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俞池錦聰明地沒有找律師和我對庭,隻是找人寫了一份滴水不漏的答辯狀,字字訴說著我們之間九年的感情。
兩年相愛,七年婚姻,點點滴滴,令人動容。
在不同意離婚的感情牌後,還有如果離婚,財產分割問題如何處理。
可謂是謹慎至極。
作為律師,這些答辯,是我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套路,現在,這些套路如數用在了我的身上。
我看著他字斟句酌地念誦,在情感宣泄的背後,是那些隱藏在字裡行間的算計。
那些小心翼翼,我一眼看穿。
忽然很想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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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直以為是結婚七年,我們的感情太熟了。
原來,是我們七年的感情,已經消耗殆盡了。
在舉證質證時,俞池錦看到了那個視頻。
他看到了自己攬著溫月棠,大大方方地笑著:
「認識一下,溫月棠,我女朋友。」
聽著視頻中大家的歡呼聲、口哨聲、祝福聲,他的臉色漸漸慘白,半天說不出來話。
我和溫月棠的談話錄音被放出來的時候,他手指攥緊,泛出青白色。
他直勾勾地看向我,似乎在控訴我為什麼要錄音。
直到法官提示他,要他進行質證,他才顫抖著開口:
「我隻是開玩笑。
「我和她之間沒有關系,都是她一廂情願的。」
我猜到他會這樣辯駁,畢竟,他說謊的能力一向如此拙劣。
他翻著手邊的法律條文,哆哆嗦嗦地念出了《民法典》的條文,反復重復著,我們的情況沒有達到婚姻破裂的嚴重程度,反復重申著我沒有證據證明他們之間有實質關系。
這下我徹底笑了:
「本來想給你留下最後一絲體面的。
「現在沒必要了。」
我看向法官,拿出手中的鑑定報告。
「我申請補充提交最後一組證據:《親子鑑定報告》。」
18
俞池錦在我家樓下擺藍色妖姬那天。
我收到了溫月棠的短信。
是一張照片。
她拍攝的 B 超單。
附了一句話:
【你幫了我,這次,換我幫你。】
我看著這句話,眼神晦暗不明。
19
俞池錦看著親子鑑定報告,豁然起身。
「這不可能!」
法官敲了敲法槌:
「被告,請注意法庭紀律。」
我看向他,笑了笑:
「如果有不同意見,可以申請法院委派鑑定機構,重新進行親子鑑定。」
俞池錦看著我的眼睛,半天說不出話來。
以他對我的了解,他知道,我這人從不開玩笑。
他的臉色終於一寸寸變得慘白。
再也說不出話來。
從法庭出來後,我看向他。
「俞先生,現在你明白那句話了嗎?」
他呆滯地看向我,似乎有很多話想要和我說,但一句話也說不出來,隻木訥地搖了搖頭。
我看著他:
「這是我們兩個人的婚姻,能破壞它的,隻能是我們兩個。
「我想要離婚,是因為我不再是我,而你,也早就不再是你了。
「沒有追究你重婚罪,隻是進行離婚訴訟,已經是我留給你最後的體面了。
「好聚好散吧。」
20
俞池錦同意離婚了,我拒絕了他的調解請求,要求法院依法判決。
沒過多久,法院下了準予離婚的判決書,財產方面做出了公正的處理。
接到判決書那天,我收到了一束小雛菊。
附著一張卡片:【祝重獲新生。】
我看著那龍飛鳳舞的字,嗅著小雛菊,心中滿是暢快。
年齡大了,早不喜歡花裡胡哨的玫瑰了,單純的小雛菊才是我的港灣。
我將花朵放到一邊。
打開了手機聊天頁面,找到一個人,發送了「握手」的表情包。
想了想,還是附加了一句:【謝謝,再見。】
將這個人加入了黑名單。
21
離婚後,我的工作重心徹底轉移到了工作上。
事業發展如火如荼。
最忙的時候,幾乎要每天睡在律所內。
每次,秦驍文總會在下班的時候捎夜宵到律所,在我一旁的桌子上打開電腦加班。
朋友開玩笑地問我是不是要做秦氏的老板娘了,我對這種打趣毫無興趣。
在漫長的婚姻結束後,我隻想安靜地沉澱一段時間。
我對未來依然充滿熱忱與愛意。
我並不懼怕去接受別人的好感,甚至去開始一段新的感情。
但這一切的前提是,我能夠完整地找到我自己。
在這段時間的沉澱和工作中,我好像與之前那個沉浸在情愛裡,心懷希冀又不斷以理智麻痺自己的,那個曾經的我,完全剝離了。
以觀察者的角度去查看我的那段婚姻,很輕易地能看出,在那段婚姻中我失去的不是愛情,而是好好去愛自己的能力。
一個人,一旦對他人投入過多的希望與期許,將半個自己掛在他人身上,便是把讓自己開心的權利,交給了對方。
也是把愛自己的權利,交給了對方。
而離婚則像是斬斷了我的枷鎖,將我放飛。
和過去的人生告別,從此,永遠活在當下。
22
「聽說了嗎?你前夫被辭退了。」
下午茶中,好友無意中提起了俞池錦。
我搖搖頭,離婚後,似乎這個名字離我很遙遠了。
見我不清楚其中原委,她唏噓道:
「好像是和競爭對手公司非正當接觸,被秦氏公司管理層發現了。」
我的手一頓,這是玩哪樣?
