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深夜，我被外婆的責罵聲吵醒。
我輕輕下床，把門打開一條縫，外婆抓著手機的手在發抖。
4
外婆的手機聲音很大，她隻會開免提。
她在和媽媽通話。
「你都有一一了，還結婚幹什麼！」
「懷孕了就去打掉！你跟那個男人走了！一一怎麼辦！」
媽媽說：「媽，我還年輕，我也需要精神安慰，我愛一一。」
「但是一想到以後的日子一眼到頭，我就壓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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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我很好，沒有結過婚，等我掙錢了，好起來了，會回來的。」
外婆氣得在小小的廚房來回踱步。
「他對你好，會讓你丟下一一嗎？人家憑什麼看上你這個離婚還有個娃的人？」
「媽！他一定會接受的，隻是我還沒做好準備告訴他。」
外婆深吸一口氣：「你要走可以，把一一帶走，我不管了！」
我知道外婆在騙媽媽，之前我鬧著要去媽媽家。
媽媽說忙，下個月再來的時候，外婆用這一招，媽媽第二天就回來接我了。
當我期待媽媽那句「明天就回」的時候，電話那頭的媽媽開口了。
「媽，我肚子裡是個男孩。」
「已經三個多月了，如果不要，隻能引產，對身體影響很大。」
「我想生下來，他長大了也可以幫一一撐腰。」
外婆往後退了一步，手撐住了灶臺。
媽媽在電話那頭哭著。
她求外婆，外婆也是媽媽的媽媽，她當然心疼媽媽。
不然她又怎麼會拿出退休金，替媽媽養我呢。
片刻後，外婆終於緩緩開口：
「當媽的都走了，又怎麼可能指望你肚子裡那個長大了替一一撐腰呢。」
「當初要你別選一一爸爸，你不聽。」
「現在你也不會聽我的，算了，你們的事我不管了，也管不到。」
「我隻會管好一一。」
外婆掛了電話，躲在廚房嗚嗚小聲哭著。
不知不覺，臉頰劃過一絲溫熱。
我抬手擦了擦，怎麼連哭了自己也不知道呢。
我輕輕關上門，鑽回了被窩裡。
不是這樣的，我明明記得媽媽昨晚躲在洗手間裡打電話。
她明明是生病了，很嚴重，要治病。
怎麼現在又要結婚了呢？
可我又想起媽媽微微隆起的肚子。
好像真的不是胖了，是肚子裡有個小弟弟了。
媽媽那天說，她有自己想過的生活，就是和叔叔結婚吧。
他們會像媽媽家隔壁的那家人一樣，一起去露營，每天住在一起嗎？
會吧，肯定會的。
因為弟弟會有爸爸，有媽媽。
我使勁晃了晃腦袋。
那我選第二種吧。
如果媽媽要結婚了是實話，那麼媽媽生病了就是假的。
這樣媽媽不用打針吃藥，我們還有機會再見。
媽媽離開我後一段時間。
外婆總說：「不知道在外面幹什麼，人不見人，錢不見錢。」
「再沒有錢，回來看一眼會S嗎？」
「你們不管，我也不管了，誰愛管誰管！」
雖然外婆總是這麼說，但她的退休金全花在了我身上。
5
兩個月後，媽媽還沒有回來，我真的要生氣了。
放學回家，迅速做完作業後打開了手機。
之前發的消息，媽媽沒有回我。
我生氣地給媽媽發了一條語音：「媽媽，你再不回我信息，我就把你刪咯。」
又過了幾天，我打開遊戲，點開親密關系閨蜜那一欄，媽媽的賬號還是離線狀態。
我又生氣地給媽媽發了消息：「媽媽，你再不回我信息，我就把親密度刪了哦。」
媽媽經常對我說，要我別亂點，別不小心把親密度刪了。
親密度是她攢了好久的糖果送的。
因為我喜歡親密度滿級時那個標志。
從我五歲到七歲，她這兩年一直做任務領糖果給我送親密度。
這次媽媽還是沒有怕我，沒有回我信息。
也許，是肚子裡有個寶寶，她沒時間看手機吧？
那我再等等吧。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我有空就上遊戲。
