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聽說宋雅琴主動提議在她演出的劇院安排求婚。
汪義哲向來好面子,對她感恩戴德。
我盯著合照上其中一個熟悉的面孔,託李願幫我買了一張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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演出當天,我遠遠坐在最後排看著,穿戴整齊坐在貴賓席的一眾人。
宋雅琴一身碧色國風旗袍壓軸上場,舞步靈動優雅,歡呼聲不絕於耳。
一曲舞畢,才開始正式的求婚儀式。
她拿著話筒,稍稍平復了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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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各位來賓,演出暫告一段落,但今天是一個特別的日子,請大家不要著急離席,我們將共同見證一場溫馨動人的驚喜。”
室內瞬間恢復一片黑暗,被光束籠罩的汪義哲和念念頃刻間成了焦點。
汪義哲接過話筒,磕磕絆絆讀完了事先寫好的稿子後單膝跪地。
“念念,你願意嫁給我嗎?”
念念臉上被光影覆蓋了一半,看不清表情,她沒有回答,而是問道。
“如果哪天我生病了,變成植物人或是癱瘓在床,你願意照顧我一輩子嗎?”
汪義哲愣怔一下:“我當然願意。”
“可是汪伯父在床上躺了十年,你去看過他幾次?”
“汪伯父被陳阿姨照顧了十年,醒來時卻隻記得自己的初戀。”
“所謂有其父必有其子,我又怎麼放心將自己託付與你?”
汪家所有人都還沒來得及反應。
念念用手指著宋雅琴接續說道。
“你說這個女人是你媽媽,據我所知,你們住到一起的時候,汪伯父和陳阿姨還沒離婚吧?”
“你們姐弟聯合一個插足別人家庭的小三,欺騙自己的母親。”
“汪義哲,你們這種不孝不仁的家庭,我實在高攀不起,我們到此結束了。”
念念說完便離開了劇院。
她的聲音不大,卻字正腔圓,刀刀見血,久久回蕩著劇院的每一個角落。
臺下頓時一片唏噓,議論聲像浪花般一股接一股湧了上來。
汪義哲回過神來,丟下話筒追了出去。
“念念,不是這樣的,你聽我解釋……”
宋雅琴還在舞臺上接受者觀眾鄙夷和審視的目光,她倉促下臺,險些栽倒在臺階上。
11
我出了劇院門口,接到了張姐的電話。
“綠秋,謝謝你的提醒,念念才能及時止損。”
“原本我還勸她私下跟汪義哲提分手,好聚好散,可這孩子非要去求婚現場,說好幫你出口惡氣,這樣也好。”
念念是汪義哲大學同學,張姐曾因中風短暫住院,她每天守在醫院,貼身照顧,時不時會向我請教一些護理的注意事項。
念念經常會把親友探病收到的果籃轉送給我作為回饋,那些昂貴的水果多半被我攪成泥狀通過胃管輸送到汪瑞松胃裡,剩餘的則是帶回去給了兒女。
後來我才得知這竟是汪義哲的女朋友,這麼好的女孩,我怎麼忍心讓她步我後塵?
求婚事件發生後,宋雅琴被各大劇院拒之門外,她年輕時就主張及時行樂,手裡一份存款都沒有。
如今徹底沒有收入來源隻能跟汪瑞松綁S,生活質量卻依然照舊。
汪瑞松曾來找療養院找過我幾次。
病房有人守著見不到我,他便守在療養院門口等我下班。
相比剛出院時,現在的他面容蠟黃,頭發枯槁,整個人在冷風中搖搖欲墜。
甚至還不如躺在病床那十年。
他還不知道,宋雅琴每日給他準備的餐食,營養過高隻會加重腎髒的負擔。
可我並不想提醒,甚至每次面對這個失魂落魄的男人,都是冷臉相對。
我突然兇殘得像個劊子手,一刀下去唯恐不夠。
一刀又一刀,可光是血腥味並不足以彌補我在這十年裡受過的苦。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他都沒來找我過。
我也無力去探究,他出於什麼目的來找我,又出於什麼原因不再來了。
12
汪義哲失戀後一蹶不振,天天買醉。
這一點從某種程度上跟王瑞松挺相似的,當初宋雅琴走後汪瑞松消沉了很長一段時間。
為此汪義哲還丟了工作,沒了收入來源的他兩邊都不敢得罪,生生把自己憋出了病。
隻得給我打來電話。
“媽,我住院了,你能不能來看看我?”
