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我和分手三年的竹馬一同遇險。
我以為他要英雄救美,他卻在眾目睽睽之下持刀架在我脖子上。
「你們要的人是她吧?如果想要她活命,就不要亂動。」
後來,有人欺負我,他卻親手擰斷了那人的胳膊,怒目圓睜,「你再碰她一下試試。」
01
暴雨之夜,雷電交加。
我被人押著走了數裡,木屐磨得雙腳流血,絲絲滲進積水的泥坑裡。
我踉踉跄跄,被身後的衙役推了一把,重重跌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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咬牙掙扎起身,卻見面前多了一雙描著金紋的長靴。
是官靴。
饒是夜色昏暗,那尊貴的金邊也隱隱閃著光華。
「這個女人欠了我錢,我要帶走。」聲伴閃電,似有劃破夜空之勢。
「小的也是奉命行事。」為首之人俯了俯身,「敢問欠了貴人多少?若是……」
「六百兩。」那人緩緩開口,劍指衙役,「要不,你來替她還。」
六百兩,可不是個小數目。
若真要拿,這幾人怕是會傾家蕩產。
雷聲震耳欲聾,我被人拽上一輛馬車,在雨夜飛奔。
「你不必救我。」
我的聲音被周遭淹沒,他坐在對面,好整以暇地撫了撫衣袖,似未聽見。
「我何時欠的你六百兩?」我抬高了嗓音。
「同心佩。」那人語調平肅,不見喜怒。
那枚玉佩是他從前贈我的,我本欲還他,奈何白日冒雨出門買菜,回來時家已被抄。
我沒想到會這麼快。
不然,也不會穿著木屐。
我正要解釋,卻發覺頭腦昏沉,睜不開眼。
「是迷香。」他淡淡道。
雷雨,暗夜,驟風,我有一種誤上賊船的感覺。
仿佛睡了很久,車陡然停住,本就心神不寧的我霎時驚醒。
有人攔車。
「聽聞此女欠世子六百兩,在下願替她歸還,還請世子讓人。」
是我爹的政敵,吏部侍郎,三品大員。
如今黨爭愈演愈烈,六百兩白銀,換阮家不得翻身,又能買到上頭之人的賞識,確實劃算。
我閉了眼,此去不論是刑部還是大理寺,都將是無盡的酷刑。
屈打成招,坐實罪名。
段書唯微微揚唇,掀開車簾。
「你聽錯了,是六千兩。」
02
「你……你這是抗旨!」
「段某會親自稟明聖上,不勞大人煩心。」他收回視線,喝令驅車人,「走!」
我著實吃了一驚。
「你怎麼還坐地起價呢?」
「我的玉佩,我說是多少,便是多少。」他看著我,神色清冷,「你覺得你如今還有討價還價的資格嗎?」
我沒有,但如果能選,我不想欠他。
轉眼要下車,我卻發現腳上的木屐不見蹤影。
「扔了。」他眼皮未抬一下,「我怕你的鞋髒了世子府的門。」
我跳下車,頭也不回,「我怕世子府的門髒了我的腳。」
他忽地追上來,幾乎是將我扛起,背著我一路穿過府中庭院。
那語氣事不關己,「是你說的,怕髒了腳。」
我被放到內室的床邊,眼見他扔過來一小瓶藥膏。
這是什麼意思?讓我塗在腳上?