沒聽秦驍文說過。
我拿出手機準備打電話給秦驍文問清楚,想了想,還是放下了。
既然他不告訴我,可能有他的斟酌。
豈料,朋友又爆了一個大瓜。
「那你知道,你前夫被甩了的事嗎?」
我:「???」
見我一臉疑惑,朋友興致勃勃地八卦了起來。
「據說,你們離婚後,他向那個什麼棠的求婚了。但那姑娘非但沒答應,還反手就把胎打了,一句話也沒有留下,直接離開。
「你前夫整個人都炸了。他覺得是你們兩個合謀起來诓騙他,發了好一陣子瘋。
「後來,就有了非正當接觸的事情,感覺他整個人都有毛病。誰沒事幹,天天盯著他一個人害啊。」
咖啡差點嗆到我。
把杯子放下,咳嗽了幾下,我內心情緒復雜。
這才離婚多久。
他的生活已經這麼精彩了嗎?
想到我這段時間,我瘋狂加班,確實對外界的事情沒有那麼關注。
秦驍文天天下班來找我加班,但這些烏七八糟的事,他一個字都沒有提過。
得益於這段時間的沉澱,沒有太多令人不愉快的事情煩心,我現在工作順風順水,心情也平靜暢快。
我擦了擦嘴,垂眼看向咖啡杯。
不過,溫月棠……
23
再次見到溫月棠是五年後。
我受邀在 A 大為學生們開講座。
講座結束後,我和法學院教授互相寒暄,走出講堂。
一個身影出現在講堂外。
教授很熱情地將我們拉在一起,互相介紹。
「許律師,來認識一下,這是經濟學院的博士生,小棠。
「小棠,你不是總說很崇拜許律師嗎?現在見到了,怎麼不說話?」
我看著眼前的人,她的氣質已與之前大不相同。
褪去了校園時期的清純和稚嫩,反而有了幾分經歷人世的沉穩。
她溫馴的長發變成了利落的短發,彰顯淑女的白裙也變成了隨性的棉麻外套。
她不再是被圈養的小白兔,而像是崛起的火苗。
「許律師,你好。」
她看向我,眼神明朗,又復雜。
「我一直想當面向你道謝。
「也想當面向你道歉……」
我伸手止住了她的話頭:
「初次見面,沒必要聊太深。我這人更愛活在當下。」
教授在一旁摸不著頭腦。
隻有我和她都清楚,我們在說什麼。
但現在的我不願意再提起那段沒有任何意義的過去,我隻在意每一個金色的當下。
在知道俞池錦出軌後,我沒有恨嗎?