我笑了笑。
“可以呀。”
汪義哲喜出望外。
“媽,都說母子連心,還是您最好,他們知道我生病都沒來看過我。”
“醫生說了飲食要清淡,我想喝您煮的皮蛋瘦肉粥,皮蛋要去腥,粥要稠一點,淡了不頂餓。”
“還有,順便帶點水果,就在我們家小區門口的進口水果店買吧。”
我淡淡說道:“可以,你說的要求都能滿足,不過我現在的工資是一萬五,你怎麼說也是我的兒子,那就打個八折,一萬二吧。”
對面尷尬笑了笑。
“媽,你跟我開什麼玩笑呢,我可是你兒子,萬一我有什麼不測,你以後沒人養老送終,晚景悽涼啊,別鬧了。”
“那就算了,畢竟像你說的,活人比植物人難伺候。”
“再高的工資我都無福消受。”
說完我便掛斷了電話,看著銀行卡的餘額,笑出了聲。
13
我跟李願請了一天假。
坐上了一直覺得很奢侈的出租車,毫無目的地在城區裡繞了一圈又一圈。
車窗外,是高大的樓盤,是繁華的商場,是年輕男女駐足暢談的咖啡廳,是寬敞明亮的圖書館,是鋪滿金黃落葉的街道……
十年來,我所有的生活軌跡都圍繞在家庭,醫院和菜市場。
不曾留意過這個沉寂已久小縣城竟然變化這麼大。
下巴擱在車窗前看得出神,涼風習習,卻一點也不覺得冷。
我讓司機停在一家商場門前。
推著小車看到滿目琳琅的商品時,那些被我摁在心底盤曲多年的購物欲終於在這一刻重見天日。
家裡缺角的碗、糊底電飯煲、生鏽的炒鍋,破舊的沙發……
那些歲月留下的斑駁景象,它們見證了十年的艱苦,也時刻提醒著我汪瑞松的無情,是時候一一抹掉了。
最後我去了一家輕奢品牌的店面,為李願挑了一條絲巾。
李願聽著我喋喋不休地說著對普通人來說習以為常的見聞。
臉上的笑容純粹得不帶一絲夾雜,甚至還有一屢心疼。
“沒出息,就一個小縣城就把你樂成這個樣子。
“等這老頭子好了,我帶上這條絲巾,帶上你看看外面的世界。”
說完目光投向床上的人,看得出了神。
對此,我也是能盡到一個護工的本分而已。
14
再次見到汪瑞松是在一個月後。
那天他又一次來找我,被宋雅琴發現,大吵一架後。
氣急攻心暈倒在療養院大門口,被工作人員安置在病房裡。
可是第二天宋雅琴不見了蹤影,汪瑞松一直昏迷不醒,無人繳納醫藥費。
工作人員無奈隻能通過警方找到了汪家人進行調解。
汪義哲讓宋雅琴照顧汪瑞松並繳納醫藥費。
可宋雅琴表示錢已經花完了,而且是一家人的共同花銷。
自己也隻是汪瑞松的戀愛對象,還沒領證,在法律上沒有責任照顧他。
汪義哲丟了工作,隻能自己照顧汪瑞松,一開始三天兩頭的過來找我要錢。
後來很長一段時間都沒見過他,我也樂得輕松。
卻不知道自己已經成了網絡紅人。
我玩不懂智能手機,還是院裡的小護士告訴我的。
汪義哲在網上把我描述成一個忘恩負義、不守婦道、唯利是圖的形象。
聲稱我婚內出軌,汪瑞松是因為來醫院抓奸而被氣到昏迷。
他原本想要以此威脅我,卻無意發現了更長久的生財之道。
他靠著立孝順人設吸粉百萬。
直播間裡,他握著汪瑞松被擦得幹幹淨淨的手,淚眼婆娑。
“爸,隻要你能醒過來,哪怕讓我折壽二十年我也願意。”
可笑的是,狹小的出租屋內擺滿了商家寄過來的樣品。
彈幕裡有鼓勵、贊揚和打賞汪義哲的,同時也不乏抨擊我的言論。
視頻裡的汪瑞松面色黑黃,臉頰凹陷,渾濁的眼珠子SS瞪著汪義哲的背影。
他的手指扭曲成一個怪異的形狀,那是二十七歲的汪瑞松第一次下海回來後,教給我的求救手勢。
我猶豫許久,還是打了報警電話,畢竟汪瑞松罪不至S。
隻是情節輕微,汪義哲面臨的隻是短暫被拘留和罰款。
汪瑞松成為斂財工具還能吃上幾口飯,若是徹底沒了利用價值,也就意味著他的生命到了終點。
我開始學著接觸短視頻,在平臺上自我澄清。
身正不怕影子斜,風向逐漸扭轉。
那些知道實情的人,在劇院目睹求婚事件的人紛紛站了出來為我正名。
網友將汪義哲寫滿道德仁義的外衣扒得一幹二淨。
汪義哲被直播平臺徹底封禁。
聽說汪瑞松被女兒接走時,四肢已經嚴重萎縮,身上長滿了褥瘡,甚至有些部位已經腐爛生蛆。
15
那天,窗外的枯枝吐出了嫩芽,陽光穿過斑駁的樹影跳躍在藍白相間的被單上。
我給病人做完按摩,坐在椅子上,單手撐著下巴刷著抖音。
“十月十四日,中國人民解放軍向太平洋相關公海領域……”
床上的人指尖忽然微微蜷曲,監護儀發出悅耳的聲音。
李願熱淚盈眶,領著護士醫生出現在病房門口。
三個月後病人順利出院,他恢復意識後做的一個件事,是向我行了一個軍禮。
雖然直到現在為止我也無法得知他的身份。
可我清楚明白,那些汪瑞松和汪義哲口中見不人的、不要臉的事,其實是意義重大的。
那些瑣碎與平凡在開始的那一瞬間就有了它存在的意義。
那些曾經的焦慮不安、痛苦的自我懷疑和自我審查其實大可不必。
如今再次想起汪瑞松醒來後,嘴裡不斷喊著宋雅琴的名字,隻覺可笑至極。
李願問我是否要繼續做護工,可以幫我介紹僱主,我搖了搖頭。
接著,她遞上了一張飛往北京的機票。
飛機抵達機場時,一條陌生的號碼發來汪瑞松去世的消息。
心情卻是意料不到地毫無波瀾。
當第一縷晨光灑向大地,鮮豔的五星紅旗緩緩升起。
心中似有一股清泉,流淌在心靈的每一個角落,洗淨了生活中的塵埃。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