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晚！你果然不愧是你爸的閨女！」
那一瞬間，渾身的力氣仿佛都泄掉了。
我坐在門口大口喘氣，又哭又笑，和傻子一樣。
那天晚上何曼茜一夜沒睡，她熬著夜給我選了京市的好幾所學校。
但她並不知道的是，她給我選的學校我一個也沒報，我選的是本省最好的大學。
通知書下來的時候，何曼茜瞪圓了眼睛。
她罵我傻，放著京市的好學校不讀，非得留在家門口這一畝三分地做什麼。
我一開始不吭聲，被她罵的急了，我猛然站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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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就是不想去千裡之外的京市！我就是想留在家門口這一畝三分地！我就是不想離家太遠怎麼了？！」
我的家在這，根在這。
爸爸的墳墓在這。
何曼茜也在這。
我就是舍不得離開這。
何曼茜忽然就不說話了。
好半天，她才撇了撇嘴。
「不去就不去唄，急什麼？你爸脾氣那麼好，你怎麼就一點也沒隨他啊！」
她說著又瞄了我一眼。
「今天不得慶祝慶祝，晚上吃什麼？紅燒肉？」
「還有宮保雞丁四喜丸子酸菜魚酸菜燉白肉！」
「要求還不少！」
何曼茜站起身系上圍裙。
「過來！給主廚打下手！」
11
出發去大學報道的那天，我本想自己走。
可何曼茜硬是請了一天假，說什麼都要送我。
她把後備箱塞的滿滿的，全都是她認為我在大學能用上的，連我房間裡每天抱著睡覺的一人高大熊都帶上了。
我看到的時候哭笑不得。
「這東西為什麼要帶？寢室的床就一米五寬，它躺下了我躺哪？」
「……」
何曼茜很認真的思考了一下。
然後去買了個縮小版的熊熊回來。
「我十八了，不是八歲。」我說：「我為什麼非得和熊一起睡……」
我在車上嘟嘟囔囔，何曼茜在旁邊嘮嘮叨叨。
「大學裡面花言巧語的男生可多，最喜歡騙你們這種剛入學的單純小學妹，你一定得學聰明點，千萬別被他們騙啦。想當年我剛入學的時候，身後追著一群學長要給我拎行李，看著我的那個眼睛啊，一個個的都是綠的，跟餓狼似的……」
「你當年那麼歡迎吶？」
「那是，美女誰不喜歡啊。」
何曼茜笑吟吟的看向我。
「我們家丫頭也是個大美女呢。」
我們家丫頭。
這個稱呼聽的我心裡麻酥酥暖洋洋。
到學校後，何曼茜提著行李跟著我一起進了學校，一路上跟護崽的母雞一樣盯著四周男生，見誰過來都要瞪人家一眼。
我偷笑她反應過激。
進了宿舍後，她從包裡掏出了一大堆零食特產給每個舍友都分了一份，說讓我們以後好好相處，互相照顧。
舍友很羨慕的偷偷對我說對我說。
「你媽媽對你也太好了吧！方方面面都照顧到了，生怕你會在這裡受委屈。」
我笑著附和了幾句，這時何曼茜要走了，我去送她。
她說：「閨女，我走了，你在大學一定要玩的開心。」
我說好，然後憋住了，嘴裡的那個字在舌尖繞了又繞，一直到她上車離開，那個稱呼終究還是沒能吐出來。
從何曼茜進門的那天起，我就從未叫過她一聲媽。
我叫她時，隻有爸爸在身邊時會客氣的稱呼「何阿姨」，其它時候，我從來都是喊「喂」、「哎」、「那誰」，甚至直接叫她的名字。
一開始是因為故意和她對著幹。
可後來，變成了習慣。
習慣有時候是一件挺可怕的事，哪怕心裡已經承認了，可想到要換新的稱呼，喉嚨就像是被堵住。
總有一天，會喊出來的吧，我想。
12
轉年的十一長假時，何曼茜來看我。
我直接帶她去商業街，很是豪氣的給她買化妝品和小裙子。
何曼茜被我嚇了一跳。
「哪能這麼花錢啊！你快別買了，這些我現在又用不到。」
何曼茜剛嫁到我家來的時候非常漂亮，年輕又有活力，她總說在爸爸面前一定要保持一個完美的形象，所以每天都要打扮的很精細，從頭發絲到腳趾蓋都非常用心的打理。
直到爸爸離開後，她忽然就失去了打扮的心思。
每天素面朝天，衣服也樸素了些。
可是哪有女孩子是不喜歡漂亮的。
我一邊在她身上比量衣服，一邊說：「你別管錢不錢的，我拿了獎學金，做兼職還賺了不少錢，賺錢就是要花的，我想怎麼花就怎麼花，想給誰花就給誰花。」
何曼茜眨了眨眼，接著笑了。
「還是學生呢就能賺這麼多錢，果然是你爸的閨女！」
我買了五條裙子和幾件大牌化妝品，錢花了不少，但我很開心。
