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思檀。」
我們齊齊抬頭，穿著實高校服的男生幾乎把教室門擋住。
陸時章把手裡的球扔給顧遙，大步走了過來。
「你和男生同桌？你們老師怎麼想的？」
他皺著眉睨了一眼賀書遇，而後看向我：「算了，回家再說。」
12
我垂眼看卷子：「我這周不回去啦！」
「為什麼？」
Advertisement
我不說話。
陸時章開始收拾我的文具袋。
「還有什麼要帶的？算了，家裡都有。」
「她說她不回去。」
陸時章擰眉：「你說什麼？」
賀書遇按住我的試卷，一字一句道：「葉老師讓我輔導葉思檀做題，現在是你打擾我們了。
「你不是附中的學生，請你出去。」
陸時章氣笑了，顧遙也走了進來。
我根本不想看到他。
「怎麼回事兒啊，時章。」他在我的桌子前停下，高壯的身形投下巨大的陰影。
「思檀，還有什麼沒收拾好嗎？我跟你哥接你回去呢。」
顧遙的聲音放得很輕。
他不再像以前那樣對我不客氣，但我還是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我忍住逃開的本能，重復道：「我跟爸爸說過了，今天不回家了。」
「為什麼？學校有事嗎？」
顧遙低下頭看我。
賀書遇先一步站了起來：「請你們出去，我們還要繼續做題。」
13
顧遙看了陸時章一眼，兩人都笑了起來。
那種眼神，我再熟悉不過了。
顧遙搭上賀書遇的肩：「同學，你很厲害啊！」
賀書遇那麼瘦，卻筆挺地站在我面前。
我也站了起來。
「爸爸說了，我要學習照顧自己。」
陸時章又笑了。
「你爸爸就是……想得太多了，家裡有的是人能照顧你。」
他不再看賀書遇一眼，伸手過來拉我。
「走吧，江姨一大早就準備你愛吃的菜了。」
我躲開他的手。
陸時章收斂了笑意：「檀檀，聽話。」
「那哥哥有聽到我說的話嗎？我說我不回去。」
我攥緊手裡的筆，又看向顧遙：「我不想回去，不想跟你們一起吃飯。
「我……討厭你們這樣。」
14
喜歡一個人是日積月累的事。
討厭一個人似乎隻需要某一刻。
爸爸說乖孩子不該隨便辜負別人的好意，會讓別人傷心。
檀檀是個壞孩子了。
陸時章強硬地抓住我：「你跟我出來。
「你們再這樣騷擾我的同學，我就叫保安了。」
賀書遇及時按住他。
顧遙扔下籃球，臉色陰沉地推了推他的肩膀。
「你有幾斤重的骨頭，要管別人的家事？」
賀書遇撞到了後桌，發出沉悶的聲響。
我的臉一下子就白了。
「我跟你出去，別欺負他。」
顧遙轉頭衝我笑了一聲。
「思檀，我們可沒有欺負你的小老師。」
陸時章帶我往校外走。
「葉思檀，你翅膀硬了是不是？
「不接電話，不回消息，現在連家都不回了，你還想幹什麼？要上天嗎？」
他拉著我一路往校外走，顧遙在身後小聲勸。
「時章，你就別罵她了，她本來就……不懂事兒。」
陸時章將我塞到車裡，砰的一聲關上門。
我抱著書包縮在角落。
他深吸了一口氣。
「你坐過來，躲那麼遠幹什麼？我還能吃了你麼？」
15
如果拒絕沒有用的話，那說話的意義是什麼呢？
我低頭不答。
陸時章沉默了半晌，好像壓下了脾氣。
「哥哥不是故意要兇你，手拽疼了沒有，讓我看看？」
他硬拉起我的手，我立刻就打了陣哆嗦。
陸時章頓了下，擰眉看我：「你怕我？
「葉思檀，你怕我做什麼？」
他欺身過來，我垂下眼，將書包上的平安符流蘇絞上手指。
我覺得很累。
有些話堵在胸口，好像現在不說，以後就沒勇氣再說出口。
「因為……因為檀檀笨嘛！不懂事，不知好歹。
「檀檀是真傻子，但爸爸不是偽君子，爸爸一直跟檀檀說，不要給你們惹麻煩。