穿著媽媽買的皮膚，站在廣場發呆。
總覺得下一秒，屏幕上方會彈出媽媽已上線的彈窗。
發呆時，我的遊戲好友們跑來了我身邊，他們有的和我同歲，有的比我大幾歲。
他們都會驚訝道：「太棒了！你媽媽居然給你拿下了兔兔車！」
「可以給我們坐坐嗎？」
我對他們說：「我想讓媽媽先坐，媽媽坐完你們再坐。」
他們和我一樣，希望我的媽媽早早上線。
每天陪著我在廣場等著坐兔兔車。
我從一年級上學期等到下學期的時候，陪著我在廣場等坐兔兔車的人少了。
他們會坐著他們爸爸媽媽買的兔兔車在我身邊轉圈圈。
也有幾個和我一樣堅持的，繼續陪我等。
隻是二年級的時候，也不陪我了。
「你媽媽不會來了，我現在不喜歡玩這個遊戲了，以後也不能陪你了。」
「一一，很高興認識你，希望你能等到你的媽媽。」
「一一，我要進初中了，要和學業對線了，以後不會上遊戲了。」
也有人生氣對我說：
「你媽媽不要你了，還在等什麼啊，這麼久了也不給我們坐。」
「你是不是根本就沒有媽媽？」
之前，我會和他們鬥嘴：「你才沒有媽媽呢！我媽媽每天都會陪我打遊戲的。」
「哪有媽媽陪女兒打遊戲的！我媽媽說真正疼孩子的父母是會讓他們學習的！」
「要麼你就是吹牛！要麼你就是沒媽媽！略略略！」
這次我沒和他們吵。
我也覺得媽媽是真的不要我了。
看著微信裡那一條條綠色語音，以及我學會打字後一字一句發出的消息。
媽媽都沒有回我。
如果不是她發給我的照片，我都要快忘了媽媽的樣子了。
我越來越覺得，鄰居口裡那句「你媽媽有弟弟不要你咯」不是玩笑。
想到這裡我氣得給媽媽發去了消息：
「你為什麼不像爸爸一樣一開始就不理我呢？」
「現在為什麼又不理我，為什麼啊媽媽！」
打完信息，我抬手想刪掉媽媽的微信，刪掉她的遊戲好友。
但我沒出息地停下指尖。
也許明天，媽媽就上線了呢。
也許她會對我說：
「崽崽，媽媽掙夠錢啦！可以在你學校附近租房了！我們可以住在一起了。」
一定會的，因為媽媽沒有騙過我。
6
轉眼間，又是一年春節，我已經讀小學三年級了。
去走親戚的時候，我和往年一樣，打開手機，打開遊戲，看媽媽有沒有在線。
親戚見我這樣，不屑道：
「一一她媽那會不知道怎麼想的，才幾歲就給她手機，自己沒錢還給孩子買皮膚，自己差勁就算了，還害孩子。」
外婆尷尬的笑了笑：「大過年的，別提她，這些年鬼影都沒有一個。」
媽媽給我買手機，充遊戲的事，他們每年都會拿出來說。
那時候的媽媽看不慣，就會回應道：
「充遊戲怎麼了？自從給我女兒買皮膚，她數學從十三分到了一百分！」
「我都沒管過她，那會我小學，老師給我開小灶我都上不了一百。」
「你兒子小時候也沒拿過一百吧！」
「一一和我說，她每次想要皮膚，都會算還差多少錢能抽出來。」
「我每次給她錢，她都會算抽完皮膚還能剩多少！聰明吧？哈哈哈。」
媽媽每次說起都是得意洋洋，不顧親戚臉上輕蔑的表情。
想到這裡，我低著頭傻笑。
親戚見我這樣，又開口道：
「你還笑得出來，我們和你說是為你好，少玩點遊戲。」
我回應道：「那又怎麼了，我跳級考過了，直接上六年級了。」
親戚看向外婆詢問想確定真假。
外婆笑著點點頭。
親戚端起酒杯抿了抿，眼神左右飄忽：
「這是好事啊，怎麼沒辦個酒通知我們咧。」
沒等外婆開口，我接話道：「因為我和外婆說別屁大點事就辦酒讓人送禮金。」
那個親戚，小孩上中學也要請人吃酒。
家裡人病了住院，每個人通知到位，讓我們去醫院送錢。
話音剛落，有些早就看不慣他的親戚也連連附和。
看著他低下頭扒飯的樣子，我滿心得意。
別以為媽媽不在就可以欺負外婆，還有我呢。
他們沒再說我，我的目光又回到了手機上。
剛準備退遊戲，一個熟悉的上線提示映入眼簾。
是媽媽！
我立即點開傳送到她身邊，但一直提示失敗。
我反復重新登錄，依然如此。
我迅速打開網站查詢，結果讓我很失望。
【長期不登錄的玩家，會被轉成人機號，直到玩家登錄後失效。】
