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為了報復繼兄,我在他的飯食中偷偷下藥。
我與情郎私會時,出現在房裡的卻是繼兄。
向來清冷端方的他眼神炙熱,兇猛的吻如雨點落下:
「你的心上人就在門外,還見嗎?
「自食惡果,你下的藥,你自己受著。」
可我下的明明是蒙汗藥啊?!
1
我的兄長名動溧陽,才貌雙絕,是世家子弟中最耀眼的那一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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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人都說他金質玉相,未來定會扶搖直上入青雲。
可我卻知他溫潤如玉的表象下,藏著別人不知的疏離與淡漠。
跟著娘進入裴府的那年,我隻有八九歲。
看著金光燦燦的牌匾,門口高大的石獅子,魚貫而入的僕從,桌子上的山珍海味……
一切使得我猶如掉進仙境中。
裴大人領來一個俊美少年,說那是我的哥哥。
我甜甜地叫了一聲哥哥,卻看見他眼中一閃而過的厭惡。
小孩子對別人的喜惡都很敏感。
我害怕地縮回娘親身後,隻露出一個腦袋偷偷打量裴煦。
他生得紅唇雪膚,如畫中仙童。
席間他叫我妹妹,主動照顧我,待人接物皆是得體,挑不出一絲錯處。
很快我放下戒備,成了他的跟屁蟲。
他會畫好看的畫,花鳥魚蟲,無不精通;
他寫得一手好字,記憶力驚人,那些夫子口中繞口的詩詞,他聽一遍就能全部記住。
他還是我的哥哥,我很喜歡他,我以為他至少也不討厭我。
見我們相處很好,裴大人和娘親都很開心。
直到一日父母去幽州辦事,我如往常一般去找哥哥玩耍。
他卻冷漠地看我一眼,並不理會。
一連七八日,他都沒有再跟我說過一句話。
我以為是自己做錯了什麼事,想盡辦法討好他。
可是裴煦還是那副冷淡至極的模樣。
我整日惶恐不安,是因為我太笨了,他教我七八遍詩詞我還沒背會?還是因為我太貪吃,常常吃完自己的糖糕,把他的那份也全吃了?
我抹著眼淚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著,滿天星鬥閃啊閃,就像哥哥的心思一般,讓人捉摸不透。
我哭喪著臉去找哥哥認錯,豎著三個手指頭發誓:
「杳然錯了,我往後再也不偷吃哥哥的糖糕,我還把那本詩詞全都背會了,不信我背給你聽……」
背了幾句就覺得暈頭轉向,全然忘記內容,我哭得更狼狽了。
裴煦隻是平靜地看著我哭,而後用一方白色錦帕拭去我滿臉的淚,轉身離開。
那月剛好是他的生辰,我連最喜歡的糖糕也不吃了,每天攢著錢,到裴煦生辰那日,花光積蓄買了一塊上好的烏金墨。
惴惴不安地送給裴煦,當著許多來為他慶祝生辰的同窗。
他面上是清淺的笑意,讓小廝收下了。
我一顆心總算落地。
晚間我提著花燈去找裴煦,小廝正在點收禮物,手裡拿著我送的那方墨問:「公子,小姐送的這塊墨要放書房去嗎?」
「扔了。」
「這烏金墨不便宜,想來是小姐花許多心思買來……」
「你喜歡?賞給你了。」
小廝在他帶著冷意的眸子中窺探到某種情緒,連忙將那方墨扔到泔水桶裡。
我氣得渾身發抖,熱淚奪眶而出,卻不敢跳出去質問。
後來我才知,裴煦恨我。
2
他的母親因為裴大人執意納我娘為妾,孕中傷心而S,一屍兩命。
怪不得他這般討厭我。
可我娘並不知道其中的許多事。
她喪夫後帶著我被娘家嫌棄,恰好裴大人看上她,還答允帶我入府,便匆匆嫁了。
裴煦的母親用情至深,因此丟了命。
裴煦從此便恨上我們。
我後知後覺地回想起曾與他相處的細節。
