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羿射九日,徒留一烏。
好友告訴我,她在一個村子裡看見了三足金烏。
三足金烏,對於我來說熟悉又難忘的名字。
可我已經很久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而我也十分確定,好友看見的不可能是三足金烏。
所以,她看見的到底是什麼?
1
“阿黎……我再也沒有兄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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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幼的金烏雙眼湿潤,可兄長的離去讓他瞬間長大,不再隨意哭泣。
“我……”
……
我從睡夢中驚醒,渾身冷汗。
桌上的符紙不知在什麼時候從我手中脫落,靜靜地躺在地上。
鮮紅的朱砂在微弱的燈光中泛著淡淡腥氣。
我皺著眉頭將它從地上撿起。
研究個符紙都能睡著,睡著後還夢見陸壓,瞬間感覺自己快要精神不濟了。
我將符紙放置桌面,兩張並列,靜靜思索。
其實我已經很久沒夢見上萬年前的事情了。
年代久遠,有些記憶早已模糊。但夢裡的一切都異常清晰,清晰到我能清楚地看見陸壓要哭不哭地的神情和微湿的睫毛,也能清楚地感受到自己的陣陣心痛,就像上萬年前的那樣。
一切恍如隔日。
我伸手摩挲著符紙邊角。
這幾天,我翻遍乾坤布袋裡的所有古籍都未曾找到關於這個符紙的任何信息。
如果正道沒有,那就隻剩下邪門歪道了。
至於現在,我更是不信這個突然其來的夢跟這張符紙沒有任何關系。
2
“阿黎!你怎麼不接我電話?!我可是你的好朋友!”
手機鈴聲響起,我剛一接通,葵月的聲音就震得我靈魂出竅。
“我……”
“哎呀,我在你家門口等了好久,快給我開門,我告訴你個好消息!”
這邊話剛說完,那邊敲門聲就響起了。
門剛一打開,葵月就一把抱住了我,“阿黎,我好想你啊!”
我很感動。
當然如果她手上提著的東西沒有隔著我的後背,我能更感動。
葵月歡歡喜喜地放下手中的東西,一屁股坐到了沙發上。
“阿黎,我戀愛了。”
說起這個的時候,她的圓眼睛笑成了月牙,甜蜜溢於言表。
我嘴角抽了抽。
果然是這個,如果我沒記錯,這已經是她第三十六次跟我說這話了。
而上一次說這話好像是兩個星期之前……
“這次,又是哪一位呀?”
我坐到她身邊,剝了個橘子。
葵月從我手中掰了一半放進口中,含糊道:“三足金烏,我是在路過一個村子的時候恰巧遇見他的,隻不過我還沒開始追他呢。你是不知道,我見到他的第一眼我就知道他是我的真命天子、命中注定。”
說著,她含情脈脈地看著我,“我的本能,在告訴我,我愛他。”
我嘴角再次抽搐。
葵月往我嘴裡塞了個橘子,“我尋思著你和金烏不是一個時代的嘛,就想來跟你打聽打聽。”
我嘴裡含著東西,聽見這話都忘了咀嚼。
很久沒從別人的口中聽見這個稱呼,我一時有些恍惚。
三足金烏,又稱扶桑神鳥。
而我,就是傳說中金烏休憩的那棵扶桑古樹。
羿射九日,天地間也僅存陸壓一隻金烏。
就連陸壓,也被天道限制在一方天地,永不得過界。
所以,我可以非常確定,葵月遇見的絕非金烏。
至於是什麼,那就得去看看才知道了。
3
“娃娃,你們來內裡幹哈子?”
突然起來的人聲把葵月嚇了一跳,向日葵的花瓣差點就要從腦袋周圍冒出來。
我及時拍了拍她,笑著對不遠處的老人道:“老伯,我們是來這玩的。”
滿臉皺紋的老伯扛著鋤頭,背上背著滿背簍的玉米,褲腳滿是泥土。
他上下打量著我們,搖了搖頭,操著一口淳樸的鄉音,“勒個山卡卡有啥子好玩的嘛?倆個女娃娃還是要注意安全撒,遇到壞人囊個整喲。”
我笑了笑。
老伯話鋒一轉,語氣驕傲,滿臉喜悅,“不過現在來我們嘞哈是最安逸的,你看勒些田呦,勒些地呦,乖撒。”
大豐收的田地確實好看,至少讓人看見了就心情舒爽。
我湊近葵月耳邊,“我們今天還沒有地方住,能不能有個遮風擋雨的地就看你了。”
葵月:……
“行。”葵月咬著牙,“但你得幫我追到那隻金烏,沒有一朵向日葵能拒絕金烏的誘惑,好嘛?”