媽媽的賬號，已經變成了人機號了。
我的心又開始沉沉的。
這種感覺，太熟悉了，就像我經常做的夢一樣。
夢裡媽媽回來了，她使喚我去拿奶茶，給我點薯條。
遊戲裡讓我抱著她在廣場裡肆意奔跑。
每次醒來發現是夢的時候，我會安靜好幾天才緩過來。
回到家後，我翻來覆去睡不著。
打開手機，進入遊戲，媽媽的人機號還在線。
既然傳送不到她的位置，我就一個個找吧。
就算看看媽媽的號也好啊。
進入遊戲後，我繞廣場一圈。
找不到媽媽，我點退出重新登陸，系統就會自動換一個廣場。
我不停退出登錄，退出登錄。
終於，我看到了那個紅色的原皮蛋仔。
媽媽的人機號，站在廣場中央！
7
當初媽媽創建角色的時候選擇了紅色的蛋，選這個顏色的人不多。
我也覺得很土。
媽媽說，這樣顯眼，能讓我一眼就看到。
我開啟滾動鍵迅速滾到媽媽身邊。
她站著不動，我就推她，我抱起她在廣場裡肆意奔跑。
我笑了，很開心。
我帶她去看了遊戲更新後她沒看到過的場景。
我抱著她，皮卡皮卡跳到琴鍵上。
按照她以前教我的數字，彈出了一閃一閃亮晶晶，滿天都是小星星。
我也彈出了那首她最喜歡的「反方向的鍾。」
帶媽媽玩了一圈，累了，我就抱著她跳到摩天輪上面。
我把她放在座椅上，坐在她對面。
遊戲裡的摩天輪轉了一圈又一圈，睡意來襲，我睡著了。
接下來的日子，我做作業時，會去廣場找到媽媽後把手機放在一邊。
累了，就看一眼屏幕上的媽媽。
吃飯也會看著媽媽。
就這樣，又過了一個月。
周末的時候，我趴在桌子上看著紅蛋發呆，我站在旁邊守著她。
不一會兒，有個搗蛋鬼衝到媽媽身邊就把她打飛出去。
廣場那麼多人機，他就追著媽媽打。
他還要自言自語說「紅色的蛋真醜。」
我立馬坐直身子跑過去抱起媽媽就跑。
我帶媽媽跳上了廣場一側的雲朵上。
這個位置平常跳上來很費勁的，所以很安全。
放好媽媽的紅蛋後，我跳下廣場，抄起鯊魚棒道具就滿地圖找剛剛打媽媽那個人。
找到他後，圍著他追了廣場三圈，把他打飛好幾次。
最後他說「我錯了錯了，別老跟著我了，以後我不打人機不就行了。」我才放過他。
收拾完後，我又跑到雲朵上去找媽媽。
媽媽見到我，往旁邊挪了挪。
她怎麼好像動了？不是人機號嗎？
我揉了揉眼睛。
下一秒，媽媽直接從雲朵上跳到廣場。
媽媽真的在動！
我迅速追上去，媽媽停在落地的地方。
我打開聊天界面，迅速打出「媽媽？」兩個字。
手有點發抖，輸入好幾次才對。
媽媽還是站著不動，我點開語音。
圍著她轉圈圈，聲音發顫道：
「媽媽媽媽媽媽！是你嗎？是的話你就動一下好嗎？」
媽媽跳了一下。
真的聽得到！
「媽媽你在哪裡？弟弟出生了嗎？你的病治好了嗎？」
「可以回來看看我嗎？就一眼！我絕對不哭不鬧，這次是真的，我不耍賴！」
我問出了很多問題，隻是媽媽沒回應我。
我失望地站在她的旁邊，直到晚上。
有那麼一秒覺得，剛剛是幻覺。
晚上九點，我的兔兔車一直重復朝媽媽發起乘坐邀請，她不想響應，我就一直點。
對著手機喃喃：「媽媽，你沒給我買兔兔車的時候，我們看到別人有，你帶著我跟著他屁股後面跑。」
「一直求邀，別人也不讓我們坐。」
「你說等你有錢了給我買，你坐我的讓我帶你在廣場飛來飛去。」
「現在我們不用追著別人跑了，為了讓你先坐，我的兔兔車到現在還沒有乘客。」
「媽媽你到底去哪裡了。」
說著說著，我哭了，哭得看不清屏幕。
點邀請乘坐的手指越來越用力。
【邀請成功。】
四個小字出現在屏幕中央。
我的兔兔車逐漸升空，座位旁邊坐著一顆紅蛋。
像是怕媽媽跑掉一樣。
我大聲喊道：「媽媽坐好了！起飛！」
我迅速滑動移動箭，帶媽媽飛遍了廣場每個角落。
我們圍著廣場轉了一圈又一圈。
準備落地的時候，紅蛋頭像出現三個字。
是媽媽給我發的文字消息：【我愛你。】
下一秒，座位上的媽媽消失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