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做人很有志向,人牙子賣我時,我拍拍胸脯說:「本姑娘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然後我就成了知州府少爺的打手。
我娘以我為榮,給我爹上墳時誇了我半個時辰。
在我的推薦下,她順利入府,做了管事嬤嬤。
我弟羨慕極了,求我帶他一起發達。
我打量他一張頗有姿色,是男是女都很精彩的俊容,可惜的搖頭。
「除了長相優秀,你別無所長。」
弟弟輕哼一聲:「推不推薦是姐姐的氣度,能不能留下,是弟弟的本事!」
Advertisement
1.
爹臨S前跟我說,大丫,咱家是社會的最底層。
若說那皇帝老兒是叢林之王,那咱們連螞蟻都不配,是臭蟲。
所以沒必要的清高對咱們這樣的人來說毫無價值。
將來你做妻做妾爹都不在乎,因為什麼呢?因為咱們這樣的人,能活著就是萬幸!
我爹咽氣時,我弟剛出生。
我娘急火攻心,又餓著肚子,自然沒有奶水。
弟弟哭聲悽厲,餓暈了三回。
我將心一橫,割了自己的肉,放血給我娘喝。
我娘心疼的直哭,可她沒有眼淚。
吃了我的肉,喝了我的血,我娘有奶水了。
「大丫,咱們這麼等下去不是辦法,老天爺不下雨,咱們眼瞅著就是餓S,既然都是S,不如闖出去要飯,或許有一線生機。」
於是我把爹埋在故鄉的大榕樹下,跟娘帶著剛出生的弟弟到了霖洲,被一個人牙子盯上了。
旁的乞丐都害怕她,就我不怕,她反而詫異了。
「你怎得不怕俺?」
「為何要怕?」
她愣了,三角眼上下打量我:「想吃口飯不?」
「做夢都想。」
她扔給我三個髒饅頭,我給了娘兩個,自己狼吞虎咽吃了一個。
吃完我站起來:「走吧。」
我知道,她要把我賣了。
賣進有錢人家裡做奴婢。
這可是天大的好事。
奴婢有飯吃,有月錢,主家還給發衣裳。
我娘期盼的看著我:「大丫!若有機會,給你娘也整個活兒幹!」
我隨七八個丫頭跪在知州府門口,知州府的氣派是我一輩子沒見過的。
爹說得真對啊,我這樣的身份,連臭蟲都不是,合該是地上的爛泥。
可爛泥努努力,也是能糊牆的。
於是輪到我時,我反而鼓足勇氣,自信滿滿的說:「本姑娘有的是力氣和手段!」
「隻要肯給我吃食!」
知州府裡管事的嬤嬤看我:「哪有你這樣的,還沒籤契約,就想騙吃的?」
我不為自己辯解,拎起一條板凳,往膝蓋上打橫使勁兒一撅,板凳咔嚓一聲斷為兩截兒。
管事嬤嬤嚇得口歪眼斜:「你小小的個子,怎麼這麼大力氣?」
我伸出三個短短的手指:「若讓我吃飽,我一人可敵三個漢子。」
嬤嬤立刻從廚房取來一籠屜剛出鍋的包子。
我幾乎是一口一個吞下去,三個小廝朝我衝過來。
眨眼的功夫,我一手撂倒一個,一腳踹飛一個,又用腦袋狠狠頂跑一個。
「哎呦呦,不得了,你是個練家子?」
我爹曾在一個小寺廟當過看守山門的,偷學了兩招,全教給我,但我知道,這兩招什麼都不是。
我們底層人,能接觸的就這麼多。
「嬤嬤,我並非什麼練家子,唯力氣大而已。」
當天,我就進了知州府,成了少爺的打手隨從一枚。
少爺氣質端方,為人和善,給我改名叫祥安。
2.