我抬頭看著遙不可及的太陽,勾唇笑道:“好啊。”
葵月心滿意足地上前與老伯商量。
“老伯,你們好厲害呀,一家人打理這麼大一塊田,而且還大豐收了,要是換了我們肯定不行。真的好厲害!”
葵月嘴甜,哄人的功夫那是一套一套的。
老伯笑道:“這有什麼厲害得喲,想當年我們缺水的情況都要去塘裡面弄水,那個時候才是真的厲害。農民嘛,別的本事沒得,種地肯定不撇撒。再說了,莊稼缺了水,活都活不了,勒囊個得行啊。”
老伯見葵月感興趣,鋤頭杵在地上,邊講邊比劃著。
我莞爾一笑,知道住宿這事十拿九穩了。
風一吹,稻田發出碎碎聲響。
金色與綠色交雜,也是金烏依偎著扶桑樹的顏色。
我低頭看了眼腳下的泥土,餘光瞥見老伯腳上的草鞋,心中低嘆。
許是見老伯遲遲沒有歸家,他的妻子出來尋他。
“你出來幹哈子啊?最近不是病了嗎,出來幹哈子?”
老伯看見妻子連忙走了過去,還扶了她一把。
“嘞不是看你嘞個久沒回來來找你嗎?”老嬸看見我們和善地笑了笑,“倆個娃娃在這裡做什麼?”
葵月笑著把事情跟老嬸大概地說了下,然後與我對視一眼,知道這是提出借宿的好時機。
“嬸嬸,我們……我們今天可以借宿一下嘛?”
葵月看起來有點不好意思,但還是用一雙亮晶晶的眼睛滿懷期待地看著老嬸。
老伯扶著妻子,在她耳邊低語。
“勒兩個娃娃應該沒啥子得,就是城裡人來鄉下耍幾天,倆個女娃娃晚上呆在外面也不安全得。”
見老嬸望來,我彎了彎眉眼。
老嬸拍了丈夫一下,笑呵呵地看著我們,滿目慈愛,“可以噻,沒問題得,隻要你們莫嫌棄就行。”
4
我們跟在老伯老嬸的後面。
鄉村一般都不會太大,家家戶戶一般都認識。
路邊的行人和正在田裡幹活的人都熱情地向我們打著招呼。
其樂融融,一片祥和。
可我的心卻越來越沉。
人世間的各處地方都是有靈氣的,或多或少的問題。
而越是和平安寧且汙染越少的地方靈氣越濃,但是這個村子卻很奇怪。
農作物茂盛,豐田水淨,一片祥和。
按理來說,這裡應該極其適合精怪修煉。同理,精怪也應該很容易在這裡誕生。
可是,我進村這麼久了,一點精怪的痕跡都沒有發現。
這也就意味著,這裡已經很久沒有精怪地誕生了。
葵月看見的三足金烏也極有可能不是誕生在這裡的妖怪。
為什麼?
在我的印象裡,唯有一處是會出現相同的情況。
那個地方,就是亂葬崗。
屍橫遍野,怨氣衝天,靈氣被完全壓制。
我偏頭看了看豐收的農田,目光輕輕掃過周圍的人,最後目光再次定格在他們腳上的草鞋。
現在這個時代,這東西真的不太常見。
一家還能說是巧合,這麼多家都是這個樣子……
我輕嘆了一聲。
看來,我們是真的進了鬼村了。
鬼村,顧名思義。
由鬼魂聚居形成的村子。
居住在這裡的鬼,可能並不知道自己已經S了,自然也就不會發現自己早已成了鬼。而村子裡的景象,就是他們S前心中所最希望出現的景象。
盼望大豐收,所以有了豐收。
“嬸,你和老伯是怎麼認識的呀?”
