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得知驸馬與嫡姐有染時,我已年過六旬。
直到親眼所見,我才知道驸馬成婚後每半年去佛寺小住半月的請求,其實是去陪著常伴古佛的嫡姐。
我親眼看到,他們坐在佛前,從詩詞歌賦,聊到人生有情莫空度。
兩人執手相看,良久無言,換來一句且待來生再遇卿。
我心中苦悶,痛如刀絞。
身邊人都勸我,想開些,又不是正年少,情情愛愛的有什麼意思。
可幾十年陪伴,投入的真心與辛勞,哪能這般輕易作罷?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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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樁事我本不該知曉。
但那日一雙九歲的孫兒上門請安,提及恰逢春日,永安寺的桃花開得正好。
太學布置下的春日課題其他學子已然完成七七八八,唯他們兄弟還沒做完。
可惜父親母親不在京中,等他們回京恐怕已然沒有眼福,課業也要擱置。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明面上說的課業,實際上就是想去玩鬧一番。
便央求著,讓我帶他們去永安寺走一遭。
我哪裡拗得過兩個皮實的小兒,隻得點頭。
不過我也沒忘記叮囑他們,不可太過喧鬧。
正好驸馬謝安之也在永安寺住了一段時間,如果恰好他要回來,也可一道。
我原是這麼想的。
卻沒想到在偏殿歇腳的時候會親眼看見,謝安之與嫡姐李如意的情義。
李如意保養得極好,除了臉上的皺紋,那雙眸子還是亮晶晶的不見老態。
「安之,你年歲漸高,總來永安寺陪我,路上難免不安全。」
「往後還是少來吧。」
「如意,我知你在寺中孤苦,無人敘話,即便刀山火海在前,我也定要來見你的。」
「何況這幾十年來,我已然習慣,何來危險?」
兩人面對面坐在佛祖金像前,傾訴著半年未見的想念,聊著天南地北的見識。
我心間驟然一痛,被永娘險險扶住才沒有跌倒。
原來,謝安之成婚後便喜歡每半年到永安寺小住的原因。
不是他口中的習慣與祈福,而是陪伴他藏匿極好的心上人李如意。
怪不得……他從不讓我跟著。
怪不得我哪怕想要在他禮佛期間來看他一眼,他都會大發雷霆,說我不敬佛祖,不敬他的信仰,繼而住在永安寺久不歸家。
真是可笑至極。
若我年少時的糾纏是不敬大佛,那他謝安之和李如意在佛前調情又是什麼罪?
我甚至不敢想,他們在我瞧不見的地方,做到了哪一步。
永娘跟我一般年歲,即便成婚後依舊在我身邊侍候。
她見此情景難免想上去給謝安之二人一個教訓。
我不知作何想法,隻是沉默地搖頭,制止了永娘下一步的作為。
我讓人去將未盡興的兩位孫兒叫回,匆忙離去。
離開前,還不忘讓下人叮囑佛寺值守的侍衛與住持。
「別說我今日來過。」
成婚幾十年,孩子有了,孫子也有了。
我視謝安之為家人,為他傾盡所有。
年近花甲卻忽然發現,年少時企及的那一絲真心,或許根本就是假的。
一時之間我不知道該如何作為。
馬車上耳邊依稀還能傳來後頭馬車內孩子未盡興的抱怨。
永娘看著我愁眉不展,伸手來撫平我眉間的憂慮:
「公主,畢竟人無再少時,情愛已是少年往事。」
「驸馬雖荒唐……也沒做什麼過激之事,您要多為侯爺著想。」
聞言,我有些恍惚,是這個道理嗎?
我這一生為父,為夫,為子而活,卻偏偏不能為自己而活嗎?
馬車外樹影斑駁,縫隙間仿佛能窺見十六歲出嫁那年的時光。
2
謝安之是世家嫡子,文採斐然的少年榜首,上京多少世家女的夢中情郎。
而我隻是個庶公主,原本是怎麼也輪不到我姻緣。
更遑論李如意早已在私下和謝安之定下賭約。
隻要他榜上有名,她便會去求父王賜婚,他們的婚事幾乎板上定釘。
為了這門親事,謝安之铆足了勁,成了殿試一甲。
卻因為家中先輩與謀逆案牽扯不清,被罷免名次。
父皇仁慈,顧念小輩,隻將謝家所有人貶為平民,三代不得入朝為官。
我仍記得,那日的雨很大。
謝安之在皇城前跪了整整一日,想見李如意一面。
而李如意那日,跟著新認識的波斯皇子,在城內瘋玩了一日。
消息到她耳邊的時候,她剛睡醒,未經思慮便沒有去見他。
隻是讓宮女帶話:「當時一句玩笑,安之別太當真。」
後來波斯皇室求娶公主,父皇想找個名不見經傳的公主嫁過去。
李如意卻說山河大好,可惜都未能親眼所見,願做這個和親公主。