我當然是恨的。
既恨他,也恨那個破壞我家庭的人。
那些灰色的情緒像蜿蜒的藤蔓,填滿我的內心,讓我既吃不下飯,也睡不好覺。那沸騰的怒火和恨意,也曾讓我想要報復,想要所有人身敗名裂。
直到一個午後,我在書中看到了一句話:
【為了我自己,我必須饒恕你。一個人不能永遠在胸中養著一條毒蛇;也不能夜夜起身,在靈魂的園子裡栽種荊棘。】
仿佛一記洪鍾敲響,我的大腦一片空白。
從那之後,我做回了我自己。
並非饒恕,而是不再將自己的精力灌注到別人身上。
工作、賞花、散步,我的生活蒸蒸日上。
在第一次和溫月棠面談後,我更確認了這個想法。
這個滿身長滿戀愛腦,就是沒長智商的女孩,對我完全構不成威脅。她甚至自亂陣腳,想做個壞人都不夠格。
我把她和俞池錦叫到一起,直面這個修羅場,既是幫助她,也是幫助我。
我相信,在那件事情過後,她也必定看清楚了,她想要的到底是什麼。
當然,我做的這一切也得到了正向回饋。
在開庭前,我收到了溫月棠發來的 B 超單照片。
她同意配合我做一切檢查工作,並向我表明,她甚至可以配合法庭重新進行親子鑑定。
不論她同意幫我的初衷是什麼。
對於這件事,我喜聞樂見。
在她的配合下,我取到了有效力的證據原件。
成功離婚後,我向她發送了【謝謝,再見。】,把她拉黑了。
原配和第三者之間,最多的關系,也就這樣了。
隻是,我沒有想到,在我們成功離婚後,她墮胎並分手。
我不清楚究竟是真的因為感情破裂而分開,還是她想要幫助我離婚,才在我和俞池錦離婚後,分手並墮胎。
這都不重要。
一切都過去了。
而現在,我看著眼前的溫月棠,她眼眶通紅, 在聽到我的話之後,眼淚更是止不住地洶湧而出。
她蹲下身,泣不成聲。
斷斷續續的哽咽聲隨風飄散,我聽到她說:
「對不起……謝謝你……讓我重生……」
24
在這幾年時間裡, 秦驍文一直陪伴在我身邊。
他沒有給我壓力, 隻是在不經意間進入了我的生活, 慢慢地讓我習慣了他的存在。
我總調侃他。
「你母親難道沒有催婚嗎?」
他總是笑得很得意:
「秦氏蒸蒸日上,她高興都來不及,其他的才不管我。」
我「哦」了一聲,沒有回話。
秦驍文抱著筆記本在我辦公室工作,燈光打在他側臉上,高挺的鼻梁上架著金絲眼鏡, 矜持、專注、溫柔。
我撐著頭,看著他的側臉發呆。
他打字的手停下,扭頭看向我,突然龇著個大牙笑起來。
「怎麼,突然覺得我帥了?」
濾鏡破滅。
熟悉的犯賤回來了。
我嘴角抽動,收回目光,「呵呵」笑了一下:
「隻是突然想起來,小時候那個,考不過我就咬牙切齒、放聲大哭的小胖子。」
聽見自己的黑歷史,他也不著急,收起電腦, 坐到我身邊, 一臉得意道:
「我說你剛才在想什麼,原來,是在想我。」
怎麼同樣一句話, 到他嘴裡, 味兒就不一樣了。
我擺擺手, 讓他快離我遠點。
秦驍文笑得更開心:
「現在連看我都不敢看了, 你這麼害羞,老夫很欣慰啊。」
我抽動嘴角懟他:
這卡通樣式的袖扣與他一貫的風格迥異,他卻大大方方地展示給眾人。
「(今」「就是那種一股蔥油味的霸道總裁的樣子。」
他起身就彈了我一個腦崩:「你是會比喻的。」
我手撐著頭發呆,突然想到了什麼,扭頭問秦驍文:
「我一直不想結婚, 你這樣在我身邊,豈不是很浪費時間?」
他雙手環抱,倚靠在座椅上, 挑眉道:
「虧你還是律師,怎麼算不清楚呢?你不想結婚, 受益者不是我嗎?我偌大一個秦氏, 你真的是一點也不想瓜分啊?」
我笑起來:「我還真看不上你秦氏。
「行, 秦總腦子一點也不傻。」
他看見我笑,他也笑了起來,笑眼彎彎, 眼睛裡像是盛滿了細碎的星子:
「我就想一直陪著你。
「你想結婚就結,不想結婚就不結。這些都無所謂,全隨你開心。隻要你讓我待在你身邊,就夠了。
「……別再讓我做一個無關緊要的人。」
最後一句話聲音很低, 近乎呢喃,我有點沒有聽清。
「嗯?最後一句話你說的是什麼?」
「我說……」
他湊近我的耳朵。
「今夜月色很美。」
我透過窗戶看向天空。
今夜月色,的確很美。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