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當年警方通報中,提及大卡車剎車失靈撞上越野車車尾時,越野車掛的是 R 檔。
R 擋是倒車擋。
通報中隻是陳述這一事實。
但車尾被大卡車這樣的龐然大物撞上時,還要倒車與之相抗,這並不符合常理。
於是很多網友都猜測司機舍己為人,為了救斑馬線上的行人,倒車以反作用力抵抗大卡車。
但這也隻是猜測,除了S去的司機本人沒人可以證實。
可我看了卻信了。
我總覺得我的命確實是車內那個人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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隻是我卻打聽不到他的身份。
無從查詢,無人記得。
仿佛他被這世間抹去所有痕跡。
我做不了什麼。
隻能在每年的這天,在這個路口放一束花。
早上的路口還是如多年前那樣車流馬龍,隻是當初那樣慘烈的現場早已沒了痕跡。
我將那束還留著朝露的鮮花放在路口的藍底白字的路標下。
理了理花瓣,我輕聲念叨:「做了地府鬼,天保定爾,罄無不宜;投為世間人,降爾遐福,受天百祿。」
無論是誰,無論那年車內的是不是顧盡言。
是S後當了地府打工人,還是投胎再世為人,都願上天能保佑 Ta 平定安寧,福祿長久。
我起身,遁入了路邊的早餐店。
結果等我出來時,就碰上了顧盡言。
他竟然沒像往常那樣,穿著漆黑如夜的那一身。
反而穿得很日常,懷裡還捧了一束鮮花,就像去赴一場約會。
我欣賞了下帥哥的完美衣品,然後看了又看,謹慎的數了數那捧花的花骨朵,還瞄了一眼他身後那杆光禿禿的路標,確定他懷裡的花正是我剛放的那束。
顧盡言顯然沒料到我會突然從早餐店裡冒出來,神情怔愣了一瞬,捧著鮮花的修長手指緊了緊。
一時間我倆面面相覷。
最後還是我揮了揮爪子,打破尷尬:「哈,桐桐,早,好巧啊~」
「早上好。」顧盡言神色恢復如常,抱著那束花卻也沒有解釋的意思,卻學著我媽喊我的稱呼喚我,「謠謠。」
今天我選的這束花顏色燦爛鮮豔,花團錦簇,映得顧盡言一向蒼白的臉也多了絲血色。
我幾步到他跟前,隔著這束花仰頭望他:「今天選的花很適合你。」
這話像是心照不宣。
顧盡言眸光動了動,應該是發覺我可能知道了什麼。
我卻在他開口前打斷他:「去我家坐坐嗎?」
顧盡沉默看我,見我一臉認真後點點頭。
於是我跟老板請了高溫假,今天不去上班了。
請假一時爽,一直請假一直爽。
我將一杯水放到顧盡言的面前,又在他對面正襟危坐。
可能是我這麼正經的模樣實在少見,顧盡言面部線條也緊繃了兩分。
「我昨晚做了個夢。」
「夢到了很多年前的一個車禍。
「那個車禍,是我暈血症的緣由。也是以前的我離S亡最近的一次。」
「我一直覺得那個開著越野車的司機救了我,可我始終無法知道他是誰,隻能每年在路口送上一束花。」
「直到昨晚……」
我將視線從那束被放在桌面上的花束上挪到了顧盡言的臉上,「昨晚的夢裡,我看到了你。」
我直勾勾看著顧盡言,不想錯過他臉上可能會有的任何微表情,開門見山:「是你嗎?」
顧盡言並不回避我的目光。
他咽了咽喉,像是埋葬在心底許多年的隱秘被揭開。
回視我時的雙眼像是沉寂的海,深邃無瀾,但底下的暗流早已洶湧,像是隨時隨地會翻起一個滔天巨浪,但最後也隻是席卷著所有情緒沉入深海深埋。
許久後,他道:「是。」
「是我。」
微微喑啞的嗓音,尚能窺見他些許並非那麼平靜的內心。
「我知道你的暈血因我而起。
我知道你每年的這一天都會送花到那個路口。
我知道你會在家門口的那家花店選花,然後在花藝師的指導下親手修剪包裝。」
「第一年是風鈴草;
第二年是向日葵;
第三年是鬱金香;
今年……是薔薇花。」
「頭兩年你選的花隻是表示感激,後面你就像隻是看到了好看的花,於是選上一束,去見一個一期一會的朋友。」
「我也始終將這天當做是赴一場與你的約定,每年都等在路口,等你手捧鮮花,踏著朝陽,在那個路牌下放下對我的感激和祝福。
「等你離開,我再現身取走你的心意。」
「謠謠。」顧盡言認真看我,一字一頓,「其實我很感謝你記得我,即便那時你並不知道我是誰。」
「你的花,是在成全我的妄念。」
?
17.
