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但你媽媽，應該不知道吧。

 

「如果她知道，肯定不會答應的。

 

「不過沒關系，我來就是為了通知你，阿焰馬上要訂婚了，咱們鄰居一場，你應該也很高興吧。」

 

我愣愣抬頭，看著眼前的宋阿姨，哪怕這幾年見慣了人情冷暖，但此刻還是感覺陌生。

 

我強忍著淚站起，已經沒什麼好說的了。

 

「這位女士，請問您要喝什麼？」

 

「不喝了，給你的小費。」

 

宋阿姨依舊笑得溫柔，從奢牌包裡抽出一張紅票子，扔在桌上，起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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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突然想回家看看我媽，有些事情總要解決。

 

夏夜晚風徐徐，燈紅酒綠很是熱鬧，街邊一老乞丐顯得有些可憐。

 

我把宋阿姨給的一百塊錢小費丟進乞丐碗裡，換來一聲聲真誠的感謝。

 

是侮辱怎麼了？

 

能讓這個乞丐吃頓飽飯就值得。

 

我點開跟周焰的聊天框，點擊發送錄音，告訴他做好決定後通知我，然後關機。

 

他是自由的，怎麼選擇，我都尊重。

 

我該擔心的是我媽。

 

跟周焰在一起後，我一直刻意回避這個問題，可拖延不是辦法。

 

當初爸爸的S，雖說不怪周家，但起於他們，他們的拒絕也是壓S我爸的最後一根稻草。

 

我媽不可能同意我跟周焰在一起的。

 

但我想爭取。

 

15

 

當初租下這戶單間時，我還埋怨面積小，現在我跪在中央，卻感覺空蕩蕩的。

 

「媽，我是真心喜歡周焰。

 

「你放心，我會努力的。」

 

我媽坐在床邊抹眼淚，臉上的皺紋又深了些。

 

「青青啊，你以為媽媽是覺得你配不上人家才不同意嗎？

 

「先不說你爸的事，現在我們跟周家已經不是一類人了。

 

「我們也是富過的，最知道有錢人家的做派，這不是你努力與否的問題。

 

「況且，你永遠都是媽的寶貝，不需要嫁過去看別人眼色！」

 

我抱著我媽的膝蓋，哭得很傷心，明明自己心裡也沒底，卻還是嘴硬。

 

「媽，我真的喜歡他，求你……」

 

「你喜歡他，那他真的喜歡你嗎？你能保證他一輩子不變心嗎！」

 

我媽輕輕拭去我臉上的淚，語重心長地說：「媽是怕你日後傷心，咱們是普通人，玩不起。」

 

「媽，你不能因為你失敗的愛情和婚姻就盲目否定我的選擇。」

 

啪！

 

我媽顫抖著手，紅著雙眸看我，眼裡全是痛。

 

她最愛的女兒說出了最傷她的話。

 

我捂著臉跑出家門，在巷口撞進一個熟悉的懷抱，周焰來了。

 

沒有路燈，他借著月光仔細查看我紅腫的臉頰，眼神裡是止不住的疼惜，隨後牽著我往回走。

 

「回家，這麼晚了你跑出來，阿姨會擔心的。」

 

我扯著周焰的胳膊不想回去，我不敢面對我媽，也不敢帶周焰見我媽。

 

我還不知道他的選擇。

 

周焰將我圈在懷裡，耐心安慰：「阿青，別怕。

 

「我選你，永遠都選你。

 

「我來之前，已經跟父母談好了，不會有訂婚，他們也不再幹涉我們，隻是……」

 

我掙脫出懷抱，咬著唇看他。

 

周焰的眼神裡有一絲愧疚，摸著我發絲的手在微微顫抖，他在怕。

 

「畢業後我會出國念書，也不再用家裡一分錢，不過你放心，這些年我有做一些兼職收入，隻是未來幾年我不在你身邊……

 

「現在我一無所有，可能，以後的日子會很苦。

 

「阿青，你還願不願意……」

 

原來是這樣，這是周焰給我的選擇。

 

「我當然願意，我會陪你一起走下去。」

 

我不再害怕，牽起周焰的手往回走，我要去告訴媽媽，請她相信我們。

 

回家後，我媽依舊保持著我離開時的姿勢，可眼裡的憤怒已經逐漸被痛惜替代。

 

那天我媽把周焰單獨留在屋裡，具體說了什麼我不知道，隻是周焰出來後，我媽像是默許了我和周焰的事。

 

周焰給我的答復是：「阿姨同意我們試一試。」

 

後來，周焰的畢業典禮上，周家父母沒有出席，陳艾佳一個人來送花。

 