「爸爸也不是吃軟飯的男人，這幾年，檀檀花的錢都是爸爸給的。」
我從書包裡翻出一張卡，塞到陸時章手裡。
「陸阿姨給的錢，檀……我都沒有動過。
「陸、陸時章，我會離陸家遠遠的，不會再讓你們和爸爸丟臉。
「陸時章，你別趕他走了，好不好？
「爸爸是因為喜歡陸阿姨，才會和她結婚的，他有什麼錯呢？」
我抬起臉看他，陸時章面上一片錯愕。
葉思檀喜歡會偷偷對她好的陸時章，那又有什麼錯呢？
16
從前我覺得奇怪。
為什麼一見到別人，陸時章就要對我發脾氣。
我以為是他嫌棄我傻，丟了他的臉。
原來從始至終，他的好，都是指甲縫裡流出來，施舍給我的。
叛逆期男孩子的惡作劇，是試圖用我的殘缺，去做傷害爸爸的刀子。
我隻是爸爸的拖油瓶，卻不是陸時章的傻妹妹……或是傻戀人。
「思檀，你……你都聽到了？」
顧遙居然也白了臉：「你哥那天和我們，就是開玩笑，你……」
我衝他眨了眨眼睛。
「是嗎？隻是玩笑嗎？你說我是勾勾手就能上床的傻子，也是玩笑麼？」
顧遙睜大眼，陸時章也轉頭看向他。
「我隻是笨，不是沒有思想，」我指了指自己的腦袋，「我知道你們在說什麼，是不是在開玩笑。」
醫生對我說過，要相信自己的每一種感知。
如今在他們身上，我隻感覺到了純粹的壞與惡。
17
回到陸家，爸爸已經等在門口。
陸阿姨也回來了，誇我越來越像個大人。
看到他們，我心裡安定不少。
陸時章和顧遙今晚格外沉默。
連陸阿姨都發現了不對勁。
「你倆怎麼了，蔫巴巴的，球賽輸了？」
「沒有。」
倆人異口同聲，又不約而同地看向我。
陸阿姨也看著我，撲哧一聲，摸了摸我的腦袋。
「還是檀檀好養活，吃得真香。
「在學校住得怎麼樣，聽你爸爸說給你找了小老師？」
我點點頭：「很好，賀書遇也很好。」
「賀書遇是吧，你爸說他很不容易，小學時候父母車禍沒了，是奶奶養大的。」
爸爸也附和：「對，懂事又上進，就是不愛說話，班裡的同學都叫他學神。」
陸阿姨笑笑：「那還是我們檀檀厲害，都讓小學神幫忙輔導啦，能聽懂他講的題嗎？」
「能，賀書遇好聰明，一道題能寫好多種思路。」
我有些羨慕：「總有我能聽懂的。」
話音剛落，陸時章打翻了手邊的杯子。
18
晚飯後，我回畫室收拾一些需要的畫具。
藝考已經結束，但我習慣了畫畫放松心情。
爸爸送我上過許多興趣班，畫畫是唯一堅持下來的。
也隻有美術老師一直誇我，說我比其他人畫得都好。
我一邊收拾一邊整理這幾年的畫。
風景，動物，人像。
我畫得最好的人，是陸時章。
最有靈感的時候，我茶飯不思，畫了一個星期才讓自己滿意。
我本想在特殊的日子送給他。
現在，我舉著那幅畫，從少年恣意的笑裡看到了嘲意。
陸時章可真厲害，在畫裡畫外嘲笑我的蠢笨。
「葉思檀。」
門後突然傳來陸時章的聲音。
「我媽讓我來幫你收拾東西……你還有什麼要帶走的嗎？」
我像被捉髒的小偷僵在了片刻，忙把那幅畫胡亂塞進儲物箱裡。
「已經收拾好了。」
我若無其事地往外走，陸時章隻是看著我，許久才說：「你是不是喜歡上那個賀書遇了？」
19
陸時章跟在我身後，語氣陰沉。
「你才認識他多久？葉思檀。
「你喜歡他什麼？那張小白臉？
「別以為他會喜歡你，我不是好東西，他處心積慮接近一個傻子，難道就是好東西？」
我的腳步一頓。
陸時章抿緊唇，又不甘地開口：「我說錯了？」
「你沒錯。」
我隻是很後悔，剛才沒把那幅畫撕碎。
「我也沒有喜歡賀書遇……我不是誰都會喜歡的，你別欺負他。」
陸時章的眼睛在夜色裡格外明亮。
他松了口氣似的，小聲說：「我就是怕你被人騙。」
除了他，還有誰會花心思騙一個傻子。
我低頭走著，他跟上來搶我的箱子。