在爹娘和外人面前,他會待我體貼入微,維持他裴家長兄的姿態。
可一旦到了私下,他看我的眼神便冷如寒冰。
我不再像從前那樣哥哥長哥哥短地圍著他。
半月後父母回家,裴煦待我仍舊如從前。
平心而論,他教導我,維護我,滴水不漏,做到了兄長該做的一切。
娘親常常感慨裴煦年幼喪母,卻這般懂事知禮,讓我時刻要尊敬兄長,對他如親兄長一樣。
我懵懂地點頭,把心底的那些疑慮和不滿全都壓了下去。
可娘親卻上心起來,三天兩頭地讓我去討好裴煦。
得了什麼好吃食、好布料,統統要我送一份過去。
我稍有不悅,娘親就說我性子驕縱,要罰我不許吃點心,每日還要多背十頁書。
所以明知裴煦不待見我,我卻還要上趕著待他好。
一次席間裴煦多吃了幾顆櫻桃,我娘親便記下了,每次買到新鮮櫻桃,都讓我送去裴煦房裡。
我還在生那塊烏金墨的氣,可看到我娘耐心挑揀最紅最大顆的櫻桃,又不好掃她的興。
直到有一次,我看到裴煦的小廝抱著許多櫻桃和廢紙走出書房。
寶石紅的櫻桃已經放得潰爛,卻沒有動過分毫。
邪火蹿了上來,我踢開裴煦的書房門,對著他大聲痛罵:
「裴煦,你暴『珍』天物!我自己都舍不得吃,要不是我娘非要送你,我才懶得理你,有什麼了不起,成天擺臉色給誰看?以後我沒你這個哥哥!」
裴煦清冷如雪色的眸子裡沒什麼情緒。
「是暴殄天物,你的功課都念到哪裡去了?」
我鬧了個大紅臉,又氣又羞。
看到他無悲無喜的臉,隻覺得自取其辱。
後來裴煦仍舊扮演著好哥哥的角色。
但從那天開始,在我心中他再也不是我的哥哥。
溧陽人人都說,裴家有公子如玉,對繼妹也如此愛護大度。
隻有我知道他的真面目。
我從此有樣學樣,做一對貌合神離的兄妹。
世家大族的子女,無論男女都有自己的啟蒙老師。
教我的是溧陽才子餘明遠。
他授課之餘,也會講一些趣事。
譬如城北那家很好吃的酥皮鴨,蓮花池裡各色的錦鯉,還有酒坊裡吃人心的狐狸精,溧陽湖中勾人心魂的鯉魚。
我聽得入神,每天眼巴巴等著餘明遠來授課。
娘親在我十五歲時的冬日因病去世,我消沉許久。
父親一向事忙,我又不是他親生的女兒,沒將我趕出府已算幸運。
府裡的人慣會拜高踩低,裴煦不在時,他們便編派我,說我和娘一樣都是狐媚子。
裴煦待我比從前更體貼入微,還懲治了幾個欺負我的惡奴。
好幾次他想與我聊些什麼,我總是裝傻充愣,隨便敷衍幾句應付。
我早已看穿他的假面,無非是借著我這個孤苦的繼妹得些好名聲罷了。
唯有餘明遠送我的話本,能找到些活著的樂趣。
話本裡才子佳人、販夫走卒的故事,讓我心生向往。
一日裴煦練完劍經過廳堂,發現餘明遠正在摸我的臉。
他平靜的眸子裡醞釀著怒色,雪白衣袍被風吹起。
拿著劍的手腕青筋乍現。
這是我第一次見到裴煦在人前生氣的樣子。
餘明遠立刻嚇得兩股戰戰,拱手作個揖,扔下我跑了。
3
當晚裴煦就告知我,要換一個先生。
我聽故事正上癮,自然心生忤逆:
「我不要!哥哥憑什麼自作主張?」
裴煦還是沒什麼表情,食指輕叩著桌面,一下又一下。
我脖子一梗:「總之你別想換人,餘夫子講得比你有趣多了,我就是喜歡聽他講。」
裴煦唇角勾起淺笑:
「是嗎,比我好?」
我還想再嘲諷幾句,他眼底卻突然閃過怒意:
「旁人碰你不知道反抗,還用那種眼神看著他,我就是這麼教你的?」
「你誤會了,那是夫子在講他與一位郡主的往事,他與郡主兩情相悅,卻因為家世懸殊……」
「你真是蠢得讓我生氣。」
裴煦推開我,不顧我大呼小叫,在房間裡一番搜尋。
然後將餘明遠送我的情愛話本全搜出來,一把火燒了。
「你娘親走後沒人管你,我代她來好好管教你。」
「以後再看這些私奔苟合的禁書,你別想再踏出房門半步!」
他將那一摞書都丟進爐火裡。
我哭得滿臉淚痕,在熊熊火光中,我看見裴煦俊美無儔的臉上滿是戾氣。
活像話本裡吞食人心的妖精。