我盯著那白玉瓶,「這回是多少錢?」
「想多了,不是給你的。」
他散漫地笑笑,背對著我坐下來,幹淨利落,脫掉了全部上衣。
縱橫交錯的傷口深深淺淺,長短不一的疤痕蜿蜒猙獰,遍布後背。
「替我上藥。」
我心中一動,眼眶有些發酸。
這是在邊疆作戰累積的傷。
而設法把他派去邊疆的人,正是我爹。
阮家為朝中清流一派,近年來清流人士屢遭陷害,其中不乏我爹的親信。
可他覺得,是段書唯所為。遂聯人屢次上奏,終將他貶至邊關帶兵。
苦寒之地,兵弱糧殘,他浴血強撐,險些丟了性命。
召他回京的那一日,正是我爹下獄之時,阮家如大廈將傾。
可我知曉,不論是他還是父親,都是被冤枉的。
三年情愛,有一日亦會成為桎梏,鎖得我們兩人透不過氣來。
思緒漂浮,我上藥的手也失去了控制,力道不均,塗得亂七八糟。
不知哪下弄疼了他,他低哼了一聲,似在忍著痛,卻沒發脾氣。
「我說你下手怎麼沒輕沒重的……」
語氣帶了絲不甚在意的嗔怪。
我又蘸了些藥,卻聽門砰的一聲開了。
03
是他的貼身侍衛澗影。
「世子,吏部侍郎背後的指使之人還未查到……」話說了一半,又低下頭去,「世子,要不還是屬下替您擦吧……」
「滾。」他嚴肅了些,語氣極淡。
他趁我出神,迅速將衣服穿好,又搭了件外套,朝門外走去。
「剩下的藥膏,贈你了。」
我試探道:「這次是幾百兩?」
「你腦子裡隻有錢是嗎?」
他轉頭望向我,眸中的神緒復雜起來,如暗色層層漫湧。
他離開後,我卻輾轉難眠。
在門口徘徊到天色泛明,卻被突然出現的他一把扛起。
「外面都是水,你的腳不打算要了嗎?」
兇巴巴的,像個炮仗。
「鞋被你扔了。」
他身上掛了一堆包裹,一件件拆開,竟是新的衣服鞋帽。
我換上身,大小尺寸都很合適,他還記得我的身量。
隻是這搭配……
大紅短衣配綠鞋,下面又著深紫裙,印著綠花。
「深夜還開的鋪子隻有這家了……」他略微尷尬。
門被風吹開一條縫隙,而後鑽進一個小腦袋,瞧了我半晌。
「你是新來的丫鬟嗎?」
一句話,讓氣氛愈加凝滯。
是段書唯的小侄女,父母早逝,幾月前才被接來照料。
我搖頭,她又道:「那你是叔叔的情人嗎?」
聲音稚嫩,卻能掀起千層浪。
「我是他的……仇人。」
有些關系,做不得情人,便隻能做仇人。
何況如今於我而言,仇人比情人更好。
「我欠了他一大筆錢,他恨不得S了我。」我補充道。
「仇人,」他嗤笑一聲,語氣很淡卻意味深長,「若欠六千兩為仇人,那六年又該如何?」
相伴三年,邊關三年,合做六年。
這是在責怪我無情無義。
我爹入獄那日,是我提的分開。
阮家如今與他,糾葛之多,鴻溝之深,不言自明。
他戲謔地點著頭,「你還是這樣,一意孤行地定義我們的關系。」
「我堂堂世子,仇人數不勝數,不缺你這一個。」那語氣帶了些慍怒,「你沒資格。」
我默然不語,突然被他扛在背上,徑直朝外奔。
「既是仇人,綁了你做點壞事,也不算過分吧?」
第2章 糾葛
04
我被帶到一艘船上。
這次是真的賊船。
「剛去宮裡請了旨,聖上已然應允。你若不去,現在是抗旨。」他理直氣壯。
京中有銀樓富商與貪官勾結多年,因懼事發而遠遁江南,繼續暗中作亂。
