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可現在，一語成谶。
11
謝行之在靈山待了兩天，整座山都搜遍了，還是沒找到我的族人。
人參精一族向來避世，怎麼會讓人輕易找到？
我的魂體已經快接近透明，我知道離消失已經不遠了。
其實也挺好，在魂飛魄散前回到故土，也算無憾了。
謝行之望著遠處，不知道在想什麼。
下一秒，他突然拔劍而起，近乎瘋狂地砍著地上的花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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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驚愕地盯著他，不由得叫出聲：“謝行之，你瘋了嗎？”
很快，我就明白他的用意。
那些花草下，孕育著幼小的人參苗，他在逼我的族人現身。
真是卑鄙。
我仿佛聽見小苗們瑟瑟發抖的聲音。
終於，我的族長出現了，他氣急敗壞，“你這蠻橫小人，做什麼塗炭生靈？”
謝行之終於停下動作，扔了劍跪下，“仙人，請救救我的夫人。”
族長從鼻孔裡哼出一聲，“不救。”
謝行之隨即解開身上的包袱，“您不救她的話，她真的活不成了。”
族長看見我的原身，倒吸一口氣，“我早告訴過她別跟你走的。”
謝行之身形一晃，“是我的錯，隻要您能救活她，我願意付出任何代價。”
“你說得倒輕巧。”族長四處望了望，眼神鎖定我藏身的大樹，頗有點恨鐵不成鋼的意味，“沒出息。”
我吸了吸鼻子，這樣狼狽地回來，我大概是族裡第一人了吧？
“我救不了她，”族長冷聲道，“本來她的原身好好回來葬下，再過百千年，還是能修煉成形，現在就一堆殘渣，你想我怎麼救？救不了。”
謝行之紅著眼眶，狠狠磕了個響頭，“請仙人救救她。”
“把她葬了吧！”說完，族長就消失了。
謝行之久久伏在地上，沒有起身。
一個時辰、又一個時辰過去，太陽都落山了，他還是跪在那兒。
若是換做從前，我大概要心疼S了。
可這會兒，我的內心像平靜地湖面一樣，沒有一絲波瀾。
有什麼用呢，謝行之？
回去做你的大將軍，跟你的青梅竹馬白頭偕老吧！
12
我眯了一覺醒來，已經是第二天中午，我睡著的時間似乎越來越久了。
謝行之還跪在那兒。
回過頭時，族長突然出現在我面前，把我嚇了一跳。
“嚇S人嘛族長！”我深吸了幾口氣。
“你想不想活？”他直截了當地問。
我頓了頓，“想啊，當然想，誰會想S啊！這不是活不成了嗎？”
“沒出息的東西，”族長罵罵咧咧，“想活，就別心疼你男人！”
“他不是了！”我下意識反駁。
“哼！”
族長轉瞬又出現在謝行之面前。
“小伙子，身體蠻好嘛！”他撫了撫胡須，“你真的想救她，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謝行之眼神一亮，“是，不管付出任何代價！”
“那行，我有一個法子，或許可以試上一試，但不保證她肯定能活！”
“什麼法子？”
“既是碎了的身體，自然是要把它拼湊起來。”族長緩緩道，“她心頭缺了一塊，得補，斷開的地方，得縫。我的靈力可以將它們拼湊，但還差兩樣東西。”
“什麼東西？我去找！”謝行之急道。
“不必找，你身上就有！”族長笑了笑，“當年她其實本未到化形的時候，可你身上的血無形之中成了她的養料，再加上你二人皆有強烈求生欲望，陰差陽錯之下，她便提早化了形。”
我不由得飄近了些，原來我和謝行之還有這番因果。
“那我該怎麼做？”謝行之問道。
“以你身上的血肉，補她的殘缺。”族長一字一句道。
我睜大眼睛，他是凡人，怎麼受得了……
“好！”謝行之十分幹脆。
“別著急，你可以再想想。”
“不必，她是我的妻子，救她是我的本分。”
族長忽地冷哼一聲，小聲嘟囔，“早幹嘛去了！”
謝行之垂下頭沒做聲。
族長收走了我的原身，我飄在他身後，“我能活了？”
“看你的造化。”
13
隔天，族長親自來取走謝行之的肉。
他全程一聲不吭，隻緊緊咬牙，攥著拳頭，臉上汗如雨下。
他終於能體會到我當初的痛楚。
不過族長到底體恤他是凡人，給他用了好些靈丹妙藥。
接下來便需要他每日一碗血，七七四十九天之後，看看是否有成效。
一天、兩天、三天……十天過去，謝行之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而我的原身漸漸黏合，魂體也不再透明。
第二十天的時候，我驚喜地發現，我的手忽然能觸碰到實物了。
我著急要將這消息告訴族長，卻沒想到迎面撞上謝行之。
我原以為他看不見我，可他望著我的方向，眼中分明有欣喜。
“阿瑜，你回來了！”
他朝我走近，我連忙往後退幾步，“你站住。”
謝行之釘在原處。
“我們如今已不再是夫妻關系。”
他的笑凝在嘴角，“沒事，你生我的氣，也是應該的。”
