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我把未完結的課題連帶著學生一起轉給信任的同事。
同事大驚失色:“這可是你研究了半輩子的東西,已經小有成果,就這麼拱手讓給我?”
我笑著點頭。
他又問:“這個課題和顧玉樹研究的方向相關度也很高,你確定不給他?”
我嘆氣搖頭:“他不值得託付。”
當初他可以把我的研究成果送給孟媛媛,以後也可能把我學生的成果拱手相讓。
同事沒再說話,隻是一聲不吭地幫我搬東西。
不是搬回我曾經的居所,而是學區那套老房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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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這也僅僅是我的臨時落腳點。
我把這些年的東西收拾好放入紙箱,本以為能留下些什麼東西。
可整理後,我才發現家裡大多數東西都是我的。
顧玉樹的衣物少得可憐,就連日用品也瀕臨過期。
忘了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就已經不著家了。
或者說,他在外面有另一個家,這裡對他來說隻是個旅館。
誰會把自己的生活用品留在旅店?
我聯系中介,當天就把學區房賣了出去。
至於顧玉樹剩下的那小部分東西,我都堆積在門外。
告訴鄰居,也許會有一個西裝革履的男人回來取。
也許不會。
超過兩個月沒來的話就可以自己處理賣掉。
收拾好一切,我又把很多不帶走的物品送給同事。
自己則一身輕地踏上回故鄉的飛機。
臨行前,同事突然氣喘籲籲跑進機場。
舉著一條金項鏈:“悅晴,剛剛在你寄來的快遞裡發現了這個,你連這個也不要了?”
“當初你們因為買房賣了結婚的三金,顧玉樹啃了三個月饅頭才贖回這條項鏈。”
我嘆了口氣:“他當初贖項鏈時記錯了款式,贖錯了。”
“如果你嫌棄款式老氣,就融了換新的吧。”
過去那條項鏈早就找不回來了,就像我和顧玉樹的感情一樣。
一去不復返。
坐在飛機上,我俯瞰繁華的B市,哪怕校區看起來很小很小,我還是一眼認出了這個待了二十年的地方。
這個時間,顧玉樹應該在給學生講課吧。
之前他總是沉迷科研,忘記上課時間,需要我時常提醒。
哪怕過了這麼久,我依舊記得他的課程表。
盡管這些已經與我無關了。
然而,我猜錯了。
顧玉樹並沒有上課。
自從那天實驗室的鬧劇發生後,他就向學校申請了假期。
連顧玉樹自己都不清楚這樣做的原因,隻是腦海中總浮現出吳悅晴臨走時的眼睛。
像重石一樣砸在他心上。
今天是他們的結婚紀念日,明明當初結婚時向她保證不會讓她落淚,可終究食言了。
吳悅晴最近因為他的事,哭得額外多。
在車裡抽了三根煙,顧玉樹掉轉車頭開往曾經居住的家。
6
顧玉樹來到院子敲門,敲了好久都沒回應。
起初他以為是吳悅晴不想看見他,可後來鄰居告訴他說,吳悅晴好幾天沒回來了。
也對,被他氣狠了,估計回了學區房。
和其他女人不一樣,吳悅晴沒有娘家,生氣隻能去那棟老房子住,然後等他費好大力氣去哄她。
想到這,顧玉樹笑了笑,仿佛又回到了剛結婚小打小鬧,紅紅火火的日子。
去的路上,他特意買了向日葵。
悅晴悅晴,自然最喜歡晴天。
他還記得當初科研還不忙碌時,他在院子裡種了許多向日葵,每到晴天,吳悅晴便會坐在躺椅上讀書。
偶爾他會趴在吳悅晴腿上,和她一起賞花品茶。
前幾天的事是他衝動了。
吳悅晴最喜歡向日葵。
也一定會接受他的道歉。
可敲開門,卻是一個陌生男人。
他從沒想過吳悅晴會把這所老房子賣掉,以至於他呆愣在原地,險些被當作不明人士報警。
還是鄰居認出了他,將剩下那部分雜物轉交給他。
“你說悅卿把房子賣了,她人呢?”
鄰居說不知道時,顧玉樹的心髒傳來鈍痛。
一股強烈的不安感席卷他的內心。
他驅車趕往學校,吳悅晴可以走,但工作總不會走。
他要找到她,把那天還說出口的歉意表達。
可到了學校,他才發現,吳悅晴的辦公桌上空無一物。
莫名的驚慌攀上心頭,他跑向門口,一定熟悉的帽子映入眼簾。“悅晴,太好了,我就知道你沒走...”
沒說完的話梗在喉嚨,因為他看見了同事熟悉的臉。
同事說吳悅晴把很多東西就送給了她。
顧玉樹心頭苦澀。
這頂帽子是吳悅晴最喜歡的,看來她鐵了心要和過去道別。
想要離開,卻被同事攔住:“悅晴把這條項鏈也送給了我,但我覺得我不能收。”
顧玉樹愣在原地。
同事又告訴他說吳悅晴已經離職,把課題和學生轉接的事情。
“雖然不知道你們兩個之間發生了什麼事,但悅晴那麼愛你,隻要不是原則性錯誤,她一定還會原諒你的。”
顧玉樹渾身冰涼,原則性錯誤嗎?