周焰上一秒還笑得春風得意，下一秒就忐忑看我，不知這花能不能接。

 

我隻好上前替他把花接下，禮貌點頭。

 

陳艾佳一副「我都懂」的模樣，湊來我耳邊講悄悄話。

 

「周焰太嘚瑟了，我忍不住想來澆盆冷水。

 

「那天，在車上的話，前半段是他教我說的。」

 

我愣了一下，這我倒是沒想到，隨即笑著低聲回她一句。

 

「那後半段呢？」

 

陳艾佳笑笑沒說話，離去的背影很灑脫。

 

後半段如何已經不重要，反正，人已經是我的了，不管是近在眼前，還是相隔萬裡。

 

就這樣，周焰跟家裡分割，出國留學，換得了拒絕訂婚的自由。

 

那一年，他 22 歲。

 

16

 

現在的日子就像開盲盒，每天不知道要面對哪個年紀的周焰，挺好，免得無聊。

 

「蘇姨，你洗衣服的時候有沒有見我兜裡東西啊？」

 

回家後，周焰一轉頭就喊蘇姨，很顯然，他已經習慣我這個保姆了。

 

「蘇——姨——」

 

「哎喲祖宗，你別喊了，心髒病都要被你嚇出來了。」

 

我捂著心口回應，卻被他抓著手驚呼。

 

「這戒指怎麼跑你手上了？

 

「你說你都一大把年紀了，學人家小姑娘戴什麼戒指啊！」

 

呵，男人，前幾天不糊塗的時候還說，我永遠都是他的小姑娘，轉眼就嫌棄我一把年紀。

 

周焰一邊喊一邊動作不停，把戒指從我手上撸下來，揣到自己兜裡。

 

「行了啊，試試得了，你要想戴首飾等我再給你買，但是這個不行。

 

「這是我要跟阿青求婚用的，私人訂制，全世界僅此一枚。

 

「怎麼樣，浪漫吧！」

 

周焰咧著嘴臭屁，眼裡是年輕時候的光彩。

 

「算了，我也不是小氣的人，要不再給你看一眼吧。」

 

說著又把戒指從兜裡掏出來，怕我看不見還特意舉到我眼前。

 

陽光下，戒面閃耀，紅寶石和帕拉伊巴碧璽互嵌，是焰紅與青色的相擁。

 

哪怕過了五十年，這枚戒指也還是讓我忍不住誇贊。

 

「真好看。」

 

「是吧，我今天來這兒就是為了看看你，我媽不知道我回國，您可別告訴她。等今天晚上閃現求婚完，明天還得抓緊趕回學校。」

 

「怎麼剛回來就要求婚，這麼著急啊？」

 

我跟周焰結婚的過程很倉促，在我大學畢業的次年，在他出國留學的第四年，沒有婚禮，也沒正式見過父母，他求婚的第二天便領了證。

 

當時我雖不理解，但也隨他去了，後來婚後的日子裡沒少因為這件事數落他。

 

周焰情緒瞬間低落，捏著戒指坐到窗邊的椅子上，呆呆地看向窗外，過了好半晌才出聲。

 

「我回國好幾天了，偷偷跑回來的，沒請假，得趕緊回去。

 

「大春……上個月離職，說要出去散散心，路上發生車禍，傷得很重，在 ICU 躺了半月，還是沒救回來……

 

「我剛從他老家回來，送了最後一程。

 

「他最後，身上插滿了管子，還交代我，不要告訴阿青她們，能瞞多久算多久。

 

「他沒說為什麼，但我知道，他擔心顧晗，他惦記她啊！

 

「他怕自己活著的時候沒能好好照顧她，S了還要去打擾她的幸福……

 

「我爸媽以為把我扔到國外就能阻隔我和阿青，以為收回副卡就能通過經濟制裁我，其實這些我都不怕。

 

「我怕的是世事無常，怕物是人非，怕阿青等不到我畢業回國……

 

「蘇姨，我真的……」

 

周焰雙手捂著臉，嗚咽著。

 

「我真的害怕，我等不了了。

 

「我想好了，雖然倉促，哪怕是要被她念一輩子，我也認了。

 

「往後餘生，全是我給她的補償。」

 

周焰擦擦臉上的淚，語氣堅定，像是承諾。

 

「我要娶她。」

 

那一年，他 26 歲。

 

17

 

周焰大學畢業後，被他父母送出國碩博連讀，這是不跟陳艾佳訂婚的代價。

 

周家父母以為，一萬公裡的距離足以拆散我跟周焰。

 

恰恰相反，異國戀，每年隻有假期才能見面，短暫的時光卻充滿極致的幸福。周焰在國外念書的五年裡，我們幾乎沒有吵過架，感情不減反增。

 

可並不是所有情侶都能像我們一樣熬過畢業即分手的魔咒。

 

在我跟周焰領證的上個月，顧晗舉行了盛大的婚禮，新郎不是王朋春。

 

顧家父母給顧晗挑選了門當戶對的丈夫，說王朋春是窮小子，不般配。

 

顧晗原以為愛情大過天，可王朋春卻先屈服了。

 

他說她是金鳳凰，不該困在他這個山旮旯，他要放她飛。

 

他們相識於一次偶遇，那時剛高考完的顧晗被朋友放了鴿子，隻能一個人在火鍋店吃飯，臨走結賬時才發現包被偷，現金、手機全不見。

 

顧晗是從小被家人護著的小公主，哪見過這種陣仗，當下又羞又難堪，咬著唇要落淚。

 

也許是天賜的機緣，王朋春剛好在這家店打工，念大學的花銷不少，想著趁高考後的暑假攢點錢。

 

他見同齡人遇難，好心替顧晗墊付賬單，又請假半天陪她報警，就這麼一來一去，兩個人成為朋友，後來又相約考上同一所大學，變成情侶。

 

顧晗每每講起他們的戀愛經過，臉上總是帶著笑，她說是大春對她一見鍾情，折服於她的美貌，從她剛進火鍋店的時候就注意到她，一直找機會搭訕，所以才會幫她解圍。

 

我在周焰那裡聽到的是另外一個版本，大春跟周焰說，當時他見到顧晗第一面隻覺得怎麼會有這麼「傻」的準大學生，包被偷就算了，沒錢付賬單也不知道借手機給家裡人打個電話，隻會站那裡哭。

 

他實在看不下去，便出面幫忙墊付，可顧晗依舊眼巴巴看著他，他隻好送佛送到西，領著人去報警，老板還為此扣他半天工資。

 

再後來，兩人逐漸熟悉，他慢慢喜歡上了這個傻姑娘。

 

可不管是哪個版本，都已是過去式。

 

顧晗要嫁給別人了。

 

婚禮那天，顧晗邀請我和蔣笑當伴娘，她特意叮囑我們不要發朋友圈，也不要告訴其他同學。

 

她不想讓王朋春知道，她怕他難過。

 

曾經大學宿舍裡夜話，晚上熄燈後，大家躺在床上天南地北闲聊，聊起以後誰會第一個結婚，顧晗說肯定是她，讓我跟蔣笑都不要跟她搶，她要一畢業就嫁給大春。

 

那時候，隻聽聲音就知道她在笑，那些青春年少的時光，承載著少女無瑕的夢。

 

顧晗也確實是我們三個裡第一個結婚的，婚禮現場很美，粉色和淡藍色的基調滿是溫馨，卻沒有顧晗喜歡的紫色。

 

這場盛大的婚禮，是顧家千金的聯姻，不是顧晗的婚禮。

 

席上賓客眾多，她挽著她的新婚丈夫，言笑晏晏。

 

偌大的禮堂，隻有我和蔣笑是她的娘家人，隻有我們倆知道，她不幸福。

 

顧晗以為她能瞞得住，可她是王朋春的全部，她以為的隻是他讓她以為的。

 

如果他的「不知道」能夠讓她更幸福，那麼他願意配合。

 

所以，他連傷心都是偷偷的。

 

他覺得他的愛，見不得光。

 

18

 

顧晗結婚後，我們三個見面的次數越來越少，她忙著參加各種「太太局」，我被學校的大事小事纏住身，蔣笑進了家私企，更是每天 996。

 

那時，周焰博士畢業剛回國，正在創業初期，我們攢錢從周焰爸媽手裡買下了學校附近的三居，日子都在朝著好的方向發展。

 

可突然有一天晚上，顧晗發起了群語音，說了好些話。

 

「卉青，笑笑，你們最近有……他的消息嗎？」

 

顧晗說得很委婉，但我們都知道「他」是誰。

 

「他已經很久沒有進我的 QQ 空間了，以前每天他都會偷偷點進來看。

 

「你們能不能替我打聽打聽。

 

「算了，還是不要去打擾他，都畢業兩年了，應該已經有新生活了。」

 

我跟蔣笑不敢接話，怕一句說錯惹她傷心。

 

後來，顧晗又說了許多往事，關於我們宿舍的，關於大學同學的，還有學院樓下那條流浪狗大黃。

 

卻唯獨避開了她最在意的那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