「我幫你拿下去，要不我媽又要罵我不照顧你。」
20
高三的課程很緊，有時累得不行，我會去畫室放松一會兒。
賀書遇會帶著晚飯在畫室裡給我輔導，吃了飯再一起回教室。
這天傍晚的風很輕。
綠化帶邊有人驚呼：「哇，這是什麼蟲子，長得好怪啊！」
看校服顏色是找生物標本的高一學生。
見我看去，賀書遇瞥了一眼，解釋道：「那是若蟲，蟬的幼蟲。」
他看了一眼天，輕聲說：「有的若蟲需要在土裡待很多年，到夏天才會破土而出。
「現在是春天，不合時宜，過早出土的若蟲活不了的。」
我訥訥點頭：「那它們現在一定很痛苦吧？」
畫室裡的東西已經陸續清空。
我找出那天搬來的儲物箱整理東西。
給陸時章畫的那幅畫掉了出來。
賀書遇替我撿起，露出驚豔的目光。
「這是……你哥？」
21
「畫得不好，不要了。」
我想要撕掉，可看了半天，卻隻是扔進了垃圾桶。
賀書遇什麼都沒說。
他盡職盡責地給我講題。
可我腦子亂亂的，看著他紅紅的唇一張一合，思緒已經飄到九霄雲外。
「葉思檀。」
賀書遇喊我。
我連忙回神，注意到他泛紅的耳垂。
「你耳朵怎麼了？熱嗎？」
我下意識抬手去碰，賀書遇卻一下子站了起來。
「我沒事——」
他還沒說完，書包裡的手機就響了起來。
賀書遇接起電話，臉色瞬間煞白。
「我馬上來。」
他看我一眼：「我現在有事，你先回教ţü⁴室吧！」
賀書遇匆匆忙忙離開。
他的臉色太難看了。
我想了想，跟著他出了門。
如果他需要什麼幫助，我可以給爸爸打電話。
賀書遇進了醫院。
「張大夫……」
「病人情況緊急，這些文件需要家屬籤字，尤其是病危通知書……還有，書遇，手術費用的事你得盡快解決……」
賀書遇籤字的手都在顫抖。
22
他開始打電話，空蕩蕩的走廊外，是少年低聲哀求的聲音。
「陳叔叔，是我……抱歉……」
他打了一個又一個電話。
我從包裡摸出陸阿姨給的卡，小心遞到他面前。
「你、你先看看夠嗎？賀書遇。」
他猛然抬頭，我在他面前蹲下。
「不夠的話，我再問問爸爸，我們一起想想辦法。」
賀書遇沒有接卡。
我撥通了陸阿姨的電話。
「檀檀啊，這是你的零花錢，隻要不是被騙了，你自己可以處理噢。
「你同學在不在，阿姨跟他說幾句話。」
賀書遇接了電話，最後對我說：「謝謝，我一定會還你。」
萬幸的是，卡裡的錢夠。
在手術室外等待的時間裡，賀書遇一直在發呆。
爸爸很快也來了，問了賀書遇情況，再把我接走。
他沒有批評我逃課，隻是嘆一口氣。
賀書遇請了一周假，因為奶奶病逝。
23
七天不見，他好像悄悄長大了很多。
賀書遇更沉默了，除了和我說幾句話，其餘時間都在看書做題。
以前班上的同學還會找他討論壓軸題。
現在沒有人會在他周圍的冷空氣裡逗留。
三模成績下來，賀書遇的名字高佔榜首。
楊老師卻笑不出來。
「這孩子，把自己逼得太緊了，思檀要是有時間，可以找他多說說話。
「這個關頭，可別把自己累病了。」
我嘴笨，隻好絞盡腦汁找賀書遇說話。
他很耐心地回答我。
某天午休後，我來得比較早。
賀書遇撲在課桌上熟睡，手裡捏著一張陳舊的照片。
滿頭花白的奶奶，和十歲左右的男孩。
兩人穿得很正式，像我和爸爸每年都會拍的全家福。
我偷偷拍下來，把現在的賀書遇和奶奶一起畫下來，塞到了他的課桌裡。
夜裡，賀書遇給我發了消息。
【謝謝你，思檀，畫得真好。】
24
臨近高考，奶奶又去世，賀書遇最後一次去奶茶店打工。
他不再收爸爸的補課費，說要請我喝奶茶。
剛到公交站，天上就下起了雨。
我打了個噴嚏。
「思檀！」
有些陌生的聲音在身後響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