唯一的樂趣也沒有了,我終日悶悶不樂,心裡恨透了裴煦。
餘明遠再也沒有來過裴府。
一日傍晚,我收到餘明遠約我去溧陽湖泛舟的信。
我雖覺得不太好,但裴煦的管教讓我喘不過氣來,還是去了。
就在我鑽進小舟中的瞬間,滾燙的鮮血濺到臉頰上。
裴煦手執長劍,捅穿了餘明遠的喉嚨。
他瘋狂的眸色觸及我時,恢復了正常。
隨即我後頸一疼,暈了過去。
我嚇得發了三日高燒,夜夜夢到渾身是血的裴煦。
一看到裴煦,就像耗子見了貓,垂著頭躲著牆根兒走。
裴煦隱約猜到了些什麼。
他主動找我解釋。
那日,他SS餘明遠,是因為調查他後發現他曾屢次引誘官家小姐,妄圖從此能發達。
隻不過許多達官貴人都為了女兒的名聲,並未追究。
餘明遠多次沒有得手,決定破釜沉舟。
那日餘明遠約我的船上,放了繩索與藥物,被裴煦抓個正著。
「為什麼不早告訴我?」
「你好像很喜歡那個敗類,我不想你難過。」
我不敢去想他說的到底是真是假,無論是哪一種,都足夠讓我做好幾天噩夢。
因為這件事,裴煦對我的看管越來越嚴密。
心頭浮現的一絲感激很快消弭,被怨氣代替。
因為裴煦不再為我請先生,他親自教我。
裴煦看著對誰都溫柔和煦,可他嚴厲起來真的很嚇人。
我對他既恨且怕,他講,我便左耳進右耳出。
發現我不認真後,他便斷了我的果子點心,說什麼時候學會了,什麼時候才有吃食。
同齡的少年人找我打馬球,約我看崔鶯鶯與張生的折子戲,裴煦也總是擅作主張替我拒了。
我抗議了好幾次,他卻斥責我毫無防備之心,被人騙了去都不知道。
他看我的眼神,好像全天下人都是傻子,就他聰明伶俐。
活得越發沒有意思。
我常常在夜裡暗暗流淚,咬牙發誓要報復裴煦。
要他出醜,要他難堪,要他再不能那般高高在上。
4
或許是那些情愛話本看壞了腦子。
我能想到最好的報復法子,就是去勾引裴煦。
讓他一片坦途的人生因為我身敗名裂,被眾人唾棄。
反正他最在乎的就是虛名,不然也不會在人前裝作對我很好的樣子。
一天夜裡我故意闖入他房中,借酒壯膽,將他按在床榻間,說傾慕他許久。
裴煦白皙的面容變得緋紅,眼睛裡蒙上一層薄薄的霧氣。
「謝杳然,你膽子越來越大了。」
他低聲斥責,一把扯過我關在門外。
裴煦開始避著我,我自恃貌美,然而他卻不為所動。
我故意在他的朝服上留下胭脂印記,害他被同僚看熱鬧。
又送給他隨意買來的同心結,撒謊是自己做的。
裴煦表情疏離,冷淡地表示讓我別再白費心機。
我假裝很傷心:「哥哥,這是我熬了一個晚上才做好的,你不要就扔了吧。」
「你不是很擅長扔東西嗎,你十二歲過生辰,扔了我送的烏金墨,那是我攢了好久的錢,在南街排了半個時辰才買到的。
「後來又把我送的櫻桃扔了,每一顆都是我和娘親一起選的,最大最紅的才送你,現在我娘親也不在了,你放心,以後再也沒人給你送櫻桃……」
我本是佯裝可憐,越說越覺得真有些傷心起來。
淚珠子不要錢似的往外蹦,娘親冬日裡生了一場大病走了。
往後這高門大戶裡,我真如一隻斷線的風箏一樣,誰也靠不住了。
裴煦又討厭我,我身份這樣尷尬,往後真不知怎麼辦才好。
他沒說話,見我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從懷裡拿出一方疊好的絲帕,無聲為我拭去眼淚。
「從前的事,對不起。」
他突然低聲道歉,不說還好,一說,我心底的委屈就像山泉眼一樣咕咚咕咚往外冒。
我一把將同心結搶過,用力丟到湖水中。
好幾日沒有再找裴煦,我看見他就拉下臉躲開。
過了半月,裴煦突然來到我房間,給了我一枚同心結。
「你之前打的那個錯了,這才是正確的打法……」
意外之餘,我不禁有些自鳴得意,覺得裴煦已經上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