出門的時候，何曼茜臉上的笑容掩都掩不住。
忽然她又說：「如果你爸還在，他一定會特別開心。」
我沉默了一會，道：「如果我爸還在，哪輪得著我給你買東西啊，他肯定給你安排的明明白白，畢竟我爸那麼喜歡你。」
何曼茜瞬間回頭。
「真的嗎？你爸真的喜歡我嗎？」
她從嫁給我爸起，就明確的知道她是我媽的替身。
她不介意，但終究還是希望我爸心裡能有她。
我點頭衝她笑。
「當然是真的，你這麼好，我爸怎麼可能不喜歡你。」
何曼茜抿唇笑了，眼角湿湿的。
「那就好。」
她扭頭去抹了一下眼角，之後指了指遠處。
「你給我買衣服，那我請你吃飯，想吃什麼隨便點！」
「麻辣小龍蝦！」
「走著！」
13
大四的時候，我考上了研究生。
研一放假期間我回了一趟家，事先沒有和何曼茜說，想著給她一個驚喜。
卻沒想到，會在家門口看到鬧事的姑姑一家。
他們態度囂張，找何曼茜要錢，說她這個後媽私吞了爸爸的B險金和賠償款，周圍聚了一群鄰居對她指指點點。
何曼茜的臉色不好看。
她開口解釋，可周遭的指責讓她百口莫辯，拳頭捏了又捏。
這些年姑姑伯伯他們來了好多次，每次都是特意避開我鬧上這麼一場，我每次都是回家時才能從鄰居嘴裡聽說出過這件事。
何曼茜明明是那麼暴躁的人，可就隻是因為他們是爸爸的家人，所以她一直在忍氣吞聲。
可她會忍，不代表我也會忍。
我衝了出去，甩著包狠狠砸在那群人頭上。
「三天兩頭惦記著我爸給我們留下來的錢，這是我們的錢跟你們有什麼關系？成天沒事就來我家堵門，你們自己日子是過不下去了嗎？」
「我告訴你們，我爸剛去世我媽就把錢全給我了，這麼多年一分錢沒有動過，你們有本事就來找我要，但凡給你們一個子，我都不姓葉！」
我直打的姑姑一家高聲叫罵，罵我又罵何曼茜。
他們越罵，我打的越狠。
「以後你們來一次，我打你們一次！少來惹我媽！」
趕走了姑姑一家之後，我轉過身看向何曼茜。
她眼睛水汪汪亮晶晶的看著我。
「你剛才喊啥了，我沒聽清，你再喊一聲唄。」
我怔了一下，接著臉熱。
「我就是順口那麼一喊……」
「那也是喊了。」
何曼茜抹了一下眼角, 不依不饒。
「今兒我高興，走，咱們吃烤肉去！」
……
那一頓烤肉吃的熱火朝天。
我和何曼茜還喝了幾瓶酒。
幾瓶酒下去，我倒是沒什麼事, 可何曼茜喝多了。
帶她回家的時候, 她一路嘮嘮叨叨。
「我剛嫁給你爸的時候, 你不喜歡我，我也不懂得討好你，我們關系勢如水火的, 好幾次我都想著放棄算了, 再和你爸生一個我自己的孩子……可是我看著年紀小小就沒了媽媽的你, 又怎麼也狠不下心。」
我控制不住的酸了鼻腔。
其實，從很久以前起，我就知道何曼茜的心有多軟了。
她總是偽裝的像是個辣椒, 一點即燃，在我面前也總是態度強硬。
可爸爸去世後，我拿到了爸爸的手機，在爸爸手機裡的筆記裡，我看到了很多我一直都不知道的事情。
比如何曼茜本是不會做飯的, 她從爸爸那裡打聽我喜歡吃什麼, 每天做的菜都是按照我的口味來的, 同時很緊張我的反饋。
比如何曼茜的膽子其實很小，她也怕蟲子, 在我把蟲子扔進她房間的那個晚上, 她戴著手套跳著腳, 一邊抹著眼淚，一邊龇牙咧嘴的捉蟲子。
比如何曼茜嫁人的時候也是個單純可愛的小姑娘，為了能有個當媽的樣子，她故意強勢, 還偷偷看了很多教育孩子的書。
比如在我說她就是為了爸爸的錢才嫁進來的那句話後，她偷偷哭了很久, 第二天又腫著眼睛早早起來給我做早飯。
我還看到了很多很多。
看到了爸爸對她漸漸湧起的愛意，看到了爸爸對她逐漸增多的關注, 還看到了她小心翼翼對我的討好。
我那個時候叛逆不講理, 倔強又固執，無論是誰來看，我都是個擰巴的怪小孩。
爸爸去世後，一群親戚要帶我走, 他們不是因為想養我，而是為了爸爸留下的錢。何曼茜怕我在那些人家裡會過的不好, 所以她硬是搶下了我。
她和我沒有任何血緣關系, 她本是可以離開這個家的。
但她沒有。
她用一顆真心來接納了我。
遇到她, 是爸爸的幸運，也是我的幸運。
……
把何曼茜帶回家, 她醉醺醺趴在床上傻笑。
「我也有閨女呢, 嘿嘿，我閨女真好。」
她忽然翻身起來，揪住我的臉。
「喊聲媽來聽聽。」
「媽。」我輕聲說。
何曼茜歪頭看了我片刻。
「可惜，我隻是你後媽, 你要是我親閨女就更好了。」
「說什麼呢。」我說：「你就是我媽，親媽。」
這一輩子，我和她注定不會再分開了。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