聽見葵月的問題,老嬸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我爹把我許配給他的,還能怎麼認識的。”
葵月笑著點了點頭,誇贊道:“你們感情真好。”
老嬸瞥了老伯一眼,笑道:“都勒個久了,感覺囊個可能撇嘛。”
老伯不發一言,但耳朵卻偷偷的紅了。
……
這些交談傳入我的耳中,我笑了笑,心中微微有些酸澀。
鬼村並不是有了鬼聚居就可以形成的。
幾十口人家在同一天S去,心中懷揣著同一個念想。
執念、祈禱、期盼……
至樸之人感動天道,賜下虛幻滿足他們的心願,但也僅僅隻是滿足心願。而他們所要付出的代價,是不知生S被困於此,不渡忘川,沒有來世。
天道啊天道,偽善的家伙。
我心中暗暗冷笑。
如果它真的憐憫世人,它應該阻止的是屠村的人,而不是讓S去的人年復一年地活在虛幻中。到了一個因果點,一切重頭再來。
天道從不憐憫世人,神亦如此。
他們把“神不能插手人間事”掛在嘴邊,高高在上地把冷漠隱藏在虛偽的哀愁之下,俯視著世間的“蝼蟻”,但卻理所應當地享受著世間的供奉。
何其可笑啊……
5
一切安排妥當之後,天色還早。
我決定出去再轉轉,看看能不能有什麼新發現。
我問葵月要不要跟我一起出去。
她癱在床上,無精打採地拒絕了我。
我表示理解,坐了兩天的車才到這個地方,中途又走了那麼多的路,確實蠻辛苦的。
我獨自一人出了門。
村子不大,地勢也談不上復雜,一條路將所有人家串聯了起來。
我沿著路向村子深處走去,路的盡頭是一片樹林。
我停住腳步。
林中的樹鬱鬱青青,很是繁茂。
林中的土地被掩蓋在樹木之下,陽光沒辦法破開重重遮擋投射在那片土地上,整個區域都顯得陰深可怖。
一陣微風襲來,吹響了葉子,也帶來了林中的氣味。
那是一股腥味,不是泥土,反而像是……人血。
我看著眼前的樹林,思考了一會,提步向前邁去。
“你在這裡幹什麼?”
背後傳來撇腳的普通話,我頓住腳步回頭。
眼前的男人看起來年紀不大,想來也就二十出頭,普普通通的長相,唯有那雙極黑的眼睛會給人留下深刻印象。
我悄悄打量著他,身上有妖氣卻又有著鬼氣,似妖又似鬼。
而且他身上無論是妖氣還是鬼氣,都十分濃厚。
他身上鬼氣森森,但我卻十分確定,他是一隻妖。
臺燈妖,又是一隻新型妖怪,但是不是什麼實力強勁的妖。
但比前兩次好了太多,至少這個還有本體,這對我來說可就好辦太多了。
我暗中摸到了乾坤布袋,笑著回應道:“我隨便逛逛,不小心就逛到這個地方來了。”
他眯了眯眼,神色不善,“那你膽子還挺大。”
我故作不解,“啊,這個地方有什麼不安全的嘛?”
“你要是沒什麼事,就趁早離開這個村子,在這裡呆久了對你沒什麼好處。”他冷笑了一聲,掠過我向樹林走去,“女孩子家家的還是不要亂跑,不安全的因數太多了。”
我沒有否認他的話,亦沒有跟上他,“謝謝,我會注意的。”
無人再應答我的話,林中早已沒了臺燈妖的身影。
風又吹來,這次帶來的唯有葉的聲響。
之前的腥氣,就好像隻是我的錯覺。
6
“怎麼?有沒有什麼發現?”
一進屋,葵月就連忙從床上爬了起來,神色熱切。
“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聽哪一個?”
葵月搓了搓手,神色猶豫,“那……那要不你就隻告訴我好消息吧,壞……壞消息你就自己消化一下?”
我皮笑肉不笑地看著她,“不可以喲,我們可是好朋友,你要拋下我嗎?”
葵月:……
“那要不……咱們先說好消息?”
我點了點頭,“我見到那個所謂的三足金烏了。”
葵月先是一喜,後反應過我的話,面露不解,“‘所謂的三足金烏‘,所以他不是三足金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