他似乎已經犯了。
“悅晴有說她去哪了嗎?我聯系不上她。”
顧玉樹苦笑,前幾天給吳悅晴發消息,發現被拉黑後,他還不以為意,想著總能找到她,到時候當面道歉。
可現在吳悅晴真的消失了,一點念想都不留給他。
提到吳悅晴的去向,同事搖頭。
顧玉樹最後的希望也泯滅了。
7
顧玉樹不知道去哪找吳悅晴,隻能一遍遍開車在B市兜圈。
他還以市場價兩倍的價格買回了學區的那套房子。
吳悅晴當初買房子時沒把家具帶走,現在房東也把它們留了下來。
睡在那張躺下去會發出吱呀聲音的舊床上,他莫名開心。
這裡的一切都是老樣子。
空氣中似乎還殘留著吳悅晴的氣息。
當初他們就是窩在這裡,慢慢把日子過起來的。
哪怕吳悅晴現在不知道去哪了,可以後總會回來。
他不信吳悅晴能割舍掉他,割舍掉這些回憶。
她會後悔的。
到時候,他隻要在家等她就好。
可夜晚孤枕難眠的時候,顧玉樹又總會被噩夢驚醒。
夢裡吳悅晴拿著行李箱離開,不要這所老房子,也不要他了。
顧玉樹一陣後怕,惡狠狠地砸牆。
他突然想到什麼,給醫院的朋友打電話:“下次孟媛媛去體檢,就告訴她孩子我不要了。”
六年前,爸媽找上他,苦口婆心勸他怎麼也給顧家留個後。
他和孟媛媛就是從那時開始的。
可他真是糊塗,都有了小宇了,非生二胎幹什麼。
他不能沒有吳悅晴。
現在他對爸媽有了交代,每月給孟媛媛撫養費,盡了義務就好。
孟媛媛卻不這麼想,當天下午就找上門來。
這些天顧玉樹一直沒有出現,她心慌意亂好幾次差點流產。
好不容易保住胎兒,卻聽說顧玉樹不想要了。
她哭得梨花帶雨:“顧老師,你讓我打掉孩子是什麼意思?”
顧玉樹沉默不語。
半響,才開口:“我給不了你想要的幸福。”
“之前實驗室的事我已經查過監控了,我可以不計較小宇為什麼會有鎖著的藥品。你還年輕,打掉孩子,把小宇給我爸媽帶,我可以送你出國重新開始。”
“我不!”孟媛媛從背後抱住他。“吳悅晴已經走了,她沒有留念,不會回來了。可我和你還有孩子,我怎麼能放心離開。”
“我們結婚,重新開始好不好?”
顧玉樹猛地推開她。
“你在胡說什麼!我們之所以開始,是因為我父母下藥,你忘了嗎?”
“我和你說過,我們永遠不會其他人一樣擁有正常的家庭。”
孟媛媛摔在地上,鮮血自她大腿不斷流下。
吳悅晴早就從愛情的美夢中醒來,而她,現在才醒。
顧玉樹可以對二十年的發妻無情,也可以對她無情。
顧玉樹無視她的哀嚎,將她趕走。
僅僅因為他不想讓別的女人出現在他和吳悅晴曾經的家裡。
不然等吳悅晴回來了,會怪他的。
8
我落地家鄉後,開了家花店。
這是我從小的夢想,當初和顧玉樹私奔時,他承諾等有錢了,一定送我一家大大的花店,讓我每天都被鮮花簇擁。
可直到二十年後的現在,我才靠自己實現兒時的夢想。
在顧玉樹身邊時,總被提及不再年輕,可開了花店,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時,卻覺得活力滿滿。
小年輕們時常光顧生意,一來二去,我和他們混得很熟。
因為閱歷豐富,每當他們遇到情感,生活之類的問題都會來咨詢我。
日子仿佛又回到了當初在大學時,隻不過我教授的知識從科研轉變為生活經驗。
某天,我正編了個花環往頭上戴,顧玉樹和孟媛媛卻來了。
孟媛媛原本顯懷的肚子癟了下去,見到我就哭:“對不起阿姨,之前是我錯了。”
沒等我說話,一旁幫忙的小孩氣得用花束打她:“誰是阿姨,隔壁高中的大哥哥們都隻叫我媽媽姐姐,你個壞女人把我媽媽叫老了怎麼辦?”
