿內燭火悉數消失,低沉的聲音在漆黑的簾帳間流轉,蠱惑十足。
8.
日子轉瞬即逝,很快就到了謝長淵該去國寺的日子。
我身為皇後,理應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