陛下有心派段書唯查案,而我曾是那家銀樓的顧客,熟悉情形。
他改名換姓,如今是個經營金銀玉石生意的員外。
走水路既防止貨物磕碰,又不引人注目。
但這一路,注定不會太平。
臨到江南的那一夜,便遭遇了不測。
船內刀光劍影,兵器混戰。
窗戶上濺起不少血跡,觸目驚心。
對方人多勢眾,段書唯漸漸有些吃力。
我欲將門關嚴,卻在縫隙中瞧到偷襲的賊人。
那人藏在段書唯背後搭箭,情急之下,我抄起身旁的瓷瓶朝他的頭砸去。
他應聲倒地,立時有兩人持刀向我奔來。
千鈞一發時,有人將我猛地攬在懷裡,我背後一熱,頸前卻被架上一把冰涼的匕首。
竟然是段書唯。
我身子不住打顫,那隻按住我肩膀的手卻越發緊固。
「我剛救了你……」我瞠目結舌,嘴唇發抖。
他置若罔聞,隻對著周遭淡淡道:「你們要的人是她吧。」
他微微一笑,手裡的利刃近了幾分,「再過來一步,她就沒命了。」
「世子和此女怕是關系不淺,」為首之人並未聽從,輕蔑而笑,「S了她,你舍得嗎?」
一陣尖銳的刺痛驟然襲來,我的脖頸已被刀刃劃破。
「後退!」段書唯的高聲震耳欲聾。
鮮血從我的脖子上流下,染紅了衣領。
對面的人一驚,聞聲向後,緩慢挪步。
段書唯挾持者我,一同後退,沒有放下刀。
血越流越多,我咬緊牙關,步履艱難。
昏暗之中,腳下被絆了一跤,接著便被用力拉入水中。
我掙扎昏迷。醒來時,天已大亮。
05
水賊是吏部侍郎派來的人,段書唯和當地府衙借了兵,已將其剿滅。
此刻,他坐在我面前,眸光深沉,情愫交織,流露出難以名狀的復雜之色。
我摸了摸頸間,那兒多了一層紗布,內裡敷了藥。
「若不這樣,我們倆都保不住。」他端著藥的手微微顫抖,半晌,生澀開口:
「疼嗎?」
想不到,時隔三年再見,每一次都如此驚心動魄。
是我先持刀斬斷情絲,那鋒刃也終轉向我,予我以傷痕。
說到底,是我對不住他。
我搖搖頭,「阮家欠你太多,就當是替我爹略還些。」
「我和你爹的事,與你無關。」
他沉著臉低吟,面色卻有些虛弱,在黑色外衣的襯託下更顯蒼白。
我蹙了眉,段書唯一向不喜歡黑色。
我意識到不對勁,向前湊了湊,一把拉住他的衣襟,迅速解開兩顆扣子。
「哎,你要幹什麼!」他倉促地後退幾步,「我們如今的關系,不合適吧?」
我不理睬,直接衝下床,用力扯開他的衣服。
他竟險些招架不住,差點被我絆倒在地。
一道觸目驚心的傷口映入眼簾。
鮮血還在上湧,浸透了衣衫的料子,蜇著我千瘡百孔的心。
「沒事,在水裡撈你時被人劃了一下。」他故作輕松。
心緒如天平,放著重如千斤的砝碼,剛拿掉幾個,又霎時添上新的,愈加失衡。
他每多受一道傷,便多失衡一分。
「下次不必救我了。」良久,我垂眸,「阮家招惹是非眾多,世子當明哲保身。」
他咬著牙,重重點著頭,明眸霎時浮上慍色,「你先拿出六千兩再說。」
「我現在去找一家錢莊借錢,還清欠你的債。」
我轉身離開,卻被他緊攥住手腕。
「算得這麼清楚是嗎?」他面色暗沉,「那好,我劃了你一刀,走之前,你也還回來。」
那把匕首被他從懷裡扔出,在我面前反著寒光。
「動手啊!」他高聲催促。
我拿著刀的手哆嗦不停,一行淚滑落而下。
他遍體鱗傷,教我如何再雪上加霜?