我摸了摸小可的頭,讓她先進裡屋等我。
而孟媛媛跪在我腳邊,還在不停地懇求我的原諒。
顧玉樹臉上滿是悲痛:“之前關於小宇吞藥片的事,我已經查清了。”
“如果你是為了這件事來道歉,那可以回去了。”我開始送客。
我不知道他用什麼法子讓孟媛媛向我低頭,但我已經徹底放下他了。
這些過往的事情在我看來隻有兩個字:麻煩。
顧玉樹搖頭:“我會小宇送到我爸媽那邊養,還會和孟媛媛斷絕關系,求你了,原諒我吧。”
我皺了皺眉。
“過去的事已經過去了。”
聽到這話,他大喜過望地趕走孟媛媛,想要抱住我,卻被我躲開。
“過去了不代表我原諒你,更不表示我們能夠重新和好。你走吧。”
他仿佛受了很大刺激,連聲音都顫抖起來:“你在開玩笑吧。”
目睹我冷酷的面容,他心裡明明有答案了,卻不肯承認。
沉默良久後,他問我:“剛剛的小孩是怎麼回事?”
“領養的。”我冷漠回復。
“小可的爸爸出軌和野女人跑了,媽媽病S,我心疼她就領養回來了。”
顧玉樹好不容易維持的笑容僵在嘴角。
他覺得我在點他。
事實上也的確如此。
再也受不了花店壓抑的氛圍,他落荒而逃。
但不知道他從哪裡加上了我的花店微信,每天有的沒的和我聊天。
我有一句沒一句地回復。
【你這麼闲嗎?學校的工作不做了?】
他回復:【我請了很長的假期,足夠陪你在這待很久很久。】
【你的學生怎麼辦?一個課題組的同事怎麼辦?你還是這樣不負責任。】
發完最後一句話,我將他再次拉黑。
然而這並沒有讓他知難而退,他開始每天往花店跑。
而且每次都會購買一大捧花束。
身為花店老板,我不可能拒絕客戶的要求。
可每次幸幸苦苦包裝完花束,再被他掏錢買下送給我,我實在高興不起來。
他還很喜歡送小可玩具,哪怕小可明確拒絕,他也不厭其煩地送來昂貴的玩偶和公主裙。
他說:“我很喜歡小孩,送她禮物是我自願的,你總不能阻止我吧。”
我無語地笑了:“我記得你之前一直說自己不喜歡小孩,怎麼就突然變成這樣了?”
9
顧玉樹沉默了。
很久以後,他才開口:“你記不記得,之前你懷孕過,從那時起,我發現有一個小孩也不是不能接受。”
“撒謊!”我緊緊盯著他的眼睛。
他的臉上劃過心虛,欲言又止。
其實我們都知道,有些事情不是逐漸變化的,而是突然顛覆,變成完全不同的模樣。
六年前,顧家突然開始以他的名義投資嬰幼兒公司。
是因為六年前我懷孕了嗎?
不是,是因為孟媛媛懷孕了。
嘴上說著不想讓我吃懷孕的苦,背地裡卻和另一個人共同撫養愛子,一個人居然能雙標到這種程度。
我再也無法忍受他的糾纏,決定賣掉花店,帶著小可去另一個城市生活。
顧玉樹看著搬運工人收拾花店的一切時,毫無徵兆地開始大哭。
他知道自己又要再一次失去我了。
也許這次就是永遠。
熱淚盈眶的時候,他突然問:“悅卿,我是不是傷你太深了,求你給我機會,讓我彌補好不好?”
“我會重新給你開家花店,擺滿向日葵好不好?”
我無語地笑了。
“顧玉樹,難道你還沒發現嗎?”
“我的花店根本沒有向日葵,我根本不喜歡這種花,喜歡它的是你。”
“我也不喜歡大晴天坐在院子裡喝茶,陽光太曬了,我眼睛不好受不住。喜歡這一切的隻有你一個人。”
而我一直在遷就。
顧玉樹愣了一下,哭得撕心裂肺。
“回去吧,我們都需要重新開始新的生活。”
他搖頭,他說要一直看著我,不會再讓我跑掉。
然而,他的父母卻找上門來,二話不說把他往門外拽,被十幾個保鏢拖拽時,他不舍地看著我:“我不會走,我會在這等著你回來!”
“無論你什麼時候想回頭,我都在。”
可他當天下午就離開了,原來小宇在他父母家胡鬧,亂吃了一瓶老人的安眠藥,然後再也沒有醒來。
孟媛媛得知這件事後和他鬧了很久,甚至撕破臉把當初學生期間和他談戀愛的醜聞捅了出去。
學校以品行不端為由辭退了顧玉樹。
然而他毫不在意,他盤下了被我賣掉的花店,一直在家鄉等著我回去。
我還是從別人口中得知了這件事情。
當時我和小可已經到達其他城市。
還是開了一家花店,還是不賣向日葵,我和小可幸福快樂得生活在一起。
在小可成年禮那天,突然收到了一筆豐厚的遺產。
原來早在我離開的第三年,顧玉樹就自S了。
他甚至無法找到我,於是立下遺囑將遺產留給我和小可。
律師替他找到了我們,帶來的還有他給我的一封信。
他說很後悔曾經幹下的混賬事,如果還有重來的機會,他希望能和我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他不想要孩子,也不想延續什麼香火,他隻要我。
我帶著老花鏡讀完了他的信,淺淺一笑後丟進火堆。
小可成年了,我也已經很老了。
過往的記憶已經很模糊了。
就讓那些舊事隨風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