起初我在府裡是遭人看不起的。
他們認為嬤嬤表面讓我做少爺隨從,實則是讓我爬少爺的床。
哪怕我才十歲……
少爺已年過二十,一心撲在讀書科考上,老爺夫人雖欣慰,卻也惦記他的終身大事。
然而少爺對婚嫁之事毫無興趣。
大家閨秀他相看過,小家碧玉也見了,答案全是婉拒。
他們說,夫人約莫是想出險招,讓嬤嬤安排我這麼個另類女子留在少爺身邊。
府裡的丫頭們看了我,都嫉妒的剜我一眼。
少爺的其他男隨從,以為我將來會是少爺的通房丫頭,甚至是貴妾,都不敢跟我多說一個字。
因此我是被孤立的。
改變這局面,要從端午說起。
府內外灑了雄黃酒,按理不該有蛇出沒。
然而還是有條找S的花蛇,不知怎地鑽進夫人院裡。
她雖是一府主母,卻嚇得臉色蒼白,發髻凌亂。
正好那日我並不當值,又是女子,聽見喊叫聲便衝進內院。
主母嚇暈了,她的貼身嬤嬤抱著她也嚇得不敢動。
一院子的丫鬟婆子都在尖叫,場面亂得不行。
誰都看得出來,這花蛇有毒。
可我是不怕的。
幼時,家鄉還沒鬧飢荒的時候,我不知隨爹爹赤腳抓過多少蛇。
那花蛇被我拿個叉子,精準的打在七寸處。
我反手將蛇抓起,抡起它的腦袋就往荷花缸上砸。
沒幾下,它就S了。
我用布條纏在手上,利落的拔了花蛇的毒牙,扔給蔣嬤嬤。
她驚魂未定的往後縮。
「不怕啦,它已經S了,毒牙也被我拔了。」
蔣嬤嬤捯饬上來一口氣:「你做得很好,快去叫大夫!」
夫人還暈著,我想起娘曾救過一個產子暈S的婦人,照她的方法,我在夫人人中狠狠一按,她立馬醒了過來。
蔣嬤嬤又氣又笑:「你這小丫頭,手勁兒小些!是要按S我們夫人嗎?」
夫人感激我救了她,也救了全院兒的丫頭婆子,竟當眾把我許配給少爺做妾。這一切,都要感謝我自己。那條小花蛇,是我三日前就抓好的,就等今日放進夫人院子裡。
可少爺面如S灰的跪在地上:「娘,我不喜歡祥安。」
「把不喜歡的女子納進門,那不是報恩,那是害人家一輩子。」
夫人氣得直拍胸口:「那你倒是給娘娶進門一個正妻啊!」
少爺淡漠搖頭。
我看得出他是真不喜歡我。
自從我進了知州府,少爺對我頗為照顧,很是仁義。
我不願他為難,抓條小蛇來立功,本意也不是要攀附少爺,而是想扭轉自己不受待見備受冷落的被動局面罷了。
「夫人,請恕祥安多嘴。」
「這婚事既然是給少爺和奴婢說的,那也得問問我們的想法。」
「少爺不願納我,我亦不願少爺為難。」
「這門婚事,祥安不願,還請夫人恕罪。」
餘光中,少爺感激的看了我一眼。
我咣咣磕頭,夫人趕忙把我扶起來:「你是個好丫頭,我沒看錯你。」
「既然你也不願意,那好,往後你不必伺候少爺了,就在我身邊做個護我周全的女使,除此之外,我還允你一樁心願,你有何心願?」
我進知州府三個月了,終於有機會把我娘推薦進來。
3.
我娘秒被錄用。
比起她,當初我二愣子一般各種展示才藝簡直傻透了。
我娘隻一句話就讓夫人留下了她。
「民婦不才,接生過一百多個孕婦,在婦人產子這方面可以說是手拿把掐。」
我娘也進了知州府,跟我一樣做了夫人院裡的二等女使。
她負責給夫人研制各種補藥,因夫人還想再生幾個孩子。
府內隻有少爺一個獨子,這讓老爺和夫人很沒有安全感。
少爺又是個犟種,不論如何不肯開枝散葉,這讓二老更加沒有安全感。
夫人看了很多大夫,也吃了許多藥,就是沒有身孕。
我娘初來乍到時跟我一樣,遭受非議。
「不過就是自己閨女立了功,被推薦進來的,能有個啥本事?夫人養著吃白飯罷了。」
「就是!憑她也配做夫人院裡的二等女使?咱們這些人熬了十來年也沒混上去,她踩著她姑娘的功勞竟然抖起來了!」
不服她的有很多,孤立她的也不少。
我娘默默不語,六個月後讓夫人懷上了身孕。
一石激起千層浪,府內人人對我們娘兒倆高看一眼。
夫人更將我娘升為一等女使,地位僅次於蔣嬤嬤。
蔣嬤嬤是夫人的陪嫁,從小就跟著夫人,所有的下人沒有不敬重她的。
可她如今,她也要敬我娘三分。
自然我娘不是個得勢張狂的性子,她有了什麼吃的用的,都撿好的給蔣嬤嬤送去,還偶爾吃酒打牌,故意輸給蔣嬤嬤許多銀錢。
蔣嬤嬤本心存戒備,幾個回合下來,連她也時常在夫人面前誇我娘。
九個月後,夫人產下一子。
老爺和夫人歡喜的不得了,扎了爆竹,擺了粥棚,施舍窮人,散了銅板。
我娘立下汗馬功勞,老爺允諾要大加賞賜。
可這賞賜遲遲沒有下來,我和娘的心懸了多日。
4.
