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筆給盛洋的時候，他是雙手接過去的：「真行，你怎麼知道我沒筆用了啊。」
「我隨便買的，便宜東西，改天再給你送點好的。」
盛洋搖搖頭：「有什麼好送的，浪費錢。」
「真不要？我送人的東西可是都特別貴的。」
他揚唇笑笑：「說得你不送，我就不跟你當朋友似的。」
我正在收拾書包的手停頓了一下。
可是買來昂貴的禮物送人，是個很便捷的交友方式。
而且收了東西，還得順其自然地忍受我一些膚淺的臭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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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認真地跟盛洋探討了這個想法。
盛洋一開始覺得有點道理，可他轉念過後，又問：「不對吧，初一那會你連春遊的錢都交不起，更別提送禮物了，餘蘇丞不還是跟你挺好的，要不是有人嘴賤他還得繼續給你刷飯卡。」
「什麼交不起春遊的錢，我明明有去，而且我就是……我就是剛好把錢弄丟了才沒當場交上錢！」
「行行行，你有你有。」盛洋繳械投降。
「對了許星，你待會怎麼又要翹了待會的社團？」
我說回趟以前的學校。
還有個手套沒給方璇拿過去。
噢，是甩過去。
10
可方璇今天沒辦法抽身來見我。
我去到校門口時，看見一個跟她差不多高的男生扯著她的手臂：「姐，你給我點錢唄，我花完了，媽又不給我。」
方璇向來怯怯懦懦的，可在她弟弟面前，態度卻有幾分硬：「我哪裡有錢，我自己平時都沒錢買東西。」
「你還說你沒錢？沒錢那你這新鞋子、新衣服哪裡來的？我不就借點嘛，你至於這麼摳嗎？」
方璇弟弟聲音不小。
已經有不少人朝這邊看過來。
方璇繃得緊緊的神色突然出現絲絲裂縫。
因為經不住打量和竊竊私語，她有些窘迫地垂下頭，似乎隨時要找個洞鑽進去。
我看到她的那一刻，無來由地覺得熟悉。
「喂，姓許的，你能不能讓你爸媽快點把錢還了。」
「再不還錢，你同學都知道你家是老賴了懂不懂？他們是大老賴，你是小老賴，人人都得躲著你走。」
「你看看，你轉頭看看，多少人在盯著你笑，嘖嘖，全都知道了。」
……
局促，窒息。
可是無法掙脫。
連心裡在想退路的時候，也隻敢幻想著時空回溯能夠發生，這樣就能再早一些，或是晚一些才出校門。
興許能躲開。
可回溯沒有出現，於是隻能盯著腳下，祈禱時間快快流淌，直至腦袋能從地縫裡探出來，呼吸上一大口新鮮空氣。
如果有人能將我撈起來，那該有多好。
我邁開步伐，朝著正在念小學的許星走過去。
不對，是朝方璇走過去。
我把方璇推到一邊，跟她弟弟說：「她的東西是我送的，你想要的話可以討好討好我，我動動手指頭就能送。」
「你誰啊？」
「我誰？我沒轉學之前是這學校的惡霸行了沒，你去問問這兒誰不認識我的。」
「你有病吧。」
空氣都彌漫著劍拔弩張的氣息。
在室內的保安這時終於察覺到不對勁，他走出來：「欸這幾位同學，你們幹嘛的。」
我看過去：「叔，你別管，我上回送你的茶還沒喝完吧。」
「是你啊，」保安也認出了我，「不許吵嘴了啊，更別打起來，注意點啊。」
他說了幾句就回去了。
我轉頭對方璇弟弟說：「看見沒，我，在這兒橫著走，少來這撒野。」
他面紅耳赤，卻不敢再給我頂嘴，瞪我一眼後就去拉方璇，「你跟我回去。」
我攔了一把。
結果被推開。
踉跄了兩步，忽然被人扶住肩膀。
兩秒後，熟悉的氣息幽幽然地從我身旁擦過去。
看清這人真是餘蘇丞的時候，真想拉住他問問洗衣液到底是什麼牌子的。
可這會很不合時宜。
因為餘蘇丞走過去之後，抓住方璇弟弟的手手臂，再一扭，一聲清晰的脫臼聲傳來。
方璇弟弟痛得龇牙咧嘴時，餘蘇丞面無表情地對他：「你沒什麼事，我會賠錢的，多少都賠，我有。」
頓了頓，餘蘇丞看向我，不是平日裡那種內斂冷淡的眼神，而是閃爍著幾分雀躍的芒星，仿佛陷入春日裡的陽光一樣。