父皇拗不過她,又舍不得謝安之的才學,便遵從她的意願將她嫁去波斯。
將我記到皇後名下,指給了謝安之。
當做安撫的籌碼。
嫁給謝安之那年我整十六歲,不多也不少。
他是整個上京懷春少女的夢中情人,也是我的。
緣從天降,喜不自勝,即便我知道他那時心中的人是我的嫡姐。
婚後,我用公主身份為他周轉人脈,上下打點才查清謝家冤案。
他的父親雖然官復原職,但他卻因為驸馬的身份不能再入朝堂。
那時父皇龍體欠佳,我的幾個兄長虎視眈眈,朝野內外亂作一團。
波斯人趁機吞並邊境十三城,我替謝安之擋了一刀救了他一命,身上被留下了不可磨滅的傷疤,就連少時的第一個孩子也是在那時候沒的。
騷亂過去,波斯敗了。
四個哥哥全S了,隻有我的同胞弟弟活下來登基做了新皇。
從前高高在上事事如意的李如意成了階下囚。
如果不是她泄露邊防最弱的十三城,不至於讓波斯乘虛而入。
為了贖罪,她不得不放下傲骨,自請去永安寺常伴佛前。
我奄奄一息從病床上醒來時,謝安之端著湯藥在我榻前守疾。
對我也不再是礙於公主身份的敬重,還多了幾分夫妻間的親昵。
每次從永安寺回來還會給我帶上一個特意為我求的護身符。
就是在那個時候我以為,他對我動了心。
以為他看見了我的情誼,終於不再執著過去,執著李如意。
後來,我用心教養來之不易的子嗣,費盡心力將我們的孩子謝意送入軍營謀取軍功,以便在我百年後謝家能有力自保。
但沒有想到始終都是我的一廂情願。
現在想起來,大半生光景,自以為情深,都是一場笑話。
大夢一場的自我感傷罷了。
想著想著,淚水順著臉頰滑落,被永娘用帕子擦去後又湧出。
「永娘,你說本宮缺那碗湯藥嗎?」
公主府上下幾百號人,數十位御醫日夜看守,我缺他謝安之送來的那碗湯藥嗎?
永娘不明所以,沒有搭話。
隻有我知道,我不缺。
我隻是以為,那是他的真心而已。
我抽下腰間當年謝安之第一次為我求來的護身符放在手中細細摩挲。
隨後在永娘震驚的眼色中將其扔出車外。
「派人將驸馬的東西,送去謝意府上吧。」
3
畢竟已經年過半百,我不想將事情鬧得太難看。
謝安之從永安寺回來,生平第一次公主府的大門沒有為他敞開。
我不願意見他,他持著身份,也不樂意問為什麼。
轉身去了謝意在京中的侯府。
直到謝安之發現自己所有的東西都被搬到了侯府,上至書籍紙張,下至擦手的帕子,乃至一年四季的衣物。
可他還是拉不下臉來問,隻是讓侯府的小廝旁敲側擊地問永娘:「最近朝中是否有變故。」
永娘得了我的命令沒有多嘴。
隻說驸馬不用再回公主府。
雖然沒有多說,但敏銳如謝安之也察覺到了問題所在。
從兩位孫兒口中,他知道我去過了永安寺。
他的第一反應仍舊是生氣,氣我監視他,氣我沒有給他自由與信任。
可若不是兩位孫兒鬧著要去永安寺瞧花,我恐怕到S都不會知道謝安之瞞了幾十年的秘密。
我與謝安之尷尬的關系沒能維持多久,謝意就回來了。
他帶著自己的府兵,維護著謝安之,踹開了我公主府的大門。
還砍傷了兩個伸手攔他的衛兵。
「侯爺,要適可而止。」
「這裡是公主府,沒有公主的命令,不得肆意妄為。」
彼時我正在房內小憩,永娘攔在門前不讓他進去,謝意竟然直接打了永娘一巴掌。
「永娘,本候敬你是長輩給你留點顏面,但公主是本侯的母親,便是你也沒有資格攔我!」
這動靜不小,直接將我從睡夢中驚醒。
「謝意,誰給你的膽子對永娘動手。」
我披上外衣,走出房門才發現公主府因為謝意的闖入一片狼藉。
眼前的罪魁禍首,卻不見懼色。
他行禮過後理直氣壯坦言道:
「母親,我是主子,永娘雖是您的人,但攔我就該打。」
聞言,我上前一步一巴掌呼在他的臉上,手掌被結實的皮肉震得生疼。
這樣嬌蠻蠢笨,像極了他的外祖,我的父皇,也像極了李如意。
冷靜下來這些時日,我反省若早些年發現謝安之的秘密。
也不至於為了扶持謝意,跟自己的弟弟鬧僵。
「母親,你……」
他似乎被打懵了,轉眼不可置信地看著我,話說到一半謝安之用手肘撞了撞謝意的手臂,他才清醒過來,話鋒一轉向我道歉:
「母親,是孩兒魯莽,不該對永娘動手。」
「可是母親為何不讓父親回府住?父親是驸馬,住在侯府久不回家,難免惹人口舌。孩兒也是為了侯府和公主府的聲譽,這才大打出手。」
「父親和姨母從未越界,隻是偶有談話,並非母親想得那般齷齪。」
「況且母親與父親都已至花甲,共度生S,不至於為這點小事爭風吃醋吧?就讓父親回府住,孩兒在外也安心些。」
謝意沒等我問話,便匆匆將所有事傾訴而出。
我忽然想起,謝意幼時謝安之曾經不止一次帶著他去永安寺小住。
原來,不知道真相的從來隻有我一人。