我不得不承認,在打直球這方面,我的天分實在是不如顧盡言。
他每句話,都直接往我心巴上砸。
威力真不是我的開門見山能媲美的。
但我每年送的花,都被顧盡言取走了。
我竟有種事事有回應,被人在乎著的滿足感。
我覺得我該向顧同學學習,不能落了下風。
於是我笑眯眯看他:「那要不是妄念呢?」
顧盡言怔愣住了。
我繼續道:「都說我們無緣,可這些事卻又顯得我們並不那麼沒緣分。」
「你昨晚說,你隻是想了一樁夙願,並不需要我回應。」
我認真看著眼前的人,「顧盡言,可我想回應。」
這話不言而喻。
鋪墊到了這種程度,總不能就是為了特意拒絕。
顧盡言看著我,眼眶和耳廓都慢慢攀了一絲微不可見的紅。
他似乎從來沒想過我會回應,握緊了杯子問:「是因為感激嗎?」
嗯?
我是這麼有深度的人嗎?
我詫異:「難道地府現在還興『救命之恩,以身相許』這一套?我不能是因為你這張臉嗎?」
「……」
「……」
顧盡言無奈嘆息,所有耳紅面赤的羞澀和激動都煙消雲散,「……我的榮幸。」
所以,這就算答應了?
感激不行,舔顏可以?
我試探:「你不介意我一天天變老,到時候七老八十,滿臉皺紋,牙齒掉光,頭禿耳聾?」
「白頭到老,正好,等壽終正寢我親自接你去地府。」
行,那我也不介意你是個八塊腹肌·肩寬腿長·前途光明·永生不老的男鬼了。
去特麼的人鬼殊途。
?
18.
我和顧盡言的人鬼戀算是走上了正軌。
我跑地府都跑得勤快了。
我爹還以為我轉性了。
等看到我穿著顧盡言的長袍當睡衣從他的休息室出來時,我爹才發現了真相。
他直拍大腿:「沒想到我養的豬都會拱白菜了!造孽啊!」
我:?
這爹不要也罷。
反正我媽同意就行。
我媽可是在我跟顧盡言在一起的第一天就發現了端倪呢~
還當場給了顧盡言一個紅包。
算是以新身份示人的見面禮。
我準備的一堆準備說服家長的話都沒用上。
沒想到我媽對人鬼戀都這麼開明。
我爹也就是休息間隙回來在我媽面前刷個存在感,然後又去出任務了。
天快亮了,我就換上自己的衣服,打算回人間上班。
可剛換好衣服出門,就在回廊拐角處看到一鬼。
定睛一看後,才發現竟然是範無咎。
那張臉和那身風度,和夢裡一模一樣。
可我明明之前沒見過他。
但我都能在地府打工了,邪門的事也不缺這一樁。
「範八爺。」我打了個招呼。
範無咎抬抬下巴表示回應:「原來是徒媳啊?」
我:……
對於這個新身份,我竟然還有兩分小羞澀。
當然其餘八分是歡喜。
被大家認同也太快樂了。
範無咎漫步走近,臉上帶著笑:「初次見面,我也不知道該送些什麼見面禮。不如就把決定權交給你,你想要什麼?」
看來範無咎確實看重顧盡言。
連我都能沾到光。
還能讓範無咎親自來問我想要什麼。
而我還真有想要的。
「什麼都可以嗎?」
「自然。」範無咎抱臂看我,「一言既出駟馬難追。」
我笑:「那我想知道,我和顧盡言的無緣劫,到底是怎麼回事。」
「四年前那場車禍,你也在,我聽到你親口提到了這個詞,我想你肯定知道。」
範無咎愣了愣,顯然沒想到我會提這麼簡單的要求。
隨即,他輕笑出聲:「你們二人倒是絕配。」
「既然你想知道,我便告訴你。」
「幾千年前,我停留在原地等待老白,被暴漲的水淹S。那時我明知會S,卻仍執守約定,因為S是注定的,我要成為黑無常,也是注定的。
「而顧盡言天生孤命,也是注定要當無常的。
「他無父無母,也沒有愛人,身邊的人太過親密也會被牽連,所以你唯幾次去福利院,不是摔得頭破血流就是燒得神志不清,這是被他的命數牽連,也是因為你們有無緣劫,你們相處成了朋友,就是逆天而行,你要承擔逆天的懲罰。」
「後來,他想靠近你,但無論如何,都會陰差陽錯。他考上你的學校,選修你的課,也會遇到你中途改課的事。」
「他永遠隻能遠遠看著你,而你永遠不會有見到他的機會。」
「最後一次想見你,是他的生日,他滿二十了。」
「我也在那天現了身。我跟他說,這是他在人世間的最後一天,他注定會S在這天,然後成為我的接班人。」
「他信了。」
「隻是他想見你最後一面。而你,在市中心參加競賽。」
「他開著車去找你。去之前,我透露——
『你有一個機會,這次你可以和簡謠搭上話,讓簡謠認識你,記住你,但是她會S,S於車禍。當然,你也可以救她,她活著,但她不知道你是誰,也不會記得你。』」
範無咎手指甩了甩被他縮小當做裝飾品的鎖魂鏈,「後面的事情,你也知道了。」
顧盡言選擇了後者。
那場車禍的真相比我想象的更讓我動容。
我深吸一口氣,聲音裡都帶上了一點顫意:「那……無緣劫是怎麼破的?」
範無咎輕笑:「他是這樣執著,S了也還是會去人間,偶爾守在你下班的路上,遠遠看你,送你回家。本來你們確實無緣,都陰陽相隔了,怎麼都沒可能了。
「但你還有一對善良的父母,他們一輩子都在做好事,他們深愛彼此,S了來地府成了地府工作人員,又讓你走無常,這就是你們無緣劫破的開始。
「這個由善促成的開始,再有你和顧盡言所有的交集,都在粉碎這個劫,粉碎你們之間的隔閡。」
而我和顧盡言的交集,都是在我什麼也不知道的時候,他孤身一人有意促成的。
劫破,因為老簡和老媽的善,顧盡言的執著。
但行好事,莫問前程。
?