知州府忙得很,亂得很。
後來才知道,老爺即將走馬上任,進京城,做戶部主事。
雖然官階並沒升,可去了京城,進了戶部,可比在霖洲做個知州體面一百倍。
我力氣大,兩手拎十個包袱,背上掛五個,跑了幾趟夫人院子裡的東西基本就被我搬完了。
我又去少爺院裡幫忙。
一個人頂五個小廝。
忙到頭昏腦漲時,也犯了傻,把少爺頭腳倒懸抱起來扛在肩膀上,抬腿就要走。
他腦袋猝不及防的磕在我後腰上,撞了鼻子,瓮聲瓮氣的說:「祥安,你把我當個東西了。」
我一愣,趕緊把大少爺放下,連連賠不是:「對不起少爺!我沒把您當個東西!」
少爺揉著鼻子無奈一笑:「行了,我知你力氣大嘴卻笨,我不計較。我屋裡的東西你也不用搬,去幫老爺吧。」
我低頭往外退,忽然一個搬東西的小廝抬起一口瓷缸,裡頭不起眼的小物件不慎掉落,正好砸在我腳面上。
那是一塊發舊的同心鎖。
少爺趕忙撲上來,從我腳上奪走同心鎖。
他緊緊握著同心鎖,骨節發白,臉色青紅交加,頭一次厲聲呵斥:「糊塗東西!怎麼做事的?這裡面還有東西沒清空,怎麼就抱起來了?」
小廝慌不擇路:「對不起少爺!」
「對不起有什麼用?掌嘴!狠狠地掌嘴!」
小廝哭喪著臉跪在地上狠狠打自己臉:「我錯了!少爺開恩!」
少爺看了我一眼,我一時不知該走還是該留下一同受罰。
因為我很清楚,我看到了不該看的東西。
少爺到底沒罰我:「祥安,你不是個嘴快的,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你很懂得,我能相信你嗎?」
「少爺,您能!」
他低嗯一聲,氣呼呼的甩袖子走了。
這是我入府以來第一次見他發脾氣。
小廝還在掌嘴,扇巴掌的聲音突兀的響著。
而我眼前不斷浮現出剛剛那枚同心鎖。
我看得一清二楚,上頭刻著一人的生辰和S期。
那是一亡故女子的同心鎖。
我心中升起一絲說不清道不明的情緒,忽然被人大力拍打肩膀。
「閨女,想什麼呢?趕緊出來,娘有話跟你說。」
「娘,您該叫我祥安。」
「是是是,娘又忘了規矩,太高興了。」
我倆站在無人處。
看她一臉無法掩飾的喜悅,我問:「是不是老爺的賞賜下來了?」
我娘樂得發顫,伸出手指比了個【一】。
「什麼意思?一百兩?」
「是一棟房子!!!」
我點頭:「怪不得娘如此高興,可霖洲的房子價低,恐怕沒什麼升值空間。」
我娘像被燙了蹄子似的直跺腳:「是京城的房子!京城的一棟房子!!!」
「閨女!咱們發達了!」
5.
我沒想到老爺如此大方,一出手就是京城一套房。
果然進京當官就是不同凡響。
我坐在屋檐下摳褲腿兒上的泥巴時,仰頭看天,有點想爹了。
我們就要去京城,他卻永遠的睡在大榕樹下。
他活著的時候很窮,住的不是正經房子而是個搖搖欲墜隨時傾塌的土屋……
我和娘帶著弟弟總算有了自己的家,雖然在京城鄉下,但那裡有屋有院,出門有一望無際的農田,苞米杆長得比我還高,這樣的景象讓我感覺日子很有盼頭。
就這樣一轉眼,十五年過去了。
老爺因身體不好,五年前致仕了。
大公子人過而立之年,越發穩重。
原是竹子般清瘦高挑的身材魁梧了不少,也黑了些。
唯一不變的是,他一直未娶妻,房裡連個女子都沒有。
夫人和老爺已不對他的婚事有任何指望,這反而讓大公子舒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