「許星，偶爾跟你學下，真挺有意思的。」
11
方璇也在一旁暗笑。
但她媽媽一來，立刻就收回了笑意，沉起臉。
方璇媽媽因為忙著跟餘蘇丞協商賠錢的事，所以完全沒注意到女兒。
她本來是很生氣的，可保安出來說是她兒子先來惹的事，於是氣勢頓時弱了下來。
我沒出面，她應該還認得我。
餘蘇丞也沒提到我，隻說學校不允許有外校生來鬧事，所以他出來管了下。
最後，餘蘇丞跟她說，如果方璇弟弟再有下一回，那方璇很有可能也會因為受牽連而被開除掉。
方璇媽媽也不知道真假，可被這麼一嚇，臉色有些發白，見餘蘇丞這譜擺得又挺大，看起來煞有其事的，隻能忙不迭地點頭做保證。
我遠遠地看著，正想給方璇發消息，看到朋友圈的紅點，就分神去看了看。
以前的老同學，把剛剛在校門發生的一幕給拍進去，但隻拍了餘蘇丞跟方璇，配字是「英雄救美」。
怪缺德的，我忍不住笑了一聲。
「笑什麼？」
耳邊突然響起餘蘇丞的聲音。
我回頭一看，方璇他們已經不在了。
餘蘇丞讓我跟他一塊走。
12
但舊校和燕清隔得其實不太遠。
所以輕易就撞見了熟人。
「許星，好巧。」
盛洋輕輕揪了下我的書包，然後把手機裡的視頻點開給我看：「你今天沒來是真的可惜，今天琴社貝多芬彈的這段太好玩了，你看看。」
確實好玩。
我笑得嘎嘎響。
餘蘇丞目不轉睛地看著。
呼吸的起伏都透著不安。
他耐心地等我看完，忽然說：「許星，咱們去槐安路逛逛吧。」
槐安路，是一條奢侈品集合街。
「今天不行，不然我沒空做作業的。」
餘蘇丞端詳著我的神情，發現我真的趕回家做作業而不是刻意推脫之後，眼睛裡的悵然若失淡了許多。
「盛洋，我跟她回去了。」餘蘇丞好像一秒都不想在原地停留。
盛洋點點頭，但跟我分開前朝我擠弄了下眉眼。
果不其然，一回去我就收到盛洋的消息。
他發來英雄救美朋友圈的截圖，然後說：「給你小小出口氣，仗義吧。」
我恍然大悟。
連忙解釋自己沒把那條朋友圈放心上。
結果餘蘇丞下一秒就發來信息：「那條看熱鬧的朋友圈，我讓同學刪了。」
連方璇也找我：「星星，他們胡說八道。餘同學明明是奔著幫你來的，而且你轉學的時候是不是沒告訴他呀？我見他去問了坐你周圍的一圈人，很著急的。」
我回復她：「嗯我知道，但我心情不好。我剛剛是不是讓你保管我的手套，我不去拿了，也不要了。」
「好吧。」哭泣的表情。
不一會，她給我發來個鏈接，問我喝不喝這家的奶茶。
還說回家之後發了脾氣，所以她現在有點零花錢了。
我說好。
後來去見方璇的時候，她偶然提起餘蘇丞，說他好兩天沒來學校了。
13
我問老許，他說校門口那事傳到了餘蘇丞父親耳裡，現在特別惱火，才讓餘蘇丞在家思過。
「為什麼？因為他傷人？」
可老許說，傷人這事如果有緣由，那就還好，不好的是餘蘇丞竟然當眾放厥詞說，他不缺錢，多少錢都能賠。
我小心翼翼地問：「難道……不是這樣嗎？」
「星星，你是真不記得小時候的事了哇？蘇丞被綁架過的你忘了？那時候也真是倒霉，被人盯上了，獨生子嘛，蘇丞他爺爺奶奶寶貝得緊，什麼金啊玉啊都給他戴，光脖子上那玉墜都三十多萬，結果就被綁了，要不是救得及時，撕票是分分鍾的事，餘家後來不喜歡在外面露富的，蘇丞自己也有陰影，但這回說話怎麼就那麼不當心。」
我很努力地回憶。
可我那會太小了，能記起的隻有一些碎片。
好像是有那麼回事。
老許還帶我去醫院看過餘蘇丞。
其餘的，就沒什麼印象了。
老許拍了拍我的腦袋：「沒事的，餘總差不多氣消了。」
可我想去找餘叔叔解釋下。
於是出了門。
還沒走出多遠，突然有一輛車停在我身旁。
很漂亮的車。
車上下來一個氣質端莊的女人。
然而，二話不說地抱住我。
我抬起頭，看見了當年離開的媽媽。
14
餘蘇丞可以出門了。
本來沒那麼快被允許的。
可他心情不好的時候，會在房間裡拉跑調的小提琴，吵得人頭疼。
閉門思過結束之後，他去找許星。
然後，撞見許星和一位似乎是她媽媽的女士在一起說話。
好像還真是許星媽媽，張夢。
她抱著許星，紅著眼睛道歉。
說當年不應該撇下許星，撇下債務，頭也不回地離開，害得許星小小年紀就要被追債的四處撵。