我平靜地看著他，“我不是在說氣話，早在我S的時候，我們之間就不相幹了。”
謝行之還想說什麼，但我已經不想聽他說話，轉身消失在他眼前。
那天之後，他還是每日一碗血供著，而且每天還會採來新鮮的花，放在我洞門口，雷打不動。
可我隻是放任它枯萎。
下雨天的時候，他守在我洞門口，給我講我沒聽過的話本，亦或是拿著葉子，給我吹動聽的旋律。
甚至，他不知道從什麼地方，抓來一隻又一隻的螢火蟲，我的洞門口像天上的星河一樣璀璨。
這些事情，其實好早以前我就希望他為我做。
可他總說忙，等下一回，再下一回，等到我都沒勇氣再提起。
如果以前他能為我做這些該多好，我會感動得一塌糊塗，但現在我已經不是那個剛剛化形的小姑娘了。
第三十五天時，我的原身已經基本恢復原狀，隻是還留著些或大或小的疤。
而謝行之似乎更瘦了些，他在洞門口講起了他和宋婉嫣的往事。
他說他是個孤兒，十歲時便沒了爹娘，一直靠自己做點零活還有宋家的接濟長大，他們本來是要成親的。
可有一天，他在擺攤時得罪了縣老爺。
沒有任何辯駁的餘地，他被抓進牢裡關了起來，整整一個月都是嚴刑拷打。
是宋婉嫣救了他，交換條件是她得嫁給縣老爺。
那時她十八歲，而縣老爺已經年過半百。
“阿瑜，我接她來，是想給她找個好人家的！”謝行之聲音很輕，“我現在對她隻有愧疚，我愛的人，是你。那次睜眼看見你，我就認定你是我的妻子。”
可是太遲了，謝行之！
我已經不愛你了！
14
第四十五天時，我的原身已經恢復得跟原來差不多，可我的魂體依舊沒辦法回到原身。
族長說，四十九天之後，我的原身還是得在土裡待一段時間，繼續修身養性。
謝行之照例來到我的洞門口給我送花，我沒有像往常一樣躲著。
他看見我，愣了愣，眼底閃過一絲喜悅，“阿瑜，你終於肯見我了！”
我搖頭，“謝行之，我是覺得有些話要跟你說清楚。”
他眼神黯了黯，勉強扯了下嘴角，“你說！”
“你知道我是為什麼S的嗎？”我望向謝行之，“是因為你！”
謝行之喉結上下滾動，嘴巴張了張，沒有說出話來。
“我為了救你，已經剜了一次心頭肉，而你為了救宋婉嫣，又剜了我兩次心頭肉，我們人參精一族，三剜心頭肉，是會S的。”
謝行之身形晃了晃，“……對不起阿瑜，我不知道……”
“我告訴過你的，可是你不信。”我打斷他的話，“我愛過你的，在你還沒喜歡上我之前，我就喜歡你的。”
“我覺得這世上好像沒有人比你更堅韌、更勇猛、更無畏，你在戰場上那麼厲害，那麼令人欽佩，我以為你作為夫君也會很好的，可是事實好像不是如此……”
謝行之臉色慘白，“阿瑜，我可以改，我已經在改了……”
“但是我不想給你機會了，”我輕聲開口，“我不敢再信你，誰知道會不會有下一個宋婉嫣，誰知道你會不會又找哪個道士求法子治我？”
“阿瑜，不是我主動求的法子！”
“無所謂了，再過四日，你就下山吧！你害我S一回，又盡心救我一回，算扯平了吧！”
他直直地站著，像一尊石像一樣，直至我走遠，他還是一動不動地站著。
四日後，靈山上的洞口、謝行之住的茅草屋不見蹤影。
他像沒頭蒼蠅一樣在山上亂闖，扯著嗓子喊我的名字，隻有山風回應他。
他手上拿著劍，還想像之前一樣逼我現身，我直接打暈了他，將他送到了山腳下。
半刻鍾後他醒來還想上山，但我施了法，他隻能在山腳下打轉。
最後他筋疲力盡似的，躺在樹下，嘴裡不住地呢喃，“沈瑜，你太殘忍，太殘忍了……”
謝行之，我是因為愛你，才會做種種妥協，我不愛你，你對我來說，也就沒什麼特別的了。
15
我的魂體再度回歸原身後，我回了一趟宣城，我想看看看看玉兒。
來到將軍府前，我沒想到它會變得如此破敗。
“夫人？”
我轉頭，看見一個婦人牽著一個粉雕玉琢的小姑娘，似曾相識。
“玉兒？”
“是我，夫人，”玉兒衝過來抱住我，“這麼多年過去，夫人還是沒變。”
我笑著，看向她身後的小姑娘，“你倒是變了許多。”
“夫人可別取笑我了。”
玉兒把我帶到她家中，聊起了她的近況。
她說她夫君在將軍隔壁的王府當差，今天去送東西，湊巧就碰上了我。
我還是忍不住，問了將軍府的事。
她語氣頗有些傷感，“將軍兩年前，就戰S了，屍身沒能找到……”
我呆住。
“前幾年回來後消沉了好一段時間，後來就調去邊疆了，一直也沒回來，兩年前才傳來戰S的消息，什麼話也沒留。”玉兒小心翼翼道。
“我沒事，不要用這種眼神看我，”我笑道，“那宋婉嫣呢？”
“還在將軍府呢，知道將軍去世的消息後，就……瘋了，逢人就說自己是將軍夫人，”玉兒嘆了口氣，“夫人離開後，將軍待她可不像從前好，她的日子也不好過呢！”
玉兒留我吃了飯。
我原想叫她帶我去見見宋婉嫣，可臨了又改了主意。
她可能已經不認識我，也可能認得我，但是不願意見我。
最後我隻是留了些銀兩給玉兒，讓她多照拂下宋婉嫣。
我不喜歡來將軍府之後的宋婉嫣，可我心疼來將軍府之前的宋婉嫣。
但願她來世有個好的開始。
(全文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