「下不了手是嗎?」他一字一句,咬得很重,「那好,從現在起,你是我夫人。」
我驚魂未定,瞪大雙眼。
「抓你的人不會罷休,隻有跟在我身邊才安全。」他輕聲一笑,「總得有個假身份,怎麼,難道你想當丫鬟?」
我一頓,「如果你不介意,我也……」
「介意。」他斬釘截鐵,「你願意找個仇人伺候你嗎?」
他不容分說,丟過來一個包裹。
我打開,是一堆首飾和幾匹綾羅綢緞。
「拾掇一下,別丟我的人。」
06
準備得如此周全,像是蓄謀已久,認定我別無選擇。
他雷厲風行,「跟我出門。」
段書唯已派人探出銀樓的新地點。
南北置換,做的還是老行當。
我來到銀樓,仔細觀察琳琅滿目的首飾。
我爹愛好金石,從前家中有不少收藏品。
這些首飾和從前京城銀樓的式樣極其相似,很可能出自同一個師傅。
我一轉身,見段書唯揣了一堆首飾而來。
「夫人看看喜歡哪個。」
我愣了愣。
他把首飾塞到我懷裡。
「怎麼?以為我對你餘情未了?」他輕哼,「做戲罷了,切勿當真。」
我們帶著一船玉石,準備和掌櫃做些生意。
以此滲透到銀樓內部,順藤摸瓜,查探線索。
貨品成色一流,卻願讓價兩成。
因我們是生人,掌櫃猶豫不決,提出再降些價。
「再讓一成,也不是不行,」段書唯若有所思,隨即指著貨架邊的兩名女子,「那兩個美人,可否也讓給在下?」
生意談成,他另僱了輛車子,將美人帶回住處。
我別過臉,一路無言,下了車便不辭而別。
他叫住我,對二人慢條斯理道:「介紹一下,這位,是你們的主母。」
我用力捶了他一下。
他的笑意玩世不恭,「臉沉了一路,怎麼,吃醋了?」
我轉身就走。
他堂堂世子,要什麼女人沒有。
我連做仇人都沒資格,哪有資格吃醋呢?
「這兩個侍女在鋪中做工多年,卻因掌櫃苛刻而屢遭責罵,我將她們帶回,或許能套出些線索。」他盯著我笑道,「你是不是生氣了?」
我有些心虛,「莫名其妙。」
夜裡,段書唯的屋內燈光如晝,隱隱傳來嬌柔的女聲。
「公子,公子——」
「奴家再飲一杯,願以身相許答謝公子……」
聲音吵得我耳朵生疼,難以入睡。
罷了,他也算為了大局。
我不是個不冷靜之人,可此刻心內突然酸楚上浮,推門而出。
不過是勸他小聲些,勿要擾民。
一路來到他的房門前,那聲音愈加清晰,勾人心弦。
我突然失了勇氣,轉身離開。
身後猛然響起門被踢開的聲音,動靜很大。
07
他衝了出來,對澗影道:「快把香點上,我快受不了了。」
是那個雷雨夜在馬車裡給我點的迷香,可令人短時入眠。
他的樣子如同洪水逃生,帶著些許與平日不相稱的狼狽。
見到我,錯愕又窘迫。
我轉身離去,他一把扯住我的衣袖,攥得很緊。
「我不喜歡她。」
「這話和我說什麼。」我笑了一聲,反為質問,「真把我當你夫人了?」
四目相對,他眼裡的神情如暗流湧動,復雜而深邃。
沉默似迷香,無聲吞掉了滿腔的熱語。
他半晌才開口:「我方才聽說,現在的雕刻師傅,是京城老工匠的徒弟。我明日便去查那人的底細。」
風起波瀾,一夜難眠。
那女子口中「以身相許」四字一直回蕩在我耳邊。
曾幾何時,我也以為自己會對他說出這幾個字。
時移勢易,我沒了資格,也再無勇氣。
既為棄木,何必拉扯,多生枝節。
我惱恨自己不夠決絕。
若能放下,定會比現在好受許多。
翌日,我們剛趕過去,幾個師傅便同時消失了。
說是有事,外出些時日,多久未知。
我眉頭一皺,著實有些蹊蹺。
此時,聖上派來督辦案子的人突然抵達江南,叫我們前去接風。
是信寧侯。
年紀輕輕,便成了御前紅人。
酒席上,他氣焰囂張,並未把我們放在眼裡。
段書唯的任務是辦案,他卻有統管監督之權,位高一級。
我們怕延誤案情,欲中途告辭,他卻叫住段書唯,指著我道:「這是你的人?」
這話來得唐突。
段書唯張了張口,沒有立即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