19.
我心情激蕩,久久難以平緩。
範無咎笑了笑,指尖一點我的額間:「如今,隻剩最後一步了。」
我也不知道他指的是什麼。
但我也無暇顧及,我現在隻想見顧盡言。
顧盡言正在人世間接一個人。
是一個救火犧牲的年輕人,歲數甚至還沒我大。
就像幾年前的顧盡言,二十歲。
二十歲,明知會S,還是為了心中想要守護的人和物,毅然迎接S亡。
我到時,他正站在手術室門口,背影寂寥。
我上前,從身後輕輕擁住他。
手術室裡似乎傳來了心電圖的長鳴。
「顧盡言。」我在他腰間收緊手指, 臉埋在他的後背, 悶悶道, 「這次我和你一起。」
?
20.
打著 007 的工,談著陰陽相隔的戀,我學了駕照, 買了新車。
等我在顧盡言生日那天,帶著花和蛋糕, 開車到那個熟悉的路口時, 看我突然意識到了範無咎所說的「最後一步」。
路口那頭是一輛似曾相識的失控大卡車, 這頭的斑馬線上是換了一茬的過馬路小朋友。
這次路上沒有我。
而我要充當顧盡言的角色。
我還是怕血,更怕疼。
我卻不知道為啥下意識就開始學著顧盡言的樣子,將車子掛到了倒車檔。
自從學完車上路,這還是我第一次這麼冷靜。
我想,那個學車時對我恨鐵不成鋼罵罵咧咧的教練知道了,應該會欣慰吧。
不。
也許,我會成為他的反面教材。
以後每次都會被他拎出來教育後來的學車人——不好好學,就連掛擋都能掛錯,白白丟了性命!
車尾被大卡車猛烈撞擊上時,我想, 我買的新車啊……
上路才多久, 就廢了。
也不知道我下去之後我的怨種閨蜜會不會給我燒幾輛豪車。
還有,可真疼啊……
「老簡,好了嗎?」
「?(」我從殘破的車裡飄出來時, 感知上還殘留著剛才身體受傷的疼痛。
腳一軟, 差點摔倒。
我記得我的腿該是斷了的。
但顧盡言一把就扶住了我。
我緊握著他的手, 然後動了動手指, 跟他十指相扣。
雖然沒有白頭到老,但是他來接我了。
看他這麼淡定,應該是早知道我今天會 godie 吧。
好好的約會,就變成了勾魂。
老簡和老媽也來了。
顯然大家都知道。
不告訴我也不知道是為了讓我沒心理負擔, 還是僥幸覺得不告訴我我就會選擇另一條路,踩油門離開,不去擋這輛大卡車。
「一家人終於整整齊齊了!」我故作輕松,拄著腰, 「老媽我可疼S了,下去了我要吃你燉的雞湯!好好補補!」
聞言,顧盡言替我揉了揉我的腰:「雞湯,我也會。」
老簡和老媽手牽手站在一旁看戲,始終沒有上來扶我一把的意思, 嘴上還念叨著:「行了行了, 別黏黏糊糊的了,趕緊去地府報道,地府公務員考試沒幾個月了, 抓緊時間看書刷題!」
說著, 還瞟了一眼顧盡言:「別以為對象是黑無常就可以走後門, 你老老實實給我考試!別丟我們老簡家的臉!我和你媽當初考試的資料我們還沒丟,老早給你打包好了,你正好繼承了好好看看!」
我:……
所以宇宙的盡頭真是考公嗎?
我才剛S呢, 要不要這麼卷?
正常完美的結局,不應該是——
我和顧盡言,從此幸福的生活在了一起
……嗎?
(完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