這麼多年她後悔了。
到今天才有勇氣回來求許星的原諒。
站了一會，該明白的都聽明白了。
可欠債這檔子事，許星以前沒跟他提過。
許叔也沒。
印象裡，許叔給他父親開車的時候，偶爾會把許星放在餘家，等忙完了再來接。
僅此而已。
如果債務纏身，明明可以直接開口跟他父親提一句，但偏偏沒有。
父女倆都不聲不吭的。
所以在經濟方面，他們曾經有過一段很不堪的日子。
許星後來那麼張揚，是不是也和嘗過缺錢的滋味有關。
不止是。
不僅僅是錢的問題。
那是將碎裂的自尊一點點地重新拼接起來的過程。
即使隻是在治標。
即使那些會讓人如墜雲端的誇贊與豔羨隻是被裹上糖衣的假象。
是不是也能夠讓傷口與陰翳凍結。
如果能，那他也後悔了。
曾經所有的不解與誤會，此刻都化作刀鏢，穿過冗長的時光後，直擊心口。
許星，叔叔給你買了這麼好的鞋子啊，他真疼你。
許星，這條手鏈很襯你。
為什麼不說呢。
短暫的出神，很快就被許星媽媽的一聲哭腔給拉了回來。
她問許星，你是不是不會原諒媽媽了。
許星還沒有回答的時候，餘蘇丞心裡先有的答案。
如果是他，大概率不會原諒。
餘蘇丞記得自己從綁匪手裡被救回來的那天，許星來醫院看自己了。
許星當時噔噔地跑過來，直接往病床上撲，又抬起閃亮似星照的眼睛看他：「你腦袋上今天還出血嗎？」
出沒出血忘了，但記得許星衣服上的味道是茉莉花味的。
當時她還有媽媽，會給她洗好香香的衣服。
後來她的衣服上再也沒有那股味道了。
餘蘇丞去找了相似的衣物香薰，一直用著那款，用了很多年。
回過神來，許星終於開口了。
她態度溫和地對張夢說：「我現在過得很好, 但我沒辦法替以前的許星決定原不原諒，因為吃苦的又不是現在的我, 所以，你可不可以不要問我這個。」
張夢慢慢松開手, 哭得紅腫的眼睛忽然滯住, 有些惘然。
許星對她說再見的時候, 她突然往許星手裡塞了一張卡。
說當年的債務是七十五萬。
雖然晚了, 但還是要還給許星父女。
許星臉上沒什麼大反應，很自然地收下了那張卡，然後就走了。
明明是重逢, 她卻平靜得像是張夢一直跟她生活在一起，早上剛在家裡碰過面似的。
沒有相擁相泣，更沒有橫眉指責。
就這麼過去了。
餘蘇丞追上去, 問她要不要告訴許叔。
許星掏出那張卡，晃了晃：「總不能我獨吞吧。」
「許叔會怎麼想？」
「嗯……我不知道，但我剛剛在想她過得挺好的, 其實當年我的怨氣比爸爸重得多，他跟我說沒關系，少一個人吃苦, 其實也不是什麼壞事，所以他比我接受得好。」
「嗯。」
許星又問他，還去不去槐安路。
「去，」餘蘇丞朝她笑, 「許星, 我有很多錢。」
「你今天比不上我，我有七十五萬，是七十五萬噢。」
說著說著，她突然蹲地上哭。
「我有七十五萬。」
又重復了一句。
是, 七十五萬。
能解燃眉之急的七十五萬。
隻是出現的時機不對。
餘蘇丞抱了她。
……
高二剩下的半年, 還有高三的一年, 都平平穩穩地渡過去了。
高考完之後, 餘蘇丞看著許星在手機上跟人聊天。
方璇先發來一條自己用暑假工工資買的吊墜，說要送給許星：「又回到最開始。」
許星：「咦～」
方璇發了兩個賣萌的表情包過來。
後來, 方璇報了離家很遠的大學。
而許星沒有在國內讀書。
許叔他自己沒讀過多少書, 但是就想把最好的東西都給許星, 他聽人說現在很流行去留學的，國外的環境也新鮮，於是就把人送過去了。
燕清附中那邊出國的學生本來就不少, 除了許星，盛洋也去了。
同個國家，隻是不同學校。
方璇上大學之後, 性格活潑了很多, 換作以前她絕對不會去問餘蘇丞，他怕不怕。
我收起書包麻溜地走了。
「（現」覺得有些。
但，許星的選擇是自由的。
他會爭取。
爭取有一天也能被許星炫耀一番。
算了，不裝豁達了。
許星半個月前就跟他說了好幾次, 要他飛過去一起過那邊的聖誕節，說是很好玩。
本來想提前兩天去機場的。
但他改了航班。
他要提前過去。
現在是十二月十九